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愿 第4章 第四章：何为辣椒

一听这话，沈知意心里的雷达有了剧烈反应，她动作利索地将背篓取下，倒个方向就挂在胸前，掀开上面盖着、洗得发白的麻布，个头大又鲜艳的辣椒顿时出现在眼前。

她随意地在这篓辣椒上薅了薅，语气真诚地道：“小哥你看，我这辣椒长得多饱满！将它切成丝或者沫，当成盐来放，味道就会瞬间不同！就以吃不了辣的人来说，就像是有火在嘴里烧，冬天吃了暖洋洋，浑身冒汗，感觉再也不怕冷了！”

“哦？世间竟有如此神奇之物？辣椒，是你取的名？”男子忽而问道，垂眸看向那个个红彤彤、长形的东西，确定没在任何典籍里看过。

沈知意立刻对这人有了戒备，连连道：“我就是个乡下丫头，哪里能给它取名字。就是老一辈喊它番椒，可吃在嘴里又是‘辣’，就稀里糊涂地喊‘辣椒’了嘛，这样也好记，小哥你说呢？”

“确实有理。”男子点头回应。

沈知意见自己道出乡下身份，对方没有露出嫌弃神情，甚至还有继续聊下去的意思。

再观其衣料，嘴里虽然着“小哥”，但她明白对方身份肯定不低。

那她也不介意，适当透露点，于是道：“这种子得来也不易，总共就结出我们这两篓，而且它不仅不压秤，种子就在红皮里面，要是有心侍奉呢，一颗就能长成几十颗，这些种成了，就能一直不缺吃辣椒啦！”

说话间，沈知意拿出一颗辣椒掰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白色种子。

“那岂不是买了辣椒还送种子，怎么想都是亏门买卖啊。”男子温和道。

“可又有多少人愿意种呢？”沈知意将问题抛出去。

男子骤然间脸色一变，没有了最开始的轻松，视线再看向沈知意时，竟带着别意。

尽管沈知意已经猜到这人的身份，可没有要当面拆穿的意思，她连忙道：“一斤八十文，小哥要买吗？”

“既然是好种子，那当然是都要买下。”男子严肃道。

在唐花丫满脸激动之下，沈知意不由问道：“那些还没吃过辣椒的人，都还不认识辣椒呢，岂不是很可惜？”

“倒是我狭隘了。”男子慎重地朝沈知意行了君子礼，改口道，“那就五斤……”

沈知意一听这音，没忍住抬眼看过去，男子适时止住话音，求问般说道：“姑娘觉得，我该买多少合适？”

“两斤，不能再多了。”沈知意一锤定音道，也是因这人好说话，否则她也不会说这么多，更不敢这样替对方做主。

“那好，就买两斤。”男子说道。

“得咧！”沈知意高兴地应了声，回头见唐花丫那愣住的状态，悄悄抬手扯了扯她的衣摆，“要两斤，我们能赚了一百四十文！”

唐花丫小心地从背篓里侧拿出借来的小秤，用早就掂量惯辣椒重量的手，正好是两斤！

沈知意随意抓了几两放上去，她笑道：“小哥是我们的第一个客人，所以多给三两！诚惠一百四十文！要是吃得好，记得还来照顾我们的生意！”

男子从袖兜里拿出两串铜钱，就要递过来，沈知意连忙道：“咱们这可是银货两讫的买卖。”

男子听得哑然失笑，将两串铜钱递到相对文静的唐花丫面前，对沈知意说道：“剩下的六十文，是想买种植辣椒的法子，也不知姑娘是否愿意卖出，我只得先下手为强，还请见谅。”

“那看来还是我赚了！”沈知意不再扭捏，示意唐花丫将铜钱收下，随即道，“小哥既有心想种，我肯定倾囊相授。先将白色的辣椒籽拿出来……”

沈知意对此说得头头是道，男子听得也认真，唐花丫夹在此处，左看看右看看，一时不知怎么就变成这样呢？

谈话在沈知意单方面的话音里结束，见男子那边没有了疑问，这才重新背好背篓，等唐花丫将秤上的辣椒倒在递来的布袋里，随后规矩地离开，反手将那扇木门合上。

刚走出来，唐花丫忍不住小声说道：“为什么我们不全部卖给他啊？”

想解释“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让有钱人先用，带动其他人也想用”这样的话，放在这里显得更为复杂，于是沈知意说道：“我可是在村里夸了海口，要让辣椒做到八方来财呀！这才一家呢，哪里算得上八方呢？”

“你说得有道理。”唐花丫赞成道，随即活力满满，“接下来要去哪？”

“去那些员外乡绅府上！”沈知意说道。

走过衙门正门，顺着街道往上，泥土地明显变得平整，有个别路段铺有青石，路边专门有七八岁的瘦弱孩童在洒水，清除青石板面的泥土。

沈知意和唐花丫走到这里，看到那孩童吃力地用木片刮上面的土，都不好意思用沾满泥土的草鞋踩上去。

她们站在青石路边上，默契地用放置的木片刮泥土。

在这过程里，擦完青石板的瘦小身影走过来，朝她们腼腆一笑，用火柴棍似的手递来另一边包着小块黑布的木片，细声说道：“这个刮草鞋，不容易坏。”

“谢谢。”沈知意温柔回应，接过木片，“这是谁家门口啊？你这么小就出来做工了吗？”

“这是穆员外、府外。”孩童缓缓道，“我一天能得半个窝窝头呢。”

沈知意想到自己被接济的日子里，都是菜汤，确实没资格说什么“工钱这么少”的风凉话。似乎在这里，七八岁的孩子能不被饿死，还能每天得半个窝窝头，就是件幸福的事。

可放在现代……

这样的落差，也只有沈知意自己知道，这才是她难过的由来。

因为见识过繁华、安定和美好，眼前的贫困和挣扎显得如此扎眼。最无奈的是，她根本没有能力改变。

越想，沈知意越是低落。

她视线微垂，看到唐花丫那边露出的一小截钱袋子，大脑在飞速思考该怎么做才能互惠互利。

唐花丫刮完草鞋底的泥后，注意到沈知意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当下有些紧张，悄悄地把露出来的钱袋子塞回衣服里面，然后再给她一个“我已经放好了”的眼神。

也是在目光交汇的这时，沈知意心里就知道花丫一定会无条件支持自己的想法，立刻信心大增，以点头作回应，说道：“你还是认识多少个像你这样大或者比你大些的孩子呢？我手里有个活计，需要你们帮我做，每个人能每天有三文的工钱……”

“我愿意！”孩童立马出声应道。

“我都没说什么呢，你就同意。”沈知意苦笑道，心里却是满满心疼，“下次遇到这种事，一定要听完哦。”

“阿姐们都是好人。”孩童小声道。

正因为从小就生活的艰辛，才有如此超凡的观察力吗？

沈知意努力扳起严肃脸，出声道：“你那边有多少人呢？也问过他们的意见吗？等你今天去问清楚了，明天的这个时辰我们再来这里找你。”

“如果你们接了我这个活计，可是一整天做不了别的啦。”沈知意严正说道，“需要你们沿着街头巷尾唱这首《辣椒歌》，我先念一遍，你自己记一下。”

“远方的客人你请坐，听我唱个辣椒歌。虽说是乡里的土产货，天天可不能少。要问辣椒有哪些好，随便都能说出好几条：去湿气、安心跳、健脾胃、醒头脑，油煎爆炒用火烧，样样味道好。没得辣子不算菜呀，一辣胜佳肴。”[注1]

沈知意念完，示意对方念来听听，在她鼓励的眼神里，由唐花丫带着，两道声音和在一起：“远方的客人……”

直到唐花丫的声音撤走，完整的歌谣被唱出来，沈知意认真点评道：“没有记错！你今天回去不仅要问清他们是否愿意来，还要教会他们这首歌。所以你第一天的工钱是六文，之后就和他们一样都是三文。”

“这点明白了吗？”沈知意强调道，她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维持那个孩子可能根本没意识到的尊严。

“明白了。”孩童认真道，随后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谢谢两位阿姐。”

“我只是付给你应有的报酬而已。”沈知意平静道，招呼着旁边的唐花丫，“我们走吧，还有好几家要去呢。”

“嗯。”唐花丫连忙跟上去，心里也有千百转想法，可她已经开始学会自己思考，并没有第一时间发问。

对开门第一笔辣椒生意就卖到衙门里的沈知意来说，这样的事实当然要摆开来讲，这家老爷不知道，那她就声情并茂地描绘一遍，也是在描述里，逐渐拼出那人是知县老爷的事实。

原来生意做到知县老爷面前了啊！

那肯定要再精准地告知下一位老爷，只需要这样逛一圈，她们背篓里的辣椒就只剩下半两的量。

唐花丫走得缓慢，抱着肚子，但凡有路人朝她这边接近，都会死死盯着对方，并将肚子往沈知意这边挪。

沈知意背篓里的辣椒卖的是八十文一斤，唐花丫那边的辣椒品相稍微次一些，所以是七十文一斤。

一些有钱老爷们为了能吃到和县太爷同款辣椒，纷纷找沈知意订购，虽然下一茬还有月余，但不妨碍她将记住所要的量。

“这剩下的半两，知意你为什么不卖给贺员外呢？”唐花丫想了一路没想明白，问道。

“那当然有更好的用处啊。”沈知意老神在在道，“跟我来。”

[注1]《辣椒歌》是**在1936年7月创作的，其原文为：

远方的客人你请坐，听我唱个辣椒歌。远方的客人你莫笑，湖南人待客爱用辣椒。虽说是乡里的土产货，天天可不能少。要问辣椒有哪些好，随便都能说出好几条：去湿气，安心跳，健脾胃，醒头脑，油煎爆炒用火烧，样样味道好。没得辣子不算菜呀，一辣胜佳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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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何为辣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