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光线透过窗帘缝隙,悄无声息地爬进房间。林溪言醒得比平时都早。或许是换了环境,或许是心里装着事,睡眠很浅。
他睁开眼,首先感受到的是腰间沉甸甸的重量——江亦柏的手臂还横在那里,即使睡着了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欲。后背紧贴着的胸膛传来异常的热度,比平时要高很多,连呼出的气息都带着不正常的灼热,一下下烫着他的后颈。
林溪言微微蹙起眉,心里莫名地一紧。他小心翼翼地转过身。
江亦柏还睡着,眉头却无意识地蹙着,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有些干涩。平日里那双总是亮晶晶、带着笑意或狡黠的紫色眼睛紧闭着,长睫在眼下投出深深的阴影,看起来有些脆弱。
林溪言伸出手,极轻地探了探他的额头。
触手一片滚烫!
心脏猛地沉了下去。他发烧了。而且烧得不低。
几乎是瞬间,一个念头就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是因为他。
是因为昨天冒雪去找他,是因为守了他一夜没睡好,是因为把外套给了他,是因为……照顾他这个人人都避之不及的麻烦精。
沉重的内疚感像巨石一样压下来,瞬间攫住了他的呼吸。果然……他还是只会给别人带来不幸和负担。江亦柏对他那么好,他却只会连累对方生病。
他几乎立刻就想抽回手,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负罪感。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动作和气息的变化,昏睡中的江亦柏含糊地咕哝了一声,手臂收得更紧,脑袋无意识地往他颈窝里埋,寻求着那点微凉的舒适,呼吸愈发灼热滚烫。
那依赖的姿态,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林溪言想要退缩的冲动。
他不能走。江亦柏在生病。是因为他病的。
他僵硬地躺了一会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极其小心地、一点一点地从那滚烫的怀抱里挣脱出来。江亦柏似乎很不满,眉头皱得更紧,发出模糊的抗议声,但终究没醒。
林溪言轻手轻脚下床,给他掖好被角。看着对方烧得通红的脸和干涩的嘴唇,心里的愧疚和担忧交织着,沉甸甸地坠着。
他拿出手机,走到房间角落,深吸一口气,拨通了班主任的电话。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歉意:“老师,我是林溪言……今天江亦柏请假……他发烧了,很不舒服……嗯,我会……照顾他。谢谢老师。”
挂了电话,他站在原地愣了几秒。然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转身走进洗手间,用冷水浸湿了毛巾,拧干。
回到床边,他小心翼翼地用冷毛巾敷在江亦柏滚烫的额头上。冰凉的触感让昏睡中的人舒服地叹了口气,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些。
林溪言跪坐在床边,守着他,隔一会儿就重新过一遍冷水,替他更换毛巾。动作笨拙却异常认真专注。
天光渐渐大亮。
江亦柏的体温似乎没有降下去多少,嘴唇更加干了,偶尔会发出难受的呓语。
林溪言看着,心里的焦急和内疚越来越浓。光这样物理降温好像不够。他想起自己以前生病,都是硬扛,或者……自己弄点吃的。
对,吃的。生病了得吃点东西,喝点热的。
他站起身,看了一眼床上昏睡的人,轻轻带上门,下楼。
厨房里很干净,许盼汀可能还没起床,或者已经出门了。林溪言站在陌生的厨房里,有些无措。他拉开冰箱,里面食材很丰富。但他不敢乱动。
最后,他在米箱里找到了米。这个应该可以。
洗米,加水。他做得很慢,但步骤清晰。从小到大,他生病从来都是自己照顾自己,煮一碗白粥是最基本的事。只是后来打工太忙,很多时候连粥都懒得煮,干熬着也就过去了。
他把锅放在灶上,打开火,蓝色的火苗舔着锅底。他安静地站在旁边守着,看着锅里慢慢升起细微的气泡,然后用勺子小心地搅拌,防止粘底。
厨房里很安静,只有粥咕嘟咕嘟的细微声响和勺子碰到锅壁的声音。窗外是渐渐苏醒的城市喧哗,却仿佛离他很远。
他心里乱糟糟的。全是江亦柏烧得通红的脸,和那句“因为我”。
粥的香气慢慢弥漫开来,带着米粒特有的软糯暖香。
他关小火,让粥慢慢熬着。自己则又上楼去看了一眼。
江亦柏似乎睡得不安稳,毛巾掉在了一边。林溪言赶紧又用冷水过了一遍,重新给他敷上。指尖碰到他滚烫的皮肤,心里的愧疚又深一层。
他坐在床边地板上,守着。时间过得很慢。
粥熬得差不多了,他下楼,盛了一小碗。米粒已经煮得开了花,粘稠软烂。他端着碗,却犹豫了。要不要加糖?生病的人口味会不会变?他好像记得江亦柏喜欢甜一点的东西……
最终,他还是只盛了白粥。小心地吹凉一些,端上楼。
江亦柏似乎醒了一会儿,眼睛睁开一条缝,眼神迷茫没有焦距,看到是他,又无力地闭上,嘴唇动了动,发出极其微弱沙哑的声音:“……水……”
林溪言赶紧放下碗,倒了一杯温水,小心地扶起他一点,将杯口凑到他唇边。
江亦柏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喝了几口,喉咙滚动着,看起来渴极了。喝完水,他像是耗尽了力气,又软软地倒回枕头里,呼吸粗重。
林溪言拿过粥碗,舀起一勺,仔细吹了吹,递到他嘴边,声音很轻:“吃点东西。”
江亦柏烧得迷迷糊糊,没什么胃口,下意识地偏开头。
勺子顿在半空。
林溪言看着他不配合的样子,心里那点焦急和内疚混在一起,变成了一种固执。他抿了抿唇,又把勺子往前递了递,声音放得更软,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持:“吃一点。不然……病好得慢。”
他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细微的颤抖和担忧。
江亦柏似乎听出了那点异样,微微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是林溪言固执又担忧的脸。他沉默了一下,极其缓慢地、张开了嘴。
温热的、软糯的粥滑入口中。没什么味道,但暖意顺着食道下去,确实舒服了一些。
林溪言耐心地一勺一勺喂他,动作有些笨拙,却异常认真。每一次江亦柏微微蹙眉想躲开,他就停下来,固执地举着勺子,直到对方再次张口。
喂完小半碗粥,江亦柏摇摇头,表示再也吃不下了。额头上又渗出细密的汗。
林溪言放下碗,拿毛巾仔细替他擦汗。看着对方因为发烧而显得格外脆弱疲惫的睡颜,心里那块大石头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更沉了。
他收拾好碗勺,重新拧了冷毛巾敷上。然后就在床边坐下,一动不动地看着。
阳光慢慢爬满整个房间,落在江亦柏汗湿的额发和潮红的脸上。
林溪言伸出手,极轻极轻地,用指尖拂开他额前被汗沾湿的碎发。动作小心翼翼,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愧疚和怜惜。
都是因为我。
如果不是我……
床上的人似乎感应到什么,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意识地伸出手,摸索着,准确无误地抓住了他放在床边的手腕。力道不重,却带着滚烫的温度和全然的依赖。
林溪言身体一僵,却没有挣脱。
江亦柏抓着他的手腕,像是找到了什么安心的东西,眉头舒展了些,呼吸也渐渐平稳下去,沉沉睡去。
林溪言任由他抓着,感受着那烫人的体温透过皮肤传来,和自己手腕上那道已经结痂的细微伤痕隔着纱布相互印衬。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决心,慢慢从心底升起。
他低下头,看着两人交叠的手,极轻极轻地,用另一只手的指尖,碰了碰江亦柏因为发烧而异常温热的手背。
然后,就保持着这个被紧紧握着手腕的姿势,安静地守在床边。
像一只试图守护受伤同伴的、笨拙又固执的小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