第二天,医院里的节奏似乎和昨天调了个个儿。
林溪言依旧早早到了咨询室,打扫,整理,准备好记录本和温水。窗外的阳光很好,把房间照得透亮。他坐在沙发上,等待着预约或者临时前来的来访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门口安安静静,连脚步声都很少。预登记系统上,他今天上午的时段空空如也。
心里那点因为第一天工作而产生的充实感,慢慢被一种细微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落取代。是不是……他做得不够好?所以没人愿意来找他?还是说,大家并不需要他这样的帮助?
各种自我怀疑的念头开始不受控制地冒出来。他抿了抿唇,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手边的专业书上,但那些黑色的字符像是在纸上跳舞,怎么也进不到脑子里。
就在他盯着书页发呆的时候,咨询室的门被“咚咚”敲了两下,没等他回应,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陆盼悸那颗染着几缕嚣张挑染的脑袋探了进来,脸上带着百无聊赖的表情。
“溪言!在忙不?”他声音洪亮,瞬间打破了房间里的静谧。
林溪言被他吓了一跳,合上书:“……没。你怎么来了?”
“嗨!别提了!”陆盼悸大大咧咧地走进来,反手关上门,一屁股坐在林溪言对面的沙发上,舒服地瘫了进去,“我们科今天邪了门了!一个病号都没有!预约全空!护士站那几个姐姐都在织毛衣了!闲得我浑身发痒!”
他一边说,一边四处打量这间温馨得过分的咨询室:“还是你这儿舒服啊,安静,还有沙发躺。哪像我们那儿,一股消毒水味儿,椅子硬得要命。”
林溪言看着他这副在自己地盘上反客为主的架势,有些无奈,又有点好笑。那点因为无人问津而产生的低落,被陆盼悸这咋咋呼呼的出现冲淡了不少。
“你……不用在科室待着吗?”他小声问。
“待啥啊?又没人!主任查完房就走了,说有事打电话。”陆盼悸摆摆手,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一脸八卦,“哎,你这边怎么样?有人来吗?”
林溪言摇了摇头。
“啧,看来今天大家牙齿和心理都很健康嘛!”陆盼悸得出结论,随即又兴致勃勃地问,“对了,你昨天那个小姑娘,后来怎么样了?有没有说什么惊世骇俗的故事?”
林溪言微微蹙眉,声音虽轻,却很坚定:“……不能说的。”
这是最基本的职业操守。
陆盼悸愣了一下,随即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哦对对对!保密!怪我怪我!”他嘿嘿笑了两声,转移了话题,“哎,你猜老贺那边怎么样?”
林溪言看向他。
陆盼悸幸灾乐祸地笑起来:“我刚上来的时候路过骨科,好家伙!走廊里都是人!老贺被他们主任拎着,跟个陀螺似的连轴转,脸黑得跟锅底一样!我跟他打招呼,他都没空搭理我,就甩给我一个‘杀无赦’的眼神!笑死我了!”
他模仿着贺云凌那冷冰冰又带着杀气的眼神,惟妙惟肖。
林溪言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也忍不住极轻地抿了抿嘴角。确实像是贺云凌的风格。
“所以啊,还是咱俩这儿清净!”陆盼悸总结道,翘起二郎腿,开始掏出手机,“来来来,反正没事,开黑不?我带你上分!”
林溪言:“……我在上班。”
“哎呀,又没人来!摸鱼呗!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陆盼悸怂恿道。
林溪言坚定地摇了摇头。即使没人,这也是他的工作岗位。
陆盼悸见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撇撇嘴,只好自己玩起了手机。玩了一会儿,他又觉得无聊,开始跟林溪言东拉西扯,从食堂哪个新窗口的菜难吃,说到昨天在电梯里遇到的那个特别有气质的护士姐姐。
林溪言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或者应一声“嗯”。房间里充斥着陆盼悸一个人热闹的声音。这种热闹,和他一个人的安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奇异地驱散了那点无人光顾的冷清。
他甚至觉得,有陆盼悸在这里吵吵嚷嚷,时间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过了一会儿,陆盼悸的手机响了,是他科室打来的,好像来了个急诊的小患者。他哀嚎一声,不情不愿地爬起来:“得,来活儿了!我先撤了溪言!有空再来找你唠嗑!”
他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走了。咨询室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但这一次,林溪言心里平静了许多。他重新拿起那本专业书,这次,那些字似乎不再跳跃,能看得进去了。
快到中午下班的时候,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贺云凌在三人小群里发的消息。
【贺云凌:@陆盼悸你很闲?】
【陆盼悸:???咋了?】
【贺云凌:护士长说看见你溜去心理科串门了。】
【陆盼悸:……我靠!这也能被告状?!】
【贺云凌:嗯。主任让我提醒你,注意影响。】
【陆盼悸:[哭唧唧.jpg]我错了!贺哥饶命!】
【贺云凌:中午食堂,你请客。】
【陆盼悸:……行!】
【林溪言:……】
林溪言看着群里飞快滚动的消息,仿佛能看到陆盼悸在口腔科抓耳挠腮的样子,和贺云凌在忙碌间隙还不忘精准打击的冷静面孔。他放下手机,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
原来,即使在不同科室,即使忙碌程度天差地别,他们之间的联系,也从未中断。
这种被“监视”着、被关心着的感觉,并不让人讨厌。
下班铃响了。林溪言收拾好东西,走出咨询室。走廊里人来人往,比上午热闹了许多。
他走到电梯口,正好遇到刚从骨科下来的贺云凌。贺云凌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白大褂的领口微微敞开,但眼神依旧清醒冷静。
“忙完了?”林溪言小声问。
“嗯。”贺云凌揉了揉眉心,“一上午收了五个病人,两个手术。”他看了一眼林溪言,“你那边怎么样?”
“……还好。”林溪言说。虽然没人,但心情并不算坏。
贺云凌点点头,没再多问。电梯门打开,两人走进去。
“陆盼悸那家伙,”贺云凌忽然开口,语气带着点无奈的嫌弃,“也就你能受得了他那么吵。”
林溪言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他是在说上午串门的事。他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其实……也不算太吵。
至少,赶走了一些不该有的胡思乱想。
电梯到达食堂楼层,门一开,就看见陆盼悸等在外面,一脸讨好地看着贺云凌:“贺哥!这边这边!位置占好了!今天请你吃小炒!”
贺云凌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径直走了过去。
陆盼悸赶紧跟上,又对林溪言挤眉弄眼。
三人坐在餐桌旁,陆盼悸还在为自己上午的“违纪行为”辩解,贺云凌偶尔毒舌地戳穿他,林溪言安静地吃着饭,听着他们吵闹。
阳光透过食堂的窗户照进来,落在餐桌上,也落在他们三人身上。
崭新的一天,在忙碌与清闲的交错中,在朋友的吵闹与陪伴中,平稳地度过了。
林溪言想,这样的工作生活,好像……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