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是被按了快进键,唰地一下就滑到了高三。
空气里都好像飘着试卷和粉笔灰的味道,沉甸甸的。教室后面的倒计时数字一天天变小,看得人心头发紧。
林溪言和江亦柏虽然还住在一个屋檐下,但感觉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不是不想,是没空。
两人的房间只隔着一堵墙。以前这堵墙像是不存在,江亦柏总能找到各种理由溜过来,黏糊一会儿。现在,这堵墙变得无比实在。
大部分时候,墙的两边都只有书页翻动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偶尔能听到隔壁椅子移动的声音,或者一声极轻的、带着疲惫的叹息。
林溪言把自己埋进题海里,一遍遍地刷题、整理错题。他知道自己必须更努力才行。奖学金,好的大学,未来的出路……这些都像鞭子一样抽着他,让他不敢停下。
他很清楚江亦柏面临的压力只会更大。年级第一的光环,家族的期望,还有那些顶尖大学的提前招录……江亦柏的时间比他更金贵。
所以,当江亦柏房间的灯常常亮到后半夜时,林溪言只会悄悄把自己的台灯亮度调低一点,然后继续埋头写。当两人偶尔在走廊或者厨房碰到,也只是匆匆交换一个眼神,说一句“早点睡”或者“记得吃饭”,就又各自回到书桌前。
他觉得这样是应该的。这才是高三该有的样子。江亦柏是天上耀眼的星星,有更广阔的天空要去飞翔,总不能一直围着他这颗黯淡的小石头转。他能做的,就是不去打扰,努力跟上,哪怕只是缩短一点点距离。
这天晚上,林溪言又被一道物理大题卡住了。思维像是打了死结,怎么都解不开。越是着急,脑子越是空白。墙那边安安静静的,江亦柏大概也在专注学习。
他盯着题目看了很久,久到眼睛都开始发酸,那股熟悉的、对自己能力的怀疑和沮丧慢慢涌上来,像冰冷的潮水,快要没过顶。
他放下笔,极度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胃也隐隐作痛,才想起晚上好像只随便扒了几口饭。
算了,先去倒杯热水吧。
他轻轻推开椅子,尽量不发出声音,打开门走出去。
客厅一片漆黑,只有江亦柏房门底下透出一点光亮。他蹑手蹑脚地走过,想去厨房。
突然,隔壁的门开了。
江亦柏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个空水杯,看起来也是出来接水的。他穿着宽松的居家服,头发有些乱,眼底带着明显的倦色,但看到林溪言,那双紫色的眼睛还是瞬间聚焦,亮了一下。
“还没睡?”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声音都压得很低,带着沙哑。
说完都是一愣。
江亦柏先反应过来,走近几步,借着房间里透出的光,仔细看着林溪言的脸,眉头微微蹙起:“脸色怎么这么白?胃又疼了?”
林溪言下意识想否认,但在他洞悉的目光下,还是轻轻点了下头:“……有点。”
“晚上又没好好吃饭?”江亦柏的语气沉了一点,带着不赞同。
“……忘了。”林溪言低下头。
江亦柏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伸手自然无比地拉过他的手腕,触手一片冰凉。他眉头皱得更紧,直接把林溪言拉向厨房:“等着。”
他把林溪言按在厨房的餐椅上,自己打开灯,从橱柜里拿出小米,又翻出红糖姜块。烧水,洗米,动作流畅,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利落。
厨房里很快弥漫开小米粥和姜糖混合的暖香。
林溪言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着江亦柏在灶台前忙碌的背影。灯光勾勒出他肩背的轮廓,显得有些清瘦了些。高三以来,大家都瘦了。
他心里有点酸酸涩涩的。明明江亦柏自己更累,压力更大,却还要分心照顾他。
“其实……我自己来就行。”他小声说。
江亦柏没回头,专注地看着锅里咕嘟冒泡的粥:“你看你的题。马上好。”
粥很快煮好,江亦柏盛了一碗,放到林溪言面前,又给他拿了勺子:“趁热吃。”
然后他才给自己倒了杯热水,靠在旁边的料理台上,小口喝着,看着林溪言。
林溪言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吃着粥。温热的粥滑进胃里,确实舒服了很多,连带着心里那股冰冷的沮丧也好像被驱散了一点。
两人都没说话,厨房里只有林溪言轻轻喝粥的声音。
吃完大半碗,林溪言感觉好多了。他放下勺子,抬起头,发现江亦柏还靠在那边看着他,眼神里有疲惫,但更多的是某种深沉的、他看不太懂的情绪。
“那道题,”江亦柏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卡多久了?”
林溪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自己刚才纠结的那道物理题。他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江亦柏指了指耳朵:“你翻页频率不对。后来没声了,笔也没动,呼吸变重了。”他顿了顿,“烦躁的那种。”
林溪言彻底怔住了。他以为江亦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想到……他连自己这些细微的动静都听得一清二楚。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上鼻腔和眼眶,他慌忙低下头,手指抠着碗沿。
原来……隔着一堵墙,他也不是一个人。
江亦柏放下水杯,走到他身边,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后颈,那里的皮肤紧绷着:“哪题?给我看看。”
他的语气太自然,太理所当然,仿佛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任何疏远和隔阂。
林溪言吸了吸鼻子,声音闷闷的:“……很晚了。你还有好多事……”
“不差这一会儿。”江亦柏打断他,手指在他后颈极轻地按了按,带着安抚的力道,“拿来。或者我去你房间。”
最终,林溪言还是把那本厚厚的习题册拿了过来。
江亦柏就着厨房的灯光,扫了一眼题目,拿起林溪言放在旁边的笔,在草稿纸上唰唰地开始写。思路清晰,步骤简洁。
“这里,辅助线做错了。应该连这个点。”他边写边讲,声音不高,语速平稳,“这个模型上周模拟考填空最后一道变种,忘了?”
林溪言看着他的侧脸,听着他低沉的声音,那些纠缠不清的思路一点点被理顺。胃是暖的,心里某个角落也像是被这灯光和声音填满了。
讲完题,江亦柏放下笔,看着林溪言:“懂了?”
“……懂了。”林溪言点头。
“以后卡住了别硬耗。”江亦柏看着他,语气认真,“敲下墙,或者直接过来。听见没?”
林溪言心脏像是被轻轻撞了一下。他抬起眼,对上江亦柏的目光。那里面没有不耐烦,没有觉得被耽误时间的不悦,只有清晰的关心和一种“我就在这里”的沉稳。
“……不会打扰你吗?”他声音很轻,带着不确定。
江亦柏像是被这句话问住了,他沉默地看了林溪言几秒,忽然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有点重,带着点无奈的亲昵。
“笨蛋。”他低声说,语气里听不出责备,反而有点……心疼?“你的事,什么时候算打扰了?”
他收回手,端起两人用过的碗勺走到水池边冲洗,背影看起来依旧有些疲惫,却异常可靠。
“高三也就这样了。忙点,累点,正常。”水声哗哗中,他的声音传来,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但别自己硬扛。知道吗?”
林溪言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看草稿纸上清晰流畅的解题步骤,心里那片因为压力和孤独而冻结的冰面,仿佛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温暖的缝隙。
原来,即使隔着一堵墙,即使各自忙碌,有些东西也从未改变。
他极轻极轻地“嗯”了一声。
声音很小,但很坚定。
窗外的夜色依旧浓重,但厨房里的灯光温暖,足以照亮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