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 第17章 等温

周三这天，尘封月余的广播突然发出声音。

“喂，喂！”

“今天大扫除，所有班级按照自己分配的任务地做好准备。”一道男声响过。

韩舟刚带着赵浅下楼没走远，闻声又骂骂咧咧赶回来。

“妈的，老胡不早点说，得亏咱们去得晚，再早点又得挨批。”

“刚想和你说来着，孙京宇叫咱们别去，就被你拦住，直接拉了出来。”

“我有么？”韩舟死不承认。

见状，赵浅当即演示一遍韩舟当时的动作。他将手轻轻捂在韩舟嘴上，尽力学着韩舟凶狠的样子说：“闭嘴！老实跟着就行，再多嘴我干你。”

随后他收回手，轻笑一声说：“就是这样，想起来了吗？”

韩舟愣了两秒，他是真没想到赵浅真会重复一遍自己的样子。随后他握着拳头摆在赵浅脸前威胁说：“闭嘴！再多嘴我干你。”

二人卡在老班进教室前各回各班。

“老地方，小树林集合。班长，带几个男生去大讲堂领工具。”荆丹站在讲台上打了个哈欠说，“所有人都下去活动活动，今天天气很好。”

荆丹走后，邢悦站上讲台，她快速点了几个同学先行出发，这其中，就包括韩舟。

赵浅则随着人流直奔目的地。

“怎么这么突然，老胡都没提前说一声？”绿季广场上，韩舟一个箭步来到邢悦身侧。

邢悦一直看着路，余光瞥了韩舟一眼，没好气地说：“这还用说么？每个月初必备的事情。其他人最多一学期才溜一回，你倒好，每次这种活都借口不来。”

韩舟顿了片刻，他细细回想了一下，自己好像确实没怎么参与过大扫除，每次都是等到荆丹问责时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高二以来自己总共好像也就去过那么一次，久而久之，韩舟就以为大扫除是很久才进行一次的事情。

“要不是薛老师严重拖堂，耽误我开溜的速度，不然这次你能不能见到我还是个问题。”韩舟口中的薛老师，正是文理一班的数学老师，唯一的缺点就是喜欢拖堂。

邢悦：“那这次你得多干点。”

韩舟眨着眼睛，满脸期待地问：“有奖励吗？”

邢悦白了韩舟一眼：“多劳不得。”

“……”

大讲堂此刻人满为患，韩舟一行人挤了半晌才进来。

摩肩接踵间，难免会出现意外。

邢悦等了半天终于排上号，可一旁突如其来的大扫帚却甩了过来，邢悦没注意，险些被划到脸。她一个趔趄，身体就朝后倒去。韩舟就站在队列一旁和同班同学闲聊，他反应迅速，眨眼间一个飞步来到邢悦身后将其托住。大讲堂的地很滑，邢悦幸免于难，可韩舟却再也控制不住重心摔倒在地。

响声在大讲堂回荡，韩舟就这么僵着坚持了几秒。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同学，没伤着哪儿吧？”胸前抱着大扫帚的同学反应过来，他将手中的东西交给身旁同学，赶忙慌慌张张地跑到韩舟身边。

“别摔着，地很滑的。”坐在地上的韩舟温馨提醒，他揉了揉后背，发现疼痛感不在这里。

文一几个同学将邢悦扶好，合力将韩舟拽起来。

邢悦神色担忧，嘴上却用着戏谑的口吻问：“怎么样，身上的零件没摔坏吧？”

“放心，我很结实的。”韩舟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尴尬地揉着后面说，“就是脚扭了一下，屁股也有点疼，我感觉骨头都要碎了。”

“同学，要不要去校医室啊？”那名慌慌张张地同学过来，看着两人，眼中尽是紧张和恐惧。

韩舟安抚他说：“没事，你也小心点，大讲堂的地滑得很。”

众人快速领完工具离开，邢悦本想安排两个人托着韩舟直接回教室，可韩舟非要坚持过来，声称只是摔了一下，没什么大碍，说自己可以走，但没下两节台阶就摇摇欲坠，幸好一旁同学反应及时才稳住。

最终拗不过，众人只好带着韩舟小心翼翼来到小树林。

文一的任务地在进门的一片区域，韩舟自告奋勇要裁枝扫雪，却被邢悦按住。

大扫除的任务没有分组，都是各自找同伴，任务结束就可以离开。

邢悦朝韩舟这边扔来几张蛇皮袋：“伤员就别逞强了，等大家扫完你收垃圾就行了。”

这时，杨启和谭筱见状赶了过来。两人接过搀扶韩舟的重任，身后紧跟的黄淼则是推了推眼镜，接过韩舟手中的蛇皮袋，分开一张铺在地上。

几人自行组成一组。

三人先是合力将韩舟放在蛇皮袋上，随后才开始分工。

韩舟屁股刚一着地，就感觉一股湿意浸入，冰凉感直冲天灵。

杨启看到韩舟这副模样不免想笑，他咳了两声，一本正经地嘱咐韩舟：“你负责把袋子撑着就行。”

谭筱安排说：“黄淼，你和韩舟搞定地上的，我俩解决树上的。”

几人分工明确，黄淼拿着扫帚就开始扫。他的方向尽量避开韩舟，积雪和落叶混杂，糅着尘土和其他不明物质，泛出黑色浓郁的污水，难闻至极。韩舟看着这些东西，感觉屁股底下垫的蛇皮袋都不起作用了，仿佛刚才浸入衣服的就是这些黑水。

另一边的杨启和谭筱则搬来梯子，一人扶着，一人上去。

散落的树枝如淋剑雨，韩舟望向更远处，尽是飞剑乱坠。

韩舟就坐在原地，视野所及，每个人都忙于劳作。他望向远处梯子上揩汗的男生，深蓝色大衣泛着白星，他好像没有注意到这边。

几乎同时，那人回过头来，韩舟登时贼一般弯下来，抓起剩下的蛇皮袋挡在脸前。

“韩舟，再撑大一点，我倒不进去了。”黄淼一把将垃圾扫进袋中，两边飞扬的灰尘和污水溅到韩舟脸上。

韩舟蹙眉别过头，他不用想都知道自己的衣服也脏了。

黄淼在一旁道歉：“抱歉，我劲儿使大了。”

污水的滋味属实难闻，幸好韩舟有带纸的习惯，他从裤兜抽出两节，迅速将脸上和身上的黑点擦净，但仍留下污点。

“你体谅一下伤员吧，瞄准点再扫。”韩舟摇摇手示意没事，随后递给黄淼一张。

不知何时，赵浅赶了过来，看到韩舟这副模样，眼角一紧，问：“怎么不起来，用脸硬接吗？”

韩舟瘫在地上，指了指自己的脚和屁股说：“这儿摔着了，起不来。”

赵浅眼眸微动，温声道：“我背你回去吧。”

“你那边结束了？”

“嗯。”

“那你等会儿。”韩舟看着地上剩余的垃圾说，“我的活还没干完呢。”

赵浅没再说话，而是拽着蛇皮袋的口子，抓起尾端调转方向，将其放置一边。

黄淼心领神会，连眼镜片上的脏水都没擦干净就殷勤地上前帮忙。

有了赵浅的加入，黄淼动作加快，二人很快就清理干净地上的垃圾。

绑好蛇皮袋，黄淼本想陪同赵浅一起将韩舟送回教室，恰好此时碰到荆丹和胡杰峰前来视察工作，看到韩舟的惨状。

“老师好。”黄淼揩了一把汗，抱着扫帚笑脸相迎。

荆丹和胡杰峰嗯了一声，问：“韩舟，你这是怎么了？”

黄淼回答：“老师，他刚搬工具的时候摔着了。”

胡杰峰：“那还过来干嘛啊，赶紧去校医室看看。”

“没事，老师，我就是摔了一下。”韩舟仍坐在地上。

“你别不以为然，老师让你去看你就去看，身体当然比任务要紧。”荆丹盯着韩舟说，“一会儿那两节课你可以不用上，找个同学扶你去校医室好好看看。”

赵浅毛遂自荐，韩舟本来还想拒绝，但胡杰峰却抢先一步，指着赵浅说：“刚好你在这，我就不用过去了。你送也合适，送完韩舟刚好顺便去快递站一趟，给你补的校服到了，你自己去取一下。”

胡杰峰继续说：“我给你们俩都开个假条，上午的课你们都不用上。”

安排完后，胡杰峰和荆丹扭头离开，继续巡查其他班级的工作。

“上来。”赵浅弯下腰抓住韩舟的手环到脖子上，双手用力托着韩舟的大腿将其背起。韩舟双臂搂住赵浅，他抓紧赵浅的衣服，咬紧牙关生怕自己掉下来。

“慢点，我恐高。”韩舟的声音都有些颤抖，看着自己双脚离地，手上的劲使得更大，指尖仿佛有水分浸出。

二人先众人一步离开小树林。一路上，韩舟丝毫不敢挪动，哪怕他知道自己已经半吊着。

忽然，赵浅用力一抬，将韩舟向上背些，他的脑袋顺势架在赵浅的肩上。

二人的距离拉近，韩舟仿佛能听到赵浅的呼吸和心跳，他歪着头，赵浅的眼神一直在前方，鼻尖隐约能看到浸出的一点白珠。

赵浅带韩舟走的大路，风送来过去的回音，韩舟靠在赵浅肩上说：“累的话就把我放下来吧，我又不是不能走。”

声音借着风游动到远方，赵浅回答：“不放，跑了再伤到自己就不好了。”

韩舟能听出来，赵浅的语气比以往沉。

他应该是累得口渴了。

来到校医室，韩舟不自觉地腿软，脱了鞋才发现，袜子已经浸出血。

校医室里，医生抓住韩舟小腿，捏了捏韩舟的脚踝问：“同学，你这儿是有旧伤？”

韩舟嗯了一声：“小时候磕的。”

赵浅扶握着韩舟的手，眼尾一紧。

校医说：“同学，那你就更应该好好养一养了。从现在开始你尽量少走动，脚踝尽量少碰水，养上一两个礼拜就好了。”

“啊？一两个礼拜？！”

校医为他涂着碘伏，继续嘱咐道：“还有，海鲜这些腥味东西不要吃。”

“还好我从不吃那些东西。”韩舟哂笑说着，看向一旁紧抓住的赵浅。

“辛辣刺激性的食物也少吃。”

韩舟瓮声瓮气哦了一声。

赵浅一抿嘴，韩舟听到他在偷笑。

*

快递站在书店旁边，每天只有中午和晚上放学人会爆满。路过宿舍楼，韩舟本想拽着赵浅调转方向先回宿舍，但赵浅却直奔快递站。

韩舟拎着药，头侧搭在赵浅肩上问：“敢问您这是关心我呢还是想让我当苦力呢？”

“我不知道快递站在哪。”

韩舟扯着嘴角轻笑一声：“鼻子底下不是嘴么？不知道在哪儿也没见你张口问啊。况且前两天不是已经带你去过书店和澡堂了吗？书店旁边那么大一个快递站我就不信你没看到。”

“那天天太黑了我真没看清，不带着你我怕迷路。”

“切，谎话编的再假一点我就信了。”

*

接下来两天，细雨连绵，气温也起伏不定，赵浅主动承包了韩舟的饭食。

韩舟本身就习惯衣着单薄，加上气温一变化，立马就中了招。

周五下午饭点时间，孙京宇路过文一后门，刚好撞见韩舟面露难色地趴在桌上。

孙京宇急忙来到韩舟身边坐下侧过头问：“韩舟，你怎么变得这么虚，崴个脚不至于全身软了吧？”

韩舟抬头看到来人，他眼神迷离，有气无力地说：“我好像有点感冒，雪上加霜了。”

“弱不禁风。”孙京宇嘴上讥讽，身体却蹲下在韩舟桌肚翻找，取出两板已拆封的药说，“等着啊，哥给你接水。”

韩舟不是第一次感冒，孙京宇早就习以为常。每次只要是韩舟在教室病倒，他和林旭森都会找贾素求药，长此以往，贾素便觉得麻烦，索性就在韩舟抽屉里备着药。

很快，赵浅便带着“绝对”清淡的晚饭回来。

赵浅将晚饭放到林旭森桌上，看着虚软至极趴在桌上的韩舟，询问孙京宇：“韩舟他……感冒了？”

“嗯，刚喝了口热水，这会儿还迷糊着呢。”孙京宇为赵浅腾开位置。

赵浅伸手摸了摸韩舟裸露的脖颈，没有太烫。

似乎是感受到身旁站着许多人，韩舟刚睡下就又醒了过来。

赵浅和孙京宇同问：“感觉怎么样？”

韩舟松了松筋骨，摸着额头，眼皮几乎抬不起来：“四肢无力，老毛病了。”

赵浅有些疑惑。

孙京宇说：“哦对，你还不知道吧，韩舟每次换季都这样，养上几天就没事了。”

赵浅看着韩舟，眼里说不清的复杂，这一点他还真不知道。他将手贴住韩舟的额头，随后放在自己额头上比对，松了一口气：“应该只是着凉，你先吃口饭，等会儿把药喝了试试看，实在不行我再带你去校医室。”

韩舟嗯了一声，逐渐掌控身体主动权，他坐起身来，孙京宇顺势将晚饭推到韩舟面前。

韩舟勉强看了一眼，饺子？竟然不带醋！

韩舟勉强吃下一口，胡萝卜馅的？竟然不是肉！

“咳咳！”

他一贯吃得急，在一次性咽下三个后不出意外地呛住。

孙京宇将粥递给韩舟：“吃慢点，又没人跟你抢。”

韩舟白了他一眼，随即咳了两声。

赵浅拍了拍韩舟的背。

“有赵浅在我就放心了，那个，我先去买饭喽，再晚点就来不及了。你先在这等一会儿，我尽量吃快点过来接你的班。”孙京宇指着门外，一路跌跌撞撞出去。

韩舟吃完饭就昏昏睡去。冷风透窗而入，刺破暖房的壁垒，赵浅深呼一口气，他终于清醒。他轻声合上窗户，靠在桌子上静静等着。

孙京宇的效率很快，不到二十分钟就连等带吃全部搞定。可即使这样，待到他赶到文一时时间已经过去大半。赵浅依旧和出门时一个动作，一只手支着头，侧着身子盯着韩舟。韩舟已经进入梦乡徜徉，他睡得很平静，嘴角始终扬起一丝弧度，双臂环在一起，宛若一个小手办。

孙京宇搬了个椅子坐在二人旁边，跟着文一的同学一起欣赏多媒体的搞笑段子。

晚自习的预备铃响起，越来越多的人赶回教室，林旭森顺着人流赶回教室。赵浅和孙京宇这才起身，嘱咐林旭森帮忙看着点，有问题就微信联系。

四时周转，人只有顺其自然。站在走廊上，感受着风中潜藏的暖意，赵浅深吸一口气，嘴角轻撇，看来是春天要来了。直到铃声再次响起，他才转身走回教室。

庆幸的是，韩舟喝过药后并无大碍，就是一直犯困，他断断续续睡了好几次觉，每次铃声响起，他都迷糊的睁一次眼。晚自习上了课，韩舟依旧趴在桌上，惹得荆丹很不高兴，还好有林旭森说明情况，这才免除一顿谩骂。

晚上放学，三人决定带韩舟去校医室好好看看。

“怎么又是你？敷的药要过几天才能见效，哪能这么快就有起色？”校医室的医生看到几人搀扶着韩舟进来，满是不解。

赵浅背着昏昏欲睡的韩舟解释说：“不是崴脚的事，他是有点感冒。”

校医室医生推了推镜框，有些尴尬，他指示几人将韩舟放到床上。

“他这是季节性感冒，喝点这个就好了。”校医室医生来到前台，从身后架子上取下一盒药递给赵浅。

“一天三次，每次四粒，饭后半小时喝了。”医生嘱咐说，“回去跟他说，多锻炼锻炼多吃点，身子骨太脆弱了，不是崴伤就是感冒的。”

韩舟环住赵浅的脖子，嘴硬道：“谁说的？我身强体壮，什么病痛都打不倒我。”

赵浅一只手用力，另一只手捂住韩舟的嘴说：“闭嘴吧你，趴好了，别掉下去。”

韩舟咕哝着嘴，瓮声瓮气：“这不有你嘛。”

赵浅轻轻抿了一下唇，付了钱，几人一起走回宿舍。

回到宿舍，韩舟在几人帮助下爬上床。随后三人围在韩舟床下又复述了一遍医生的嘱咐，这才放心。

韩舟听得心烦，索性侧过身去，他感觉有点热，随即摸了摸暖气。

“嗯？我记得去年这个时候暖气还挺烫的，怎么现在感觉有点变温了？”韩舟正疑惑，忽然被人从床尾拽了一下，他收回有点发麻的手，被迫听完三人的唠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