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沈敬青沟通是一件堪比考研考公的难题,沈翊霄考了十八年都没过。
自沈翊霄有意识以来,他哥从小所有喜怒都不喜欢表露在脸上,判断他高兴还是生气全靠猜测,光一个‘嗯’,沈翊霄就能推导出四五种结果,十五岁的沈敬青是这样,二十九岁的沈敬青还是这样。
面上他毫无波澜,亲耳听到自己弟弟出柜了还是不将情绪外露在脸上。
也就比重生前年轻了五岁的沈翊霄被他的注视看得心慌,咽了咽唾沫,有些不安道:“哥?”
保持着成年人礼节的沈敬青只是越过面前的弟弟,目光落在了缩在角落的陈凭身上,那道视线太冷还参杂着莫名的恨意,陈凭下意识打了个冷颤。
沈翊霄心情复杂,编织谎话欺骗他哥的滋味实在不好受,他不想让沈敬青失望,不想让沈敬青觉得他无药可救。他这辈子——乃至上辈子,最在乎的就是他哥的认可。
跟多数东亚家庭的孩子一样,他们出生被寄托了太多太多期望,在成长过程中头破血流也要咬牙往上爬,只为了父母的一句赞美或者一声认可。宫哲宇和姜媚顾不上他,他的追求对象就慢慢变成了大哥。
沈敬青不像是那种会夸赞他的,除去小时候,沈敬青对他最大的称赞也只是一句“不错”,那三年里每每午夜梦回,他都会遏制不住去痛斥沈敬青的冷漠,他想要得到的夸赞,想要获得的需求不能满足,所以在时间蹉跎之下,需求不断膨胀、异化、扭曲,到最后彻彻底底收不住的一腔爱意。
三年间他恨沈敬青要比爱他多多了。
可他又能怎么办呢。
又不能去把他坟给刨了,他在心里轻声念叨。
沈敬青冷着脸色,转身就走,他的视线一挪开沈翊霄才敢呼出一口气,绷直的脊背也慢慢松了下来,他个子拔得快,冬季外套已经小了一截,没特意往下拉,袖子立马蹿到了手腕上边一点。
“带他回去。”
走到门口的人突然沉声对着郑庆波开口道。
都不用等他动手,沈敬青前脚下的楼,后脚沈翊霄就跟了上来。
凌晨的街道空旷寂寥,深夜冷风吹得更急躁,钻进后脖颈直起鸡皮疙瘩。两辆车一前一后停在KTV门口,沈翊霄沿着上辈子的记忆跟着上了后面那辆改装过的SUV,半边身体刚钻进车里,就被他哥一个眼神瞪了过去。
“你去前面那辆。”
沈翊霄一怔,轻轻“唔”了声,悻悻地又钻了出来。
上了车,系好安全带,车发动后就开了出去。窗外的景色不断掠过,像捕捉不到的色块,沈翊霄上辈子自杀的时候才二十三岁,短短五年时间,原来变了这么多。
五年前这块临江取名叫‘海豚湾’的地还没有建小区,一眼望去都是黄沙杂草。中医院也还没拆,但他知道,没过两年,就会爆出中医院院长挪用公款,故意高价出售抗癌药物坐牢的新闻,然后这家医院就被拆掉改建其他的了。
至于最后建了什么沈翊霄没机会看到,因为在他自杀的前一年这项工程好像出了事,建一半下令工人全部撤走了,一直到他死了的那天都没重新动工。
重新回到十八岁,本来是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他却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一直到车开进熟悉的小区,他才逐渐回过神来。小区里景别变不了多少,恍惚间有种前尘与现世交错的幻觉。
跟着沈敬青一路从电梯到家门口时都还觉得有些不大现实,他是在自杀前去寺庙里求得下辈子投胎还跟沈敬青做兄弟,但不知道是不是心不诚还是财不够,佛祖光听后半句了,忘了前半句。
他回到了他哥车祸的前两年。
重生这种事情沈翊霄只在那些短视频推文里听到过,从没想到这种奇幻的经历发出现在自己身上。
当看到房子里一尘不变的布置,沈翊霄狠搓了把脸,确认不是梦。
他生怕待会一进卫生间,看到的是自己泡烂的尸体。
这是求之不得的机会,如果真的是因为上一世自己的不懂事间接导致沈敬青的死亡,那现在这个时间点还有得救。他对他哥的感情本身就是错的,他不该再狂妄自私地将自己扭曲的感情施加给沈敬青。
他心里这么想着,从鞋柜上拿下自己的拖鞋,转身关上了门。
沈敬青没有去理会身后的沈翊霄,他将钥匙放在鞋柜上,换好鞋后先去洗了手,随后手指勾着领带结,松了松解了下来,将它细细叠好。
沈翊霄不敢说话,分明是回了自己家却觉得浑身都是束缚。
气氛凝重,跟真死了一个人的凶宅一样。
“哥。”他试探着开口,“我错了。”
沈敬青手上动作没停,垂眸专注地做着自己的事。
“我不该翘晚自习,让你担心。”
修长的手指捏着领带的动作一滞。
“不该骚扰同学。”
沈敬青:“......”
“不该喜欢他。”
那双手的手背上青筋绷起。
上辈子沈翊霄借着酒劲有什么说什么,把他哥当小姑娘一样调戏又**,搜肠刮肚出来一堆自认为很感动的情话絮絮叨叨说到第二天起来嗓子哑。
这一世再借他一百个豹子胆他都不敢了。
“对不起,哥。我不该喜欢一个男的,我已经知道错了。”沈翊霄略微沉吟放缓呼吸,认真道:“我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再做这种违背道德的事,这辈子不会、下半辈子也不会。”
沈敬青依旧沉默,不知道在想什么,手中的领带折的扭曲,被他随意对折了两下,抓在了手中。
沈翊霄等着他哥下判决书,等半天没等到。他悄悄抬起眼帘朝沈敬青那边看去,他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转过身,一双眼没有蕴含任何情感地注视着他。
大概是三年没领教沈敬青的冷脸,沈翊霄发觉自己已经读不懂他在想什么了。他有些茫然,木讷的脑袋实在猜不到沈敬青此刻的情绪,“......陈凭那,我会自己去跟他说清楚——”
“把佛珠摘了。”
凌晨屋内僵峙许久的沉默终于被打破,沈敬青终于开口。
牛头不对马嘴的接话,沈翊霄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沈敬青说的是他右手戴着的那串佛珠。
这是他十五岁生日那年沈敬青给他的。
珠子是圆润有光泽的木,颗颗手工打磨制成,用红线串在一块。每颗珠子没有和尚戴着的那么夸张,只有手指指甲盖大小,姜媚说这是沈敬青为了他在庙里求来的。他哥给的时候却跟他说,只是去寺庙当义工,人家送的。
沈敬青不是那种会撒谎的人,事实他都是直接说,完全不管伤不伤人,毁不毁气氛。
沈翊霄权当姜媚是为了哄他。
无论期间发生了多少事,只要是有关于沈敬青的细枝末节,他都记得清楚,也是这点珍贵的前尘往事,在三年里一直如针尖般,根根扎进心脏表层。没有一根能深入到心底,却带来的是又疼又痒,密密麻麻延至余生的刺痛。
沈翊霄按他说的挽起右手袖子,将佛珠摘了放在茶几上。
“跪好。”
命令的声线恍若和很久以前的音轨重叠,沈翊霄没有迟疑,双膝一弯跪在了地上。
沈敬青只是通知完就扭头进了卧室,连看都没看沈翊霄一眼。视线被虚掩着的房门阻挡,沈翊霄轻轻叹了口气,埋怨这一切都是他自讨苦吃。
但脑回路一转,跪在这里总比跪在陵园里的滋味要好,沈翊霄自我安慰的技能已经达到了顶峰,没两下就说服自己接受了要跪一晚上的事实。
沈翊霄放宽心态,抬眼观察着房子的布置装潢。他从小跟沈敬青住在宫哲宇乡下的一栋房子里,后来四岁那年大火,他哥带着他搬到了另一栋老房子里头。平平安安过了几年,十三岁那年,他爸死了,他妈嫁给了别人,本来他是该跟着他妈的,结果可能是因为当时年纪还小,撒娇对于当时的沈敬青来说还有用,他凭着单纯且直戳他哥心窝子的一句:“哥,你不要我了吗?”
那天后,他就跟着沈敬青搬到了现在这个小区里头。
虽然沈敬青话少,但终归一个人在的房子,和两个人在的房子,无形中的氛围磁场还是不一样的。
本来之前他一个人待在房子里的时候就容易想多,现在沈敬青重新回到了这栋房子里,过往更多的细节逐渐浮现了出来。
“呜——”
沈翊霄思绪被打断,他偏过头去,视线一顿。
从沈敬青房里通过门缝钻出来的,是一大一小两只猫。大的那只黑猫膘肥体壮,近视眼要是远一点都看不见它被肚子遮住的后两条腿,跟在它身后出来的是体型偏小但脂肪含量极高,也是一员猛将的三花。
沈翊霄总是怀疑他哥是养殖界奇才,就算不干现在这份工作,去养猪场都大有人要。这两只都是他捡回来的流浪猫,沈敬青平时不常回来,家里就沈翊霄一个人,在某天沈敬青不知道的情况下他就偷偷捡了学校外的两只流浪猫回家。
刚回家那段时间两只猫饿的骨瘦嶙峋,一摸都能摸到骨头。刚开始沈翊霄还能准时准点给他们喂奶喂猫粮,有段时间忙学考,他自己都吃了上顿忘下顿,也就有一餐没一餐喂猫了。
直到学考后,他有精力分给两只猫时,就已经发现家里两位公主已经成功从‘一条’变成‘一坨’,从细长的茅,直接变成了防御的盾。
他是知道沈敬青已经默许他养猫,但碍于他哥有一点点洁癖,怎么想也不该是沈敬青帮他喂的,就连去问,沈敬青也只是回他一句:“我没那么闲。”
沈翊霄很相信他哥,因为他哥从不撒谎。
从小到大沈敬青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直到那天早上他通宵下楼想要找水喝,在楼梯上就看见沈敬青穿着睡衣,拿着他买的速冻猫粮往猫碗里倒,两只猫饿的直叫唤,音调此起彼伏,你唱完我接着唱,就绕着沈敬青的脚在转圈。
沈翊霄再定睛一看......他哥左右脚鞋穿反了。
沈敬青还睡眼朦胧地喂完猫站起身,那只三花还想要他抱抱,沈敬青那双藏着寒意的桃花眼垂眸盯着它许久,还是轻轻用脚拨弄开了。
沈翊霄知道,他哥在内心做了一番抉择,最终还是洁癖占据了上分。
他哥看到他,眼里没什么情绪。
他看着他哥,最后假装梦游利落地滚回了房间。
从那天起,沈翊霄推翻了姜媚是为了哄他的看法,从书包里掏出佛珠手串戴在了手上,除了洗澡就没摘下过。
这两只猫给他平淡的生活带来了不少乐趣,但重生一回,沈翊霄已经料到了接下来的发展。这只黑猫在他高考失利的那天,因为吃了有老鼠药的死耗子,晚上就断了气,这只三花被他送给了姜媚养。
既然老天给了他又一次的机会,沈翊霄抿了抿唇,面色坚定。
他不会再让任何珍视的人或物离开。
两只猫粗暴直白认定谁给饭给得大方谁是爹的原则,看着沈翊霄狼狈地样子,故意扭着肥臀到他面前晃悠。
尾巴一摇一晃,按照之前,沈翊霄多少会不服气伸手抽它们屁股,然后骂一句吃里扒外的东西,但现在他只是低头看着两坨猫在他身边懒散地来回踱步,心里也觉得很满足。
小动物第六感强的可怕,顿时两只猫四目相对,察觉到今天这个玩意有点不大正常。它们停下步伐,同时抬眼望去——
房间的门又开了。
沈翊霄视线从它们身上,回到了沈敬青房门前,只一眼他就僵住了,浑身骨骼不可控制地轻轻颤抖起来。
沈敬青脱掉了西服外套,只穿着里头简单的黑色衬衫。哪怕是穿在里头的内搭,他还是把最后一颗扣子全部扣上,常年锻炼的身材将衬衫完全撑了起来,下摆拦进西裤中,整个人显得猿臂蜂腰。
他拎着一根皮带,面上没有半分情绪,比起之前被斯文儒雅外表装点的沈敬青,沈翊霄还是更惧怕这个时候的他。
沈敬青只拿皮带抽过他一回,上一世他翘晚自习,缠着他表白了一整晚,沈敬青也只是罚他跪着。那一次还是因为他抽烟,把自己呛得差点送到医院里头,他哥才下手打得他。
沈翊霄看着沈敬青一步步朝他走来,只觉得心脏跳到了嗓子眼。
为什么?是因为他没按着上辈子的走向发展,所以导致的结果?
沈敬青难道还想用皮带把他从同性恋抽回正常人不成?
沈翊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沈敬青打人不是开玩笑的,被抽的两下他的掌心充血肿了整整三天,一握拳就疼得直叫唤。他顿时就感觉一条冰锥直戳心窝,浑身血液直流而下到脚底。
“手。”沈敬青居高临下扫了他一眼,薄唇一张一合,命令道。
沈翊霄乖乖地伸出手,掌心朝上。
时间被拉的很长,两只猫隐约察觉出不对,叫了声,两腿一蹬,肥胖的身躯跟个小炮弹一样就弹射到了沙发上。
两只猫奸诈得很,知道情况不对就只会跑得远远的。两坨肥硕的身躯不在面前挡着,沈翊霄顿时感觉孤立无援。就算重来一次他还是害怕得五脏六腑都感觉绞在了一块。
在他哥扬起皮带准备往下打的时候,他摆脱掉恐惧对躯体的控制,蓦地咬牙脱口而出:“我其实,也没那么喜欢男的......”
弟(暂时被强硬掰直版)限定皮肤,没有返场!
(maybe……?)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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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chapter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