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光之尽 第1章 林溪言

九月初，暑气还没完全散干净，黏糊糊地扒在人身上。开学第一天，学校里闹哄哄的，像刚炸开的锅。

江亦柏抄了近路，从学校后墙那边绕。他不爱凑热闹，那边人少清静。墙角根儿那儿，常年蹲着几只流浪猫，瘦，但毛色还算干净，估计是哪个好心学生经常喂。

今天墙角那儿确实有人。一个男生，穿着洗得有点发白的旧校服，背对着他，蹲在那儿。瘦削的背脊微微弓着，显得有点单薄。他正低头，手里捏着一小把猫粮，极有耐心地一点一点放在地上。几只猫蹭着他的裤腿，喵喵叫着。

江亦柏脚步没停，眼神扫过去，没什么情绪。喂猫的，挺常见。

他正准备径直走过去，那男生似乎察觉身后有人，微微侧了下头。动作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警惕，像被惊扰的小动物。他没完全转过来，只露出小半张侧脸，下颌线清晰，皮肤很白。然后，他又立刻转回去，注意力重新放回猫身上，好像身后经过的只是阵风。

但就那一下，江亦柏认出来了。红榜上常年压在他名字下面的那个——林溪言。年级第二。

他有点意外。没想到是这个样子的。安安静静，缩在那儿，跟猫似的。

江亦柏本来没打算停。陌生人，什么事都跟他没关系。他习惯性地面无表情，打算直接路过。

可就在他快要走过那个墙角的时候，林溪言动了。他伸出细白的手指，极轻极轻地摸了摸其中一只小橘猫的脑袋。那只猫舒服地眯起眼，蹭他的掌心。林溪言看着那只猫，很小声地说了句什么，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但嘴角极其细微地弯了一下。

那个笑容太浅了，眨眼就没了，好像从来没出现过。但又有点别的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让那片空气都安静了下来。

江亦柏的脚步顿住了。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为什么停。可能就是那瞬间太安静了，跟他周围惯常的嘈杂不一样。

他站定，目光落在林溪言背上。那人毫无察觉，还在专心致志地喂猫，指尖捏着猫粮，小心避开猫的牙齿。

江亦柏没说话，就看着。他这人平时话就少，更别说主动跟陌生人搭腔。但他也没走。

过了一会儿，林溪言大概是喂完了手里最后一点猫粮，拍了拍手，站起身。他转身，差点撞上站在身后的江亦柏，明显吓了一跳，肩膀猛地一缩，眼睛微微睁大。

江亦柏这才看清他的正脸。很干净，有点呆，眼睛颜色很特别，像浅色的琥珀。此刻那里面带着点显而易见的慌乱和无措，视线飘忽着，不太敢直视他。

两人距离有点近。林溪言下意识后退了半步，手指无意识地攥住了自己的校服下摆。

空气有点僵。

江亦柏看着他这副受惊的样子，心里那点莫名的感觉又浮了上来。他面上还是那副冷淡样子，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平直，没什么起伏：“喂完了？”

林溪言似乎没想到他会开口，愣了两秒，才极小幅度地点了下头，声音跟蚊子似的：“……嗯。”

“它们常在这？”江亦柏又问，视线扫过那些蹭着林溪言脚边的猫。

“……嗯。”林溪言又点头，还是一个字。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真是话少。江亦柏想。比他还少。

他注意到林溪言校服领口下露出一截锁骨，很瘦。手腕也细，好像轻轻一折就会断。

“你叫林溪言。”江亦柏陈述道。红榜上见过太多次的名字。

林溪言猛地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好像很奇怪为什么这个人会知道自己的名字。他看着江亦柏，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最后又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反应有点迟钝。江亦柏得出初步结论。

“江亦柏。”他言简意赅地报了自己名字。

林溪言闻言，再次抬起头，这次眼神里多了点别的，像是恍然。大概是终于把名字和红榜上压在他头上的那个第一对上了号。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比如“你好”或者“我知道你”，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手指把校服攥得更紧了。

江亦柏没在意他的沉默。他看了一眼那些还在喵喵叫的猫，又看向林溪言空着的手。

“猫粮带够了？”他问。

林溪言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手，点点头：“……带够了。每天就带这些。”

每天。所以是天天来喂。

江亦柏没再问。他本来也不是多好奇的人。今天说的话已经超标了。

上课预备铃突然响了起来，刺耳的声音打破了这角落诡异的安静。

林溪言像是被铃声惊醒，身体轻轻一颤，立刻显得有些着急。他飞快地看了一眼教学楼方向，又看看江亦柏，似乎不知道该怎么结束这场突如其来的对话，眼神慌乱。

“铃响了。”江亦柏提醒他，语气依旧平淡。

“……嗯。要、要迟到了。”林溪言小声说，像是得到了特赦，立刻就想走。他绕过江亦柏，脚步有些匆忙，甚至没再看那些猫一眼。

他经过时带起一阵很小的风，有淡淡的皂角清香，还有一点阳光晒过的味道。

江亦柏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有点仓惶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墙角拐弯处。

他又低头看了看脚边那几只没吃饱还在蹭他的猫。

“他没粮了。”江亦柏对着猫，没什么表情地说了一句，好像猫能听懂似的。

猫当然听不懂，继续喵喵叫。

江亦柏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低头看了眼时间。上课铃已经响过了，他现在过去肯定迟到。不过没关系，没人会说他。

他又在原地站了几秒，才不紧不慢地迈开步子，朝着教学楼走去。

脑子里却莫名闪过刚才那双微微睁大的琥珀色眼睛，和那个浅得几乎看不见的笑容。

跟平时红榜照片上那个没什么表情的证件照，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