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光之尽 第19章 柏言

周末清晨的光线比平时更慵懒些，透过那扇旧窗帘的缝隙，悄悄爬进房间，在地板上切出一块朦胧的光斑。

林溪言醒得比平时晚。麻药的效力彻底过去，胳膊和脚踝的伤口开始传来清晰而持续的、闷钝的抽痛。他睁开眼，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纹路看了几秒，才慢慢适应了光线。

身边是空的。

床铺另一侧还残留着一点凹陷和未散尽的体温，空气里似乎也还萦绕着那股干净的、属于江亦柏的气息。但人已经不在了。

一种熟悉的空落感，像冰冷的潮水，悄无声息地漫上来，瞬间淹没了昨夜那点短暂的、令人晕眩的温暖。他果然还是走了。像所有短暂停留过的光，从不会真正为他驻足。

林溪言慢慢坐起身，动作牵扯到伤口，疼得他轻轻吸了口气。房间里静得可怕，只有他自己微弱的呼吸声。阳光下的尘埃无声飞舞，更衬得这方寸之地孤寂清冷。

他发了一会儿呆，看着那束光斑在地板上缓慢移动。无事可做。平时这个点，他要么已经在去打工的路上，要么在埋头写作业。可现在，胳膊疼着，脚也不方便，好像整个世界都按下了暂停键，只剩他一个人被遗忘在这个角落。

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和茫然攫住了他。他掀开被子，忍着痛，用没受伤的左脚支撑着，一点点挪到床边。穿上拖鞋，单脚跳着，笨拙地移动到门边。

也许……该出去透透气？哪怕只是在门口站一会儿。

他深吸一口气，拧动了有些锈涩的门把。

门吱呀一声打开。

清晨微凉的空气涌进来，带着老城区特有的、混杂的味道。阳光有些刺眼。

然而，预想中空无一人的楼道并没有出现。

一个身影正背对着门，蹲在楼梯口的阴影处。肩背宽阔，穿着简单的白T和运动长裤，头发看起来有些乱，像是刚匆忙打理过。

是江亦柏。

林溪言愣住了，扶着门框的手指下意识收紧。

蹲着的人似乎听到了开门声，回过头来。

四目相对。

江亦柏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紫色的眼睛在晨光里显得清亮透彻。他看到林溪言，眉头极轻微地蹙了一下，像是担心：“怎么起来了？脚不疼了？”

他的目光落在林溪言没穿袜子的脚上，和那只虚虚点着地、不敢用力的伤脚。

林溪言张了张嘴，还没发出声音，注意力就被江亦柏怀里抱着的东西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只猫。很小的一只，大概两三个月大，毛色是橘白相间，看起来软乎乎的。此刻正乖巧地窝在江亦柏的臂弯里，一双圆溜溜的、琥珀色的眼睛正好奇地打量着门口的林溪言，细声细气地“喵”了一声。

是学校后墙那边，他经常喂的那几只流浪猫里最小最瘦弱的那只小橘猫。他记得它，因为它总是抢不过别的猫，怯生生地躲在后面，等别的猫都吃完了，才敢小心翼翼地上前舔食残渣。和他很像。

他昨天……好像还担心过，自己没去喂，它们会不会饿着。

江亦柏……把它抱来了？

江亦柏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看了看怀里的小猫，又抬起头看向愣在门口的林溪言。他站起身，抱着猫走过来，动作自然得像是每天都会发生一样。

他在林溪言面前站定，不由分说地，把怀里那只柔软温暖的小生命，轻轻塞进了林溪言僵硬的、没受伤的左臂弯里。

“喏，”他说，语气随意得像是在递一本无关紧要的书，“送你了。”

毛茸茸、暖烘烘的一小团骤然落入怀中，带着小动物特有的、柔软的触感和细微的咕噜声。林溪言整个人都僵住了，手臂下意识地收拢，又不敢用力，生怕弄疼了这脆弱的小东西。小猫似乎也不怕生，在他臂弯里调整了一下姿势，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好，仰着小脑袋，用那双和林溪言瞳色极其相似的、清澈的琥珀色眼睛望着他。

“它……”林溪言喉咙发干，声音有点哑，“你怎么……”

“早上路过，看它饿得直叫，怪可怜的。”江亦柏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手捡了片叶子，“想着你这两天出不去，正好让它陪陪你。”

他说得轻描淡写，绝口不提自己是怎么一大早跑去学校后墙，怎么耐心地用猫粮引诱，怎么小心翼翼地把这只最胆小的小猫哄进临时买的猫包里带回来的。

林溪言低下头，看着怀里这只温暖的小生命。小猫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试探地舔了舔他的手指指尖。湿润、微糙的触感，像细微的电流，顺着指尖一路蔓延，直抵心脏最酸软的地方。

他小心翼翼地、用左手极其轻柔地摸了摸小猫的脑袋。指尖陷入柔软蓬松的绒毛里，小猫舒服地眯起眼，喉咙里的咕噜声更响了。

一种奇异的、温热的暖流，伴随着这小生命信任的依偎，缓缓注入他空荡冰冷的胸腔。

“……谢谢。”他声音很轻，几乎被小猫的咕噜声淹没。

江亦柏看着他低垂的、专注的侧脸，看着他指尖那小心翼翼又充满怜爱的动作，看着他周身那股孤寂的气息似乎被怀里这小团温暖驱散了些许。紫色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和柔软。

“起名字了吗？”江亦柏靠在门框上，状似随意地问。

林溪言怔了一下，摇摇头。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能拥有什么，更别说给一个生命命名。

江亦柏看着他，目光扫过他怀里那只橘白的小猫，又落回他脸上，嘴角微微勾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叫柏言吧。”他说。声音不高，却清晰无比地落在清晨安静的空气里。

柏言。

两个字。他的柏。他的言。

林溪言抚摸小猫的动作猛地顿住。指尖还停留在柔软的绒毛里，心脏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狠狠撞了一下，骤然缩紧，随即又疯狂地跳动起来，撞得耳膜嗡嗡作响。

血液轰一下全涌上了头顶，脸颊、耳朵、甚至连脖颈都迅速烧了起来。他猛地抬起头，撞进江亦柏含笑的目光里。那目光直白、坦荡，又带着一种滚烫的、不容错认的缱绻意味。

小猫似乎感知到他突然紊乱的心跳和僵硬，不安地动了一下，细声“喵呜”。

林溪言慌忙低下头，掩饰着自己瞬间的失措，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更深地埋进小猫温暖柔软的皮毛里。柏言……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千层浪，震得他神魂都在发颤。

江亦柏看着他瞬间红透的耳根和几乎要埋进猫毛里的脸，嘴角的笑意加深，却没再穷追不舍。他自然地伸出手，不是碰林溪言，而是轻轻挠了挠小猫的下巴。

“柏言，”他叫着这个名字，声音低沉温柔，像在呼唤什么珍宝，“喜欢你的新家吗？”

小猫被他挠得舒服，仰起头，蹭着他的手指。

林溪言看着那一大一小互动的手指，听着江亦柏用那把好听的嗓子自然无比地叫着那个名字，只觉得脸上的热度快要烧起来了。心跳快得离谱，几乎要喘不过气。

怀里的小猫，那个名字，还有站在面前笑得一脸温柔的人……所有的一切，都像一场过于美好、过于汹涌的梦境，将他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哽得厉害，一个字也发不出来。最终，他只是把怀里那团温暖的小生命抱得更紧了些，极轻极轻地，用脸颊蹭了蹭小猫毛茸茸的头顶。

动作间，充满了全然的依赖和珍视。

江亦柏看着这一幕，心里那片柔软的地方彻底塌陷下去，软成了一汪春水。他收回手，插进裤兜里。

“行了，外面凉，抱它进去吧。”他语气恢复了平时的随意，仿佛刚才那个投下重磅炸弹的人不是他，“我去买早餐，想吃什么？”

林溪言还沉浸在那个名字带来的巨大冲击和怀里小生命的温暖触感里，脑子晕乎乎的，根本没听清他说什么，只是凭着本能，胡乱地点了点头。

江亦柏低笑一声，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极快极轻地揉了一下他的头发。

“等着。”

说完，他转身，脚步轻快地下了楼。

林溪言抱着名叫“柏言”的小猫，僵立在门口，直到那脚步声消失在楼道尽头，才像是慢慢回过神来。

他低头，看着怀里那双和自己极其相似的、清澈的琥珀色眼睛，心脏依旧狂跳不止，每一下都重重敲打着那个滚烫的名字——

柏言。

他的猫。

江亦柏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