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 第13章 早到

次日正午，周静云似是被什么东西呛到，没缓过劲来，她顶着围裙推开韩舟房门，将散落地上的大玩偶抱起放在飘窗上，再把拖地的半截被褥拉起，重新为韩舟盖好。

临走前，周静云又回头看了一眼，最终决定拉开窗帘，将窗门稍开一点缝透气。

韩舟本可以一觉睡到下午，奈何身体不给力，肚子里翻江倒海，难受至极。加之今天天气很好，难得有太阳，阳光直射在韩舟脸上，渐渐发烫。

韩舟抓起手机，找到拖鞋，直奔卫生间。等到再次出来时，他的双腿已经发麻，只好倚靠在墙上慢慢蹭到餐桌。

韩舟理着凌乱蓬松的头发，看到正在厨房忙碌的周静云：“妈，早上好。”

“都中午了还早上好呢，少熬点夜，我平时说着你老是不听。”周静云回过头，走到另一边，掀开锅盖，拿着勺子翻搅，“去把你叔叔叫起来，多大人了还跟小孩儿一样，也不看多会儿了还赖床。”

韩舟转身出了厨房，却看到彭浦不知何时已经躺在沙发上，此刻正悠哉耍着手机。

听到周静云的声音，彭浦目不转睛地大喊：“早都下床啦。”

“放屁！”厨房传来一道清脆骂声。

“呵呵。”彭浦收起手机，方向直冲卫生间，“就等开饭。”

韩舟欣慰地笑了，转身走进厨房。

佳肴上桌，周静云和彭浦依旧是熟悉的打闹欢笑，韩舟则狼吞虎咽，全然不关心他们二人的话题。

在学校养成的习惯一时半会儿根本改不了，纵使周静云嘴上一直说着吃慢点，可韩舟的速度依旧很快，没嚼两口就囫囵咽下，直到噎住了才不得已喝一口。

周静云为韩舟夹了一块肉，温声说：“小舟，别吃得那么急，又没人跟你抢。”

韩舟咕噜一口，拍了拍胸口，撑着胀痛的肚子嗯了一声：“妈，今天我想早点去学校。”

周静云顿住：“怎么啦，这礼拜学校有急事？”

韩舟思虑片刻，摇摇头编道：“那倒没有，只是我们班今天下午有个活动，一个同学临时有事儿，需要我去替补一下。”

“行”周静云眼见无法挽留，只好给彭浦吩咐接下来的活，“彭浦，一会儿我去送小舟，你给咱的碗收一下，然后顺便就洗了。”

彭浦一脸不靠谱的样子拍着胸脯保证。

周静云太清楚彭浦的德性，紧接着撂下狠话：“把地也给我拖了，要是我回来发现你的任务没完成，今天晚上可以拿条毛毯睡外面沙发上了。”

韩舟的饭量一向很小，没吃几口就饱了。他拍着肚皮起身将碗放到池中，走回卧室。

须臾，周静云拎着一双纯白板鞋进来：“小舟，你平时在学校不擦鞋吗？”

韩舟正往行李箱里塞衣服，他背对着周静云，闻言转过身来，看着周静云手中的白鞋说：“妈，这不是不脏么？”

“废话，你昨天回来我才刷干净的，能脏才怪。”周静云将鞋扔到韩舟脚边，“你也不看看昨天你回来脚上穿的那鞋，跟镀了一层灰一样。”

韩舟的表情有点僵住，他真没感觉到。

良久，两人走出卧室，在向厨房中正在执行任务的彭浦道别后，一同下了楼。

上了车，韩舟靠在后座，一整个人直接倒下。

行至半路，他换了个姿势坐起来，头靠在左侧车窗上。看着窗外竞速前行的车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明明同样有那么多同行的车，他却总觉得这条路比昨天顺畅许多。

周静云的车速很稳，韩舟甚至感觉不到波动。他觉得这一截路很长，许是中午的汤喝的太多，刚过了高架桥就感到尿意不对劲，随后韩舟被迫正襟危坐。

为了巩固自己的防御措施，一路上，韩舟一直翘着二郎腿坚守防线。

后门此时没有多少人，送到这里，周静云就道别离开。

冗长的居民楼后排道，韩舟走进去只用了五秒钟。

相较于往常的人满为患，此时宿舍楼道里空无一人，甚至连声音都没有。但韩舟管不了那么多，脱掉外衣撂下行李就往厕所钻。

好巧不巧，趁着韩舟繁忙之际突然来了一通视频电话。

又是赵浅？这家伙视频电话还打上瘾了？韩舟看了一眼来电，熟悉的头像俨然出现在屏幕正中间。

对方率先出声：“你到宿舍了？”

韩舟无暇顾及，冷冷回复：“很难看出来么？”

“看出来了。”

“……”那头声音突然断断续续，韩舟以为是信号不好，挂断电话提起裤子加紧跑回宿舍。

再次接通时，韩舟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赵浅背后的公示栏，他的头贴近屏幕几分，眼中一副不可思议：“你在宿舍门口？”

“嗯。”那头的背景由亮转暗，“我就在楼下，马上上去。”

“回来午休？”

“找你。”

韩舟呆了两秒，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快速起身，将行李箱推到角落，脱下丑到不行的蓝色厚校服说：“别了，我下来。刚好出去溜达溜达。”

这个时间点的校园几乎没有人，赵浅很显眼，就站在宿舍楼门口一侧。他着一袭蓝色大衣，拉链敞开，靠在公示栏边上。

“尼玛的，什么眼神？”韩舟感觉有点尴尬，白了一眼赵浅。

赵浅眸子闪动：“所以，我们接下来去哪？”

韩舟没有后续，但为了假装自己有计划，他握拳警示赵浅：“少废话，跟着走就行了。”

“哦。”

二人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走着，一直沿路来到大讲堂后面。俯视着斜坡下一览无余的风景，韩舟指向延伸到墙边的铁栅栏说：“看见没，那边就是你昨晚迷路给我打电话的地方。”

赵浅的眼神随韩舟手指的方向望过去。

韩舟扯着嘴角轻笑：“铁栅栏里面就是小树林，那里可是约会圣地，大把大把的小情侣们晚上放学都藏在里面。要是你有了女朋友，也可以往那里面带。”

韩舟接着说：“不过最尴尬的就是在里面碰到熟人。”

赵浅不可置信：“你去过？”

韩舟瞄了赵浅一眼，生怕他误会，急忙摇手解释：“没有没有，我可是很清纯的，从来没去过那里。”

“真的？”赵浅陪韩舟撒过谎，听描述感觉他不可能没去过。

韩舟想起有次年级组织大扫除时自己班的任务地是小树林：“大扫除被分配到小树林算吗？”

看着赵浅半信半疑的目光，韩舟索性全盘托出：“只去过一次，真的。黄淼你知道的吧？之前我和你说过，就我们班和我同病相怜的那个，上次就是他硬拽着我过去的。”

赵浅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随后，韩舟领着赵浅继续沿大讲堂背面的大道走，尽头处，韩舟指着眼前和不远处经过的某处说：“瞧见没，这两个门常开的，一般大家都是从这边的门进去，那个门出来。”

赵浅微眯眼眸，嘶了一声：“我怎么感觉你特别想晚上进去体验一次呢？”

韩舟顿时脸庞烧红：“有……有么？”

赵浅眼尾的褶轻抬：“算你没有吧。”

拐过弯，赵浅一眼就可以望到头。尽头处的志远楼下，隐约能看到两个女生站在大道正中央打球。

二人走了一段，来到一处看上去有些荒废的教学楼前，赵浅不确定地问：“这就是实验楼？”

每周理一都会额外多一节实验课，但由于上周摸底考试，所以那节课就取消了。

“嗯，不过我不常来，毕竟文科也没啥东西好实验的，但你以后肯定会常来。”韩舟点头，“不对，也不一定，以我对老胡的了解一个学期你们最多只会去五次实验楼，不能再多了。”

韩舟的个头只比赵浅矮一小截，但就是这一小截使得韩舟觉得每一次他在为赵浅介绍的时候都像是一个小孩在向大人介绍新奇玩意的感觉。

而“大人”此刻正投去视线看向实验楼，从菱形镂空的墙壁中看到一层的某间教室，其内环境简洁，视野清楚。

“别看了，这是标准间，不供学生使用的。你以后要是还有机会上实验课，那也是去楼上那些教室。”韩舟顺着赵浅的目光看去，在他耳边打了个响指，看着赵浅一脸沉浸的模样好心提醒他，“再往前面走就到教室了，你是想上去还是在外面再转转？”

“回教室吧。”赵浅摇摇头，正合韩舟的想法。

实验楼和志远楼之间有条小路，可以直通绿季广场。两侧石墩和石砖路上的污渍积水不知是何时留下，道旁柳枝也未发绿，寒风刺痛，一派荒凉景象。

“韩舟，赵浅。”倏地，胡杰峰趴在楼间走廊的护栏上朝二人吆喝。

赵浅只听声音觉得熟悉，想了半天才想到是自己的班主任，而韩舟则早已炸毛，心里正想着如何应付老胡。

胡杰峰眼见二人没有动静，以为是自己的声音太小，随即探出头加大嗓音喊道：“韩舟，赵浅！你俩过来一下，我在阶梯教室这边。”

每一个年级都安排了一间阶梯教室，坐落在一层的楼间走廊中间。韩舟很不情愿地带着赵浅找到胡杰峰，但他的脸上依旧保持着学生该有的清澈与纯真。

“你们两个干嘛呢？”

赵浅：“……”

韩舟瞄了一眼身旁某人，笑眯眯道：“老师，我们就散散步，没干啥。”

“你们确实该出去走走了，不能老待在教室里，除了脑子四肢全退化了可不行。”

胡杰峰虽然不像荆丹一样常去班级里巡视，但两个班里的一举一动他也基本上了如指掌，就比如赵浅在教室坐了一早上他便是一清二楚。加之这学期重新启用的摄像头，对胡杰峰来说简直就是如虎添翼。

韩舟突然兴起，一般荆丹这样感慨他们权当一句鸡汤左耳进右耳出，而这话要是出自胡杰峰之口他们可要细细斟酌。他饶有兴趣地凑近问：“老师，难道说……要新加一节体育课？”

胡杰峰一摆手，扇碎韩舟美梦：“想得美，我还在考虑要不要和荆老师商量一下怎么把两个班的体育课占掉呢。”

“别啊，老师！”韩舟的笑容转瞬即逝，“赵浅都还没体验过体育课的美好呢。”

“那倒也是。”胡杰峰挑眉，“看不出来你还挺关心新同学的。”

韩舟有些得意：“那是自然。”

“那正好，你带着新同学体验一下分答题卡。”胡杰峰看了一眼手机，“这会儿东西应该刚送到年级组，你俩要没啥事的话就过去吧。”

韩舟立马借口逃避：“老师我有事。”

胡杰峰正了正色：“有事待会再办，早早把答题卡分完早早了事。”

韩舟内心长叹一口气，暗自苦道：“您这是赖上我了啊！”

“得令——”他拉长的声音在空荡无人的小路延绵。

临走，胡杰峰对比赵浅挺拔精干的背影，朝某个渐渐驼背缓行的学生喊道：“韩舟，精神一点，有个十六七岁小伙子的活力。”

韩舟似是被吓了一跳，汗毛直立，仿佛身后一记重拳砸来，将他的脊梁掰直，整个人瞬间高了几分。

*

年级组此刻仅有一名值班老师，各个班级的答题卡杂糅在一起摊在长桌上。

一进门，赵浅便被韩舟拽着直奔长桌另一端，他的眼底闪过一抹惊愕之色，不禁问道：“桌上的那些不是吗？”

韩舟轻微一笑，摆起食指摇了摇，随后指着胡杰峰办公桌上一团杂乱堆积的答题卡说：“你看，这些才是咱们两个班的答题卡。”

赵浅：“胡老师既然都分过了怎么还让我们过来？”

韩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弯下腰搜寻，从中抽出一张陌生名字的答题卡，举在赵浅眼前说：“呐，知道了吧。老胡他确实分了，但没完全分，每次只负责在机房提前拿走前三个考场的答题卡，然后喊我们这些倒霉蛋过来继续挑。往常都是进班里点人走，我估计他刚才就是要去班里找人，恰巧让咱们给撞上了。”

赵浅看着韩舟手中2班某位同学的答题卡，懂了韩舟的意思。

韩舟有些愧疚：“不过这事也怪我，要是像我这样拖后腿的家伙考好一点，老胡就可以直接拿前两个考场的答题卡回来了。”

赵浅眉头微蹙，蹲了下来。

二人事不宜迟，将答题卡摊开在地上，随即开始。

须臾，韩舟捧着一张字迹娟秀堪称典范的答题卡摆到赵浅眼前：“诶？这不贾素的答题卡嘛。”

“哈哈，赵浅你看，她的古诗竟然写错啦。‘膺’竟然能写成‘鹰’，得亏你们老班是老胡，要是荆姐，抄五遍原文都算仁慈的。”

赵浅愕然：“荆老师这么狠？”

韩舟将贾素的答题卡放到赵浅身旁，脑海中浮现出荆丹那张黑到极致的脸，她凝视着站起来的几个同学，眼神好似真能杀死人。他夸张道：“你以为，荆姐这都算轻的了。”

“那……他是不是要完蛋了？”赵浅将一张不堪入目的答题卡递到韩舟手中。

韩舟大致扫了一眼便知道这是谁的，文一字这么烂的只能是那一个人，韩舟顿觉可惜。

“可惜这小子错了个字多的，今晚有他好受得了。”韩舟接过黄淼的答题卡不免叹息，“我记得这句话上学期期末才考过，没想到他又错，真是可惜了。”

韩舟越看越享受，越赏越沉浸：“你别说，看别人答题卡还真挺有意思的，尤其是哥几个熟悉的。”

“所以你的呢？”韩舟突然抬头。

“什么？”

韩舟：“我都把理一考场的答题卡全翻完了都没见你的，是不是你藏起来了？”

赵浅没有说话，但脸上的表情早已出卖了他。

韩舟拨开地上的答题卡，朝赵浅身前凑了凑，眼看就要上手抢夺，却被赵浅一把抓住手腕：“回去让你看，先分答题卡，不然一会儿人多了。”

韩舟只好作罢，他加快手中进度，终于在见底的时候找到自己的英语答题卡。这么些天，他已经摸透了赵浅的水平。除了语文自己可以稳压赵浅一筹，其他科目就不容乐观了。

韩舟将答题卡递到赵浅眼前：“你觉得你这次英语做的怎么样？”

赵浅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睛，淡定地说：“还可以。”

韩舟把答题卡递给赵浅：“那你看看我的，能不能及格。”

在赵浅蹙眉凝神看答题卡的期间，韩舟始终保持紧绷状态，随时准备庆祝，也随时准备痛哭。

不一会儿，赵浅将答题卡还给韩舟：“差不多，后面短文改错这几个要是不错的话肯定稳了。”

韩舟凑在赵浅身边听着，差点昏厥过去。他难以置信，明明自己填词的时候信心满满，甚至庆幸自己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小细节，可到头来怎么还是错这么多。

韩舟的眼神中满是期待，他指着自己的得意之作问：“那这个对吗？”

赵浅摇了摇头。

韩舟掐了掐人中，忽然觉得暖气横溢的年级组竟然如此冰冷，他仿佛听见了北风的嘲笑，楼间的枯树竟也在摇曳。

韩舟心死，他抓耳挠腮一下子从地上蹦起来：“完了，完了完了。”

年级组的值班老师手中的笔差点掉地，他满脸疑惑地看着韩舟：“这位同学，分个答题卡没必要这么激动吧？”

赵浅也没想到韩舟有这么大反应，他抓住韩舟胳膊，同样起身，朝值班老师摇了摇手，示意没事。

“你……没事吧？”

韩舟生无可恋：“这次英语估计又是垫底了。”

“没事儿，下次再细心一点少错两道题就上去了。”赵浅拿着韩舟的答题卡看了又看，安慰说，“总体来看还可以。除了完型和这个改错以外，你其他地方基本没什么大的问题，估计下来刚好有个九十分。”

韩舟单挑眉：“真的？”

赵浅肯定道：“嗯，真的。”

韩舟仍是满脸失意，但是脸上的神情稍好，他的嘴角强行挤出一个笑来，说：“借你吉言。昨天在考场荆姐刚跟我签了一条不平等约定，要是我这次英语成绩进不了班里倒三，她就要宰了我。”

赵浅拍了拍韩舟的肩膀，轻笑保证道：“不用借，你肯定能完成目标。”

*

良久，年级组门口，陆陆续续赶来一堆人，目的全都一致。

韩舟和赵浅整理好答题卡，待众人挤进来后才各自抱着自己班的答题卡离开。

韩舟抱着几摞答题卡横穿走廊，走的有些吃力，身体不得已后压，他秀眉一挑问：“他们怎么都这么高兴？”

赵浅则显得轻松许多，他慢下半步跟在韩舟后面：“说不定和你一样，专程过来看某个人的答题卡。”

韩舟脚步放缓，他抬眸瞬间，发现赵浅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那微妙的双眼中藏着不可名状的笑意。暖心的阳光散射在两人身上，韩舟感觉好久没有这么舒畅过了。

赵浅同样慢了下来，对视上韩舟眼眸。

周遭嘈杂渐起，人逐渐多了起来，二人站在走廊中央，感受北风与东风的碰撞，猛烈，刺骨，又清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