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苏短篇 第5章 忘归5

冬日的暖阳再温和，吹过的风也终究是泛着寒凉的，久睡不动，身子渐渐被冷意包围，扶苏打了个哆嗦，裹紧毯子，缓缓睁开眼。

入目便撞进一双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眼睛里，对方居高临下，凌冽的目光仿佛隔着千山万水，许是黄昏时分的橘黄光芒太过温柔，扶苏竟破天荒隐约从那眼神当中看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柔情来。

扶苏不禁怔愣，连刚从睡梦中睁眼的迷糊朦胧也被惊醒，彻底散了个干净。

他讷讷开口：“父……陛下？”

“……扶苏。”嬴政似有些苦恼，他剑眉微蹙，紧接着俯首，双手撑在躺椅两侧，将扶苏笼罩在一片小天地之间，他无视后者眼中的惊愕，轻声开口，“你我是父子。”

早已不再朝堂之上，何故要如此生疏。

未尽之言，扶苏却听懂了。

扶苏定定地注视着嬴政。

心中本是欢欣若狂，可鼻尖却隐隐发酸，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深深呼吸好几次才平复激荡心情，最后点头，低低应了一声：“是。”

得到想要的回应，嬴政唇角溢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浅浅笑意，像很久很久以前一样抬手揉了一把扶苏的脑袋，才道：“屋外冷，进去睡吧。”

不等扶苏张口回话，嬴政便立即俯身拦腰抱起裹着毯子的扶苏。

“？！”

猝不及防的失重感使扶苏忍不住轻声惊呼，双手下意识抓紧嬴政的衣襟。随即愣愣地看向嬴政，但只能看见他的眉眼凌厉的侧颜，以及微微泛红的耳尖。

“父皇，你这是……”扶苏感觉大脑失去运转能力了。

嬴政面色依旧平静，闻言也只淡淡垂眸瞥扶苏一眼，并不言语。

那片刻的眼神不似从前漠然失望，依稀还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笑意，直到整个人被抱着放到寝屋内的床榻之上，扶苏才后知后觉感到脸颊发烫，他默默低头掩饰，

嬴政低头看了他许久才道，“扶苏，长辈们都挺想见见你，明日若得空，你想去吗？”

听到这话，扶苏不假思索，认真点头：“扶苏作为晚辈，自然是要去拜见一番的，本应来到此地的第一天便去，可今日……”

嬴政打断他的话：“今日本想带你去见各位长辈，怪朕没有考虑到你的行动不便，将你落下。是朕的错。”

“……？”

不可一世、自称德兼三皇、功盖五帝的始皇居然会说认为自己有错，是太阳西升还是梦中未醒？再联想到方才嬴政的异常举动，扶苏丝毫不怀疑自己的猜测有错，所以他毫不犹豫掐了一把大腿。

嗯，是痛的。应该不是梦。

扶苏惊讶过后便有些想笑，偷偷抬眸瞄了一眼嬴政的表情，心想刚才睡着的时候他家父皇莫不是吃错药了。

嬴政一眼就瞧出他家崽子在想什么，见扶苏呆愣模样，感到好笑又无奈，将扶苏按回床上盖好被褥：“晚间冷，睡吧。”

“是。”扶苏不再纠结，依言闭眼。

听到这接收命令的回答，嬴政莫名心塞，刚因关系缓和些许而升起的欣喜少了几许，他在心中暗叹口气，修复感情之路还长着呢，慢慢来。

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之前见过的现世人在睡前常说的一个词，嬴政脑子一抽，便脱口而出：“晚安。”

“？”

扶苏疑惑，扶苏很懵逼，扶苏不敢睁眼。

他家父皇这是揍嘛呢？

被夺舍了？

扶苏自然能理解“晚安”一词的意思，他能够想象嬴政说出这句话，但语气能这么含糊温柔是绝对意想不到的。

怎么感觉睡了个午觉，世界变得好奇怪？

今天的问号好多。

扶苏想着，便再次陷入梦乡。

——

今日午时。

蒙恬蒙毅兄弟一同前来看望扶苏。

扶苏在树下休憩，嬴政怕惊扰到他，便将二人引至旁边书房内谈话。

嬴政开门见山：“如今扶苏的记忆不全，朕不想让他知道大秦的结局是如何惨状，扶苏仁善，心思至纯，若他知晓，会将一切归咎自身，朕不愿看他难受。”

蒙恬与蒙毅对视，齐齐应下。

二人清楚知晓从生前到今昔，陛下对长子的看重宠爱丝毫未变。

事实上嬴政对扶苏仿佛有种难以描述的矛盾心理，他既想扶苏永远毫无忧虑地活在自己的庇佑之下，又期望扶苏有一天展翅高飞、遨游九天。

而他唯一一次将扶苏从山崖往下扔，急切地想让他经受磨练变得更加坚强，但嬴政忽略了一个问题，有些小鹰被折断骨骼从高处推下后是可能会成为飞翔悲壮的祭品的。

嬴政后悔了。

他甚至没有见到扶苏最后一面。

“陛下或许可以试着与公子和解，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而且都是误会。”蒙毅劝道，“陛下同公子解释，他会理解的。”

“扶苏自然会理解。扶苏时至今日还认为是朕赐死的他，可他仍然缄口无言，一句话也不问。朕知道他在害怕。”嬴政嘴角泛着苦涩，“他怕是朕，更怕不是朕。”

若是告知于扶苏，刺激到他的记忆得知一切后，扶苏的第一反应怕是他作为秦国长公子竟因一道假诏葬送了大秦，不知会如何崩溃。

所以嬴政在等扶苏主动问，主动便代表他不再对自己的父亲抱有畏怯心理，才是真正地释然放下曾经。

到那时，不管如何，嬴政都会如同在扶苏幼时一般，将梦魇中的他抱紧。

在上郡时常作为传话筒的蒙恬很轻易便能看出父子俩的别扭，没想到在地府还是一样的情况，听说了今早陛下把公子甩丢的事，蒙恬扶额过后马不停蹄就带着老弟来劝人。

不都有嘴吗，怎么就不会开口表达？

蒙恬好不容易才忍住朝自家陛下翻白眼的冲动：“陛下啊，扶苏他不问，你又不说，你们父子的关系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破冰？”

嬴政一哽，瞪向蒙恬：“来日方长。”

“……”这下蒙恬是真无语了。

“就算如此，陛下您对公子的态度也不能太冷淡不是？今早的事情已经在地府传遍了，说什么始皇故意丢孩子，最后还是被两个秦王揪着耳朵才把孩子找回来。”

蒙毅说着都快憋不住笑了：“这种谣言都能传得沸沸扬扬，说明有很多不知情人士都以为陛下不重视公子。虽然我们知道陛下有多爱重公子，只是不善于表达感情，但若是流言一多，公子听了会当何想法？”

此言一出，嬴政罕见反思起自己今日所作所为……确实太过令人心寒，他握着茶杯的手指轻轻摩挲。

“朕明白了。”

“陛下你明白什么了？”蒙恬眨着一双透着傻气的大眼睛凑到跟前问道。

嬴政翻白眼，一把将他的大脑袋一推：“滚。”

“好嘞！”蒙恬缩起身子坐回原位，转头就看见蒙毅嫌弃的表情，于是暗暗记小本本，打算回家再算账。

“我哥这里有问题，陛下您是知道的，不用管他。”蒙毅指了指太阳穴的位置，笑容堪称谄媚。

见嬴政竟微微点头表示了解，蒙恬的心瞬间遭到了一万点暴击，直接抬手就是给蒙毅一个爆栗。

“行了，你俩回家再掐。”眼看俩人要干起来，嬴政喊停，“蒙毅你说得很有道理，那些谣言就交给你处理了。”

在地府还被安排工作的蒙毅：“？”

蒙毅接下突如其来的任务后就带着傻哥赶紧告辞跑路回家，生怕会被安排更多其他工作，虽然处理个谣言不是太大问题，但地府公安局事儿多着呢！

溜了溜了。。。

蒙恬被拉着离开前还不忘回头提醒嬴政要对扶苏要慈父多一点，笑容多一点，温柔多一点，很简单，像对待小时候扶苏一样差不多。

简单吗？

嬴政陷入迷茫。

他好像做不成慈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