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应原本在下面的小花园逛了会儿,准备上去的时候看见邱园跟陈巍,他快速转身返回小花园,但他不确定邱园是不是也看见他。
直到听到那声“钟应”。
前面的人身影顿了一下,钟应转过身,笑了笑:“邱园?你怎么在这里?有谁住院了吗?”
邱园根本听不见他问的,她走近才确认他确实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
“你怎么了,你住院了?”
“嗯。”他点头,又说,“没什么大事。”
“你哪里不舒服?”
她好像很焦虑,钟应想让她坐,但她不听,他只好自己先坐,坐下的一瞬,头顶和四周的路灯都忽然亮了。
夜幕降临了,邱园站在光影下,眉间不掩担心。
他仰望她:“心脏有些问题,做个小手术。”
心脏,邱园觉得再小的手术一旦是针对心脏做的就小不了,她迟疑着在怎么问才不突兀,就听钟应解释道:“就是偶尔心率异常,不影响生活的,医生建议早做早解决。”
看着邱园一脸失落和担心地傻站着,他笑了:“不坐?”
邱园问:“什么时候做手术?”
“明早七点。”
邱园在心里算了下,如果要求术前10小时内空腹,那他这会儿应该快要不能吃东西了。
“你吃了吗?”
“不用空腹,局麻手术,不影响。”
“哦哦。”邱园看上去好像松了口气,她在他旁边坐下,但明显心里还在想别的事情。
“叔叔住院了——?”
她同时问:“你的手术具体是什么?”
钟应看着她,简单的白T牛仔裤,头发梳起来扎在脑后,刚才跟她妹妹一起走的时候,不知道说到什么,正在笑。
他解释:“找到病灶然后放电消融一下。”
“手术做多久?好恢复吗,大概住多久院?”
邱园确实对生病住院有一种难以掩饰的焦虑,大概是照顾家里病人留下的后遗症。
“时间不确定,有长有短,”他顿了下又说,“不过医生说我的不太严重,应该很快。”
她还坚持问:“住多久?”
“一两天吧。”
邱园忽然想起来什么:“谁来陪护你?”
不等她问出“罗纹和林盛鸣”知不知道,光是看他的眼神就明白了,他一个人来的,什么人也没叫。
“懿青也不知道?”
他解释:“我请了护工,就是一个很小的手术,很快就好了。”
手术再小也是手术,家人再不亲也是家人,没有家人,不是也应该有朋友,或者女友吗...可邱园忽然说不出话来。
或许他就是没有那样一种可以陪他做手术的人呢。
钟应看她失神很久,出声道:“上去吧,这里蚊子多。”
“嗯。”邱园站起来,有点心不在焉。
他主动说:“不要紧的,成功率很高。”
两人一起往回走,邱园无意识放慢步子,因为她感觉凡是穿着病号服的人应该都是很虚弱的。
“你在几楼住?”
“六楼。”
“我爸爸在八楼。”
“叔叔没事吧?”
“没事的。明早七点?”她又问了遍,手术时间。
“说是那个时候,推迟或者早做都不一定。”
“好。”
电梯到了六楼,邱园目送他出去,跟他说再见。
钟应也说再见。
——
陈巍推爸爸上了回厕所,现在准备回学校,见姐姐回来,没忍住问:“你遇上谁了?”
邱园道:“钟应。”
陈巍反应了一秒,哦,是不是林盛鸣的那个大哥?她等着姐姐再补一句介绍,但姐姐最终也没多说一句。
“他怎么了?”
“心脏手术。”
“心脏啊,”陈巍小小惊讶了下,她潜意识也觉得但凡给心脏操作的手术都不算小,不过转念一想,“这家医院的心内还是很出名的,应该不要紧。”
邱园反问:“很出名?”
陈巍看出了她有点不一样,主动问:“怎么了?”
邱园想了下:“明早你早点过来,我过去看看他手术做得怎么样。”
“成,没问题。”
邱园追说:“他一个人来的,没什么陪护。”
好歹是亲戚,看一看是应该的,陈巍没多想:“是啊,该看看的,遇上了就是缘分。而且你这大伯哥人好像不错。”
陈巍回忆起来:“你记得吗,有一回你婆婆组织我们两家一起吃饭。”
“记得,怎么了?”邱园当然记得,她和林盛鸣结婚后,两家人那是唯一一次一起吃饭,因为罗纹一般看不太上她的娘家人。
“换包间的事呀。”
越说邱园越不明白了:“什么换包间?”
“哦我差点忘了,你跟姐...前姐夫来迟了不知道,那次预订的包间隔壁有客人一直抽烟,味道特别大,钟大哥就坚持要换一间。”
邱园愣住:“我以为是林盛鸣要求的。”
“那你以为错咯,我走了!”
——
在医院陪护本来就熬人,邱园夜里没睡好,早上很早就醒了,才六点多,陈国丰还睡着,他烧从昨夜起就退了,今天状态不错,邱园悄悄起床洗漱,准备去六楼看一眼。
下楼问到钟应的病房,已经空了,邱园问了句护士,护士指着那边刚刚合上的手术梯:“那不是,推走了。”
邱园愣了一下,她刚刚好错过。
“家属在手术梯这儿等,做完手术也是从这边推出来的。”
“不好意思,我来迟了,有什么办法能跟他说一声我在外面等他吗?”邱园说完又怕护士不答应,又补了句,“他就一个人进手术室了,都不知道有人在等...”
另外一个护士听到,回答:“行,我待会儿帮你转达。”
“太感谢您了,你就跟他说我叫邱园。”
......
手术比预订的时间早,钟应被推进去前,没忍住朝过道的楼梯口看了眼。
没有人,清晨的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把楼道照得通亮空荡。
被推进手术室,钟应仰头看着头顶的灯,感受着麻药针推进皮肤,传来酸胀的感觉。
这时一张戴着口罩的脸忽然凑过来看他:“外头有个姓邱的女士说她在等你,让你安心做手术。”
麻药已经全部打完,按理说心脏这会儿已经没知觉了。
钟应却觉得心里应该是有什么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导管从大腿根插上去,有些胀。
——
手术一直做,邱园期间一直在六楼和八楼之间往返,上上下下,最后还是陈巍看不下去,让她好生在六楼等着,别再上来。
大约中午十点左右,邱园以最快的速度吃了饭,回到手术梯附近,原本以为还是没动静,这时候电梯的指示灯忽然亮了,她和那个一直等着的护工一同迎上前。
钟应躺着被人推出来,似乎想扭头,邱园凑上前:“还好吗?”
他微弱地点点头,然后就看到她如释重负地笑了,小声说:“还说不是大手术,这么久!”
他的眼睛里也跑出笑意。
护士嘱咐:“别动,六个小时后再活动。”
护工是个中年大叔,经验充分,隔一会儿就检查是否有出血,沙袋掉没掉,反而显得邱园问他“难不难受”的问题很傻。
人显然是不舒服的,因为嘴唇都是发白的,邱园看得出来他尽管在尽力忍,眼睛偶尔还是会出神。
术后4小时内才能进食,邱园知道医院的饭一向很难吃,所以她主动问:“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钟应还没说话那个护工就看了她一眼,像是不满意,邱园更来劲了,她故意说:“毕竟我们都知道医院的饭很难吃。”
说完她就看到钟应笑了。
她起身出门:“我去买,你等我一会儿。”
钟应盯着她的背影,慢慢地想起一些事。
2000年除夕,他因为在生意场上喝酒太猛,胃穿孔,大年二十九被送进医院。
不知道周宏怎么说漏嘴了,罗懿青一听说他住院就风风火火要来看他,钟应记得那天雪特别大,他在电话里反复说不用她来。
冬天天黑得早,过年期间医院人手也比较少,能回家的病人都回家了,所以钟应那间病房只有他一个人住着,外面黑透了他都没有去开灯。
楼道里有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完全没有注意,直到听到两声敲门,然后有个人把灯打开。
世界亮了的一瞬,他回头,看见抱着一捧花的邱园,她穿着雪白的羽绒服,围着厚厚的红色围巾,那个时候刚刚剪了短发,发尾翘起俏皮的弧度。
她一副生怕走错路的样子,不确定地又看了门牌号一眼,直到听到钟应喊她。
邱园看见他眼睛一下亮了,笑了,赶紧回头冲身后人招手:“懿青,这儿!”
她率先走进来,有些不好意思,指了指怀中的花:“懿青说您好像有轻微的花粉过敏,我就买了些向日葵。”
钟应目不转睛地看她,盯得邱园都有些不好意思,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他的注视下把花插进花瓶。
后面的罗懿青大喇喇进来,一把扑到他床前,一副哭腔:“大哥!你没事儿吧!”
邱园则在床位站着,默默看着他们,始终隔着一些距离。
罗懿青还在输出:“没人欺负你吧,你怎么不好好照顾自己呀...”
她又心疼又生气,骂骂咧咧好一会儿,终于记起来自己是来照顾他的,于是拿起水壶,自告奋勇给他接热水去了。
病房里又只剩下邱园和钟应两个人,邱园对上他的目光,想着应该开口说点什么,还是他先问:“外面雪大吗?”
“大,好久没有这么大的雪了。”邱园回答,觉得自己一直傻站着不好,于是坐到床边的椅子上。
“花很好看。”
说这话时,钟应还是一直在看她,邱园差点就要回答说谢谢了。
脑子里搜索半天只想到一句话,她说:“盛鸣原本也要来,临时被事情绊住了。”
他没有说话,邱园没忍住抬头,视线对上时他才终于挪开眼,“嗯”了声。
一时又陷入沉默,邱园看见床前柜上有苹果,像看见救星一样拿起来:“我给您削个苹果吧?”
在钟应想说不用前,她笑笑,抢先道:“我可会削苹果了。”
邱园的手稳,又常年照顾爸爸,削苹果确实很厉害,削完整个苹果果皮都不会断,她很快削完,想给他递过去,一抬头,他又在用那种眼神看着她。
绵长沉重,像是漩涡的中心,把一切都要吸进去。
邱园下意识避开眼。
“果然削得很厉害。”他说。
这种事情自己吹吹还行,被人一夸反而让人不好意思,但他的话听起来很认真,邱园笑笑,手摩挲着毛衣边,不知道说什么。
期间她一直能感受到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感觉要把她烫出一个洞,邱园有点坐不住,没话找话:“那个,懿青怎么还没回来,是不是没找到,我、我去看看她吧。”
她腾地一声站起来要出去,钟应看着她,说:“把外套穿上。”
她愣了一下,他又说:“外面冷。”
“哦哦好。”邱园拿起外套,跟逃荒一样逃了。
再回来时,她原本还有点压力,结果钟应再也没有用那种眼神看过她,一切正常,好像刚刚都只是她的错觉。
走之前,钟应记得邱园重新围上围巾,头发鼓起来一块儿,跟他说:祝您新年快乐,祝您早日康复。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第 2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