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亦柏到教室的时候,铃声刚歇,老师还没影儿。教室里闹哄哄的,桌椅刺啦乱响,都在抢位置。新学期头一天,座位还没定,随便坐。
他眼神扫了一圈,没什么表情,径直朝后排走去。陆盼悸那小子早就占好了座,冲他扬扬下巴,咧着嘴笑,一副“哥们儿够意思吧”的德行。
江亦柏没搭理他,把书包塞进桌肚,坐下,动作利索。
“可以啊江哥,压着点来,帅。”陆盼悸用胳膊肘碰碰他,压着声音,“路上干嘛了?不像你风格啊。”
江亦柏懒得解释喂猫的事儿,太碎,没意思。他抽出本崭新的物理竞赛题集,摊开,手指点了点:“闭嘴。吵。”
陆盼悸早就习惯他这德性,啧了一声,没趣地转回去跟前面的人瞎扯。
教室门又开了,带进一阵小骚动。江亦柏没抬头,笔尖在纸上划拉着受力分析图。
陆盼悸却用胳膊猛撞他一下,力道没控制好,撞得他笔尖一滑,在纸上拉出老长一道痕。
江亦柏皱眉,冷眼扫过去。
“看,”陆盼悸挤眉弄眼,示意门口,“那个,年级第二,林溪言。我刚看见红榜了,就压你下面那位。”
江亦柏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林溪言站在门口,有点局促。他微微低着头,视线看着地面,手里攥着书包带子,指节有点发白。教室里乱糟糟的,他似乎不知道该往哪儿去,像颗被丢进沸水里的冰块,格格不入,慢慢融化着不安。
没人注意他。或者说,有人看了一眼,又很快转回头继续聊天。他太安静了,像墙角的影子。
江亦柏看着他那副样子,想起刚才墙角根喂猫的那个侧影。现在倒不像猫了,像只误入陌生领地的小雀,稍微有点动静就能惊飞。
他看见林溪言飞快地扫了一眼教室,目光掠过那些已经坐了人的空位,然后又迅速垂下眼。他挪着步子,尽量不发出声音,蹭到最后一排,离江亦柏他们隔了两组的一个角落空位,悄无声息地坐下。那个位置靠窗,但有点偏,光线不算最好。
他放下书包,动作很轻,几乎没声音。然后拿出本书,摊开,目光落在上面,一动不动。像个按了暂停键的默片。
陆盼悸凑过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男生间常见的评头论足:“哎,听说他挺怪的,独来独往,也没见跟谁说过话。家里好像也没人管,靠奖学金活着。看着是挺闷的。”
江亦柏没接话,视线还落在那个角落。
林溪言似乎感觉到了长时间的注视,肩膀微微绷紧,头垂得更低了些,几乎要埋进书里。露出一小截后颈,白得晃眼。
“喂,看傻了你?”陆盼悸又撞他一下,“不至于吧,虽然长得是还行,但像个闷葫芦……”
江亦柏收回目光,手指转了下笔,笔杆磕在桌面上,发出清脆一响。陆盼悸立马噤声。
“你很吵。”江亦柏声音不高,带着点不耐烦。
“得得得,我不说了。”陆盼悸举手投降,转回去玩手机了。
老师终于端着茶杯进来了,教室里稍微安静了点。开始点名,声音拖沓。
点到一个名字,角落传来一声极轻的“到”,声音发虚,很快散在空气里。
江亦柏手里的笔顿了一下。他听得清楚。
老师开始讲新学期的安排,枯燥得很。江亦柏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手里的笔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划着。
他偶尔抬眼,瞥向那个角落。
林溪言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低头看书,背脊挺直,但透着一种僵硬的专注。好像只要他足够认真,就能把自己从这个空间里隐藏起来。
阳光慢慢挪了点角度,透过窗户,刚好落在他摊开的书页上,映亮一小片。他似乎被光晃了一下,眼睫颤了颤,极轻微地偏了下头,想避开那道光。那动作很小,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困扰。
江亦柏看着那束光,又看看他微微蹙起的眉尖。
真娇气。他脑子里莫名冒出这个词。连阳光都嫌碍事。
老师讲完了安排,让大家自习,预习新内容。教室里又响起嗡嗡的低声交谈和翻书声。
林溪言那边依旧安静。他翻了一页书,手指按在书页边缘,指尖透着粉。
江亦柏收回目光,看向自己的竞赛题。一道挺难的电磁场叠加,需要静心。
他看了半晌,题干在眼前飘,没进脑子。
过了一会儿,他合上题集,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旁边的陆盼悸吓一跳,抬头看他。
江亦柏没理,从笔袋里重新拿了支笔,在指间转着,视线又飘了过去。
林溪言好像遇到了难题,笔尖悬在纸上空了很久,迟迟没落下。他微微咬着下唇,露出一点困惑的神情,那点呆气又冒出来了。
江亦柏想起红榜上紧紧咬住他的分数。这人脑子其实挺好使。
终于,林溪言的笔尖落下去,写了几个公式,又停住。他犹豫了一下,极轻地叹了口气,气息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然后他把那页纸轻轻折了一个小角。
是标记下来打算以后问?江亦柏想。但他那样子,不像会去问老师的人。
下课铃突然响了,吓人一跳。
林溪言像是被惊醒了,猛地坐直身体,然后才开始慢吞吞地收拾东西,动作还是不紧不慢,透着一种隔离感。
周围的人早就炸开锅,呼朋引伴,商量着去小卖部或者操场。
江亦柏坐着没动,看着林溪言把书一本本收好,拉上书包拉链,站起身。他依旧低着头,避开所有视线和交流的可能,像一滴水融入河流一样,悄无声息地从后门溜了出去,背影很快消失在走廊嘈杂的人堆里。
“走啊江哥,发什么呆?”陆盼悸已经把书包甩肩上,“打球去?趁第一节没课。”
江亦柏没应,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支划了线的笔。
那个折起的书页角,在他眼前晃了一下。
“你先去。”他说,声音有点淡。
陆盼悸愣了下:“啊?干嘛去?”
江亦柏站起身,把桌上那本物理竞赛题集塞进书包,单肩背上。
“有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