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江亦柏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阳光缓慢地在地板上移动,像一只慵懒的猫。
林溪言维持着那个别扭的姿势,手腕被江亦柏滚烫的手紧紧抓着,动弹不得。他不敢用力挣脱,怕惊扰了对方的睡眠。时间一点点流逝,腿开始发麻,腰也酸得厉害,但他只是极轻地调整了一下重心,继续一动不动地守着。
目光始终落在江亦柏潮红的脸上,观察着他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看着他眉头因为不适而蹙起,看着他干涩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看着他额角不断渗出细密的汗珠。
每一次皱眉,每一次不安的扭动,都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在林溪言的心口。那沉重的内疚感非但没有随时间流逝而减轻,反而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都是我的错。
如果不是我太麻烦……
他本来不用受这种罪。
这些念头反复盘旋,啃噬着他。他甚至觉得,比起自己手腕上那道早已结痂的浅痕,江亦柏此刻的痛苦要清晰深刻得多。
毛巾很快又被体温焐热了。林溪言小心翼翼地、用那只自由的手,极其缓慢地抽出被握得有些发麻的手腕。江亦柏在睡梦中不满地哼唧了一声,手指虚抓了一下,但终究没醒。
林溪言立刻起身,几乎是踮着脚尖快步走进洗手间,重新用冷水浸透毛巾,拧得半干。冷水刺激着他因为维持一个姿势太久而有些冰凉的指尖。
回到床边,他再次仔细地敷上冷毛巾。冰凉的触感让江亦柏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
林溪言跪坐在床边,没有再看时间,只是专注地重复着这个简单的动作——更换毛巾,擦拭他额角颈侧的汗,观察他的呼吸。像一个沉默而忠诚的小卫士。
中午时分,许盼汀轻轻推开门,端着一碗清淡的汤和一杯温水进来。看到林溪言跪坐在床边的背影,她眼神软了软,把东西放在床头柜上,极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辛苦了,溪言。让他再睡会儿,你也吃点东西休息下。”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温柔的关切。
林溪言回过头,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干涩:“我不饿。谢谢阿姨。”
许盼汀看着他苍白脸上明显的担忧和固执,没再勉强,只是叹了口气:“那你也别太累着自己。小柏身体底子好,烧退了就没事了。”她看了一眼床上昏睡的儿子,轻轻带上门离开了。
房间又剩下他们两人。
林溪言端起那杯温水,再次小心地扶起江亦柏,喂他喝了几口。水流过干涩的喉咙,江亦柏吞咽得比早上顺畅了些。
放下水杯,林溪言看着那碗还冒着热气的汤,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端了起来。他学着早上喂粥的样子,舀起一勺,吹凉,递到江亦柏嘴边。
江亦柏似乎嗅到了味道,微微偏开头,嘴唇抿着。
“喝一点。”林溪言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勺子又往前递了递,“阿姨特意做的。”
他的语气里有一种罕见的、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强势。仿佛照顾对方这件事,成了他此刻唯一重要、也必须完成的任务。
江亦柏昏沉中似乎被这语气镇住了,或者说,是潜意识里对林溪言声音的服从。他迟疑地张开嘴,喝下了那勺汤。
林溪言就这样耐心地,一勺一勺,喂他喝下了小半碗汤。每一次递送,每一次吹凉,都做得一丝不苟。
做完这一切,他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不是热的,是紧张的。
他放下碗,再次拧了毛巾给江亦柏擦汗。手指不经意拂过他依旧滚烫的耳廓,心里那根弦始终紧绷着。
下午,阳光变得有些炽烈。江亦柏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但热度还没完全退下去。他睡得不再那么安稳,开始无意识地翻身,嘴里发出模糊的呓语。
“……溪言……”
林溪言正拧着毛巾,猛地听到自己的名字,动作顿住了。他凑近些。
“……冷……”江亦柏蜷缩起来,声音带着点委屈的颤音,“……别走……”
林溪言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立刻给他掖好被角,想把他的手塞回被子里,却被江亦柏反手更紧地抓住。
“不准……走……”昏睡中的人力气大得惊人,手指死死攥着他的手腕,像是抓住救命稻草,眉头痛苦地拧着,“疼……”
林溪言不知道他哪里疼,是身体不舒服,还是梦到了什么。只能笨拙地回握住他的手,用自己微凉的手心贴着他滚烫的手背,另一只手极轻地拍着他的手臂,像哄柏言那样,低声道:“……不走。在呢。”
他的声音干涩而僵硬,甚至有点磕巴,显然很不习惯这样去安抚别人。但奇迹般地,江亦柏似乎听到了,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只是抓着他的手依旧没有松开,呼吸渐渐重新变得均匀。
林溪言看着他终于又睡踏实,才松了口气。维持着这个被紧紧攥住的姿势,疲惫地靠在床沿。
夕阳西下时,江亦柏的体温终于开始明显下降。额头的触感不再那么烫人,脸颊的潮红也褪去不少,露出了些许疲惫的苍白。他睡得更沉了,抓着林溪言手腕的力道也松懈下来。
林溪言试探地抽出手,活动了一下僵硬发麻的手指。他再次拧了毛巾,给他擦了一遍脸和脖子。动作比之前更加轻柔。
做完这一切,他去重新盛了一碗温热的粥上来。
江亦柏这次醒得稍微清醒了些。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紫色的瞳孔里还带着高烧后的迷茫和水汽,焦距慢慢对准,看到了坐在床边的林溪言。
“……溪言?”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
“嗯。”林溪言应了一声,把粥碗端过来,“吃点东西。”
江亦柏看着他,又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迟钝的大脑慢慢反应过来:“……我睡了一天?”他试图坐起来,却浑身酸软无力。
“别动。”林溪言按住他,舀起一勺粥,递到他嘴边,语气是不容拒绝的,“吃。”
江亦柏怔怔地看着递到嘴边的勺子,又抬眼看看林溪言那张没什么表情、却明显透着疲惫和固执的脸。他眨了眨眼,忽然极其缓慢地、虚弱地弯了一下嘴角,带着点不可思议和受宠若惊:“……你喂我啊?”
林溪言耳根微微一热,没回答,只是把勺子又往前送了送。
江亦柏乖乖张开嘴,吞下那口粥。眼睛却一直看着林溪言,一眨不眨,里面闪烁着复杂的光——惊讶,虚弱,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柔软和笑意。
他就着林溪言的手,一口一口,安静地吃着粥。目光始终胶着在对方脸上。
林溪言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只能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喂粥这件事上,动作僵硬,耳根的热度有蔓延到脸颊的趋势。
一碗粥很快见底。
“还要吗?”林溪言问。
江亦柏摇摇头,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点他惯有的、黏糊糊的调子:“饱了……你喂的特别好吃……”
林溪言放下碗,没理会他的调侃,伸手又去探他的额头。温度确实降下去很多,虽然还有点低烧,但已经不像早上那么吓人了。
他心里那块一直悬着的巨石,终于稍稍落地。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疲惫和那种挥之不去的负罪感。
他垂下眼睫,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声音很低,带着浓重的自责:“对不起……”
江亦柏愣了一下:“……怎么了?”
“是因为我,”林溪言的声音艰涩,“你才生病的。如果不是照顾我,你不会……”
他的话没说完,手腕就被一只虽然虚弱却依旧温热的手握住了。
江亦柏看着他低垂的脑袋和紧紧抿着的嘴唇,叹了口气,语气软得不像话:“笨蛋……关你什么事。是我自己不小心着凉了……”
他顿了顿,手指微微用力,捏了捏林溪言的手腕,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一种奇异的温柔:“而且,能看到你这样照顾我……我烧得再厉害点也值了。”
林溪言猛地抬起头,撞进江亦柏含笑的、虽然疲惫却亮得惊人的眼眸里。
那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抱怨或责怪,只有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柔软和……满足?
“真的,”江亦柏看着他惊讶的样子,嘴角弯得更深,拉着他的手晃了晃,开始惯常的撒娇,“我们溪言照顾人可真有一套……比我妈还细心……我以后生病就赖着你了……”
他又开始说这些让人招架不住的话。
林溪言看着他苍白的脸上那灿烂又虚弱的笑容,听着他沙哑却依旧黏人的语调,所有自责的、沉重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
心里那片冰冷的荒原,像是被这病弱却依旧炽热的眼神,一寸寸地照暖了。
他极轻地吸了口气,反手握住江亦柏的手,低声道:“……别胡说。”
然后,他站起身,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持:“再睡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