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世嘉是个话唠,齐缜早就见识过了,当年能抓着他一个“哑巴”滔滔不绝一下午。只不过十年过去,他的功力依旧不减,也算是难得可贵。
“……等下次我出宫,带你去那些‘天上人间’看一看。”短短一柱香,宁世嘉已经在齐缜面前放弃自称,哥俩好地搂搂抱抱,“哎,大舅哥,我……”
他话还没说完,先被齐缜生硬地打断。
“陛下还是勿要这么唤臣了。”齐缜听了不舒服,这声大舅哥怎么着也得徐孤鸿叫吧,“还有,何为‘天上人间’?”
宁世嘉神秘兮兮地伸出一根手指,很是嚣张地在齐缜面前摇了摇,阖哞撅嘴:“不懂了吧?”
齐缜见他这副表情,不动声色地决定倘若他说的“天上人间”是什么倚春楼、兰香苑这种花街柳巷之地,齐缜便要先替稻稻收拾一番这不学无术还不知何时沾染陋习的狗皇帝。
“大舅哥,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宁世嘉浑然不觉,四目相对后终于反应了过来,手忙脚乱解释道,“你、你不会是误会了吧?!没有没有,不是那种地方……哎呀,是吃的,宝玺坊、桂玉斋,你可懂?”
齐缜沉默半晌:“知道了。”
不是狗皇帝,是小狗皇帝。
整天就知道吃喝玩乐。
也不知道是因为大舅哥这层身份在,宁世嘉觉得自己和齐缜一见如故。知晓了魂牵梦绕那么多年的心上人即将就要嫁给自己,他就再也顾不上其他,非要带齐缜去紫宸宫给他好好验一验那双鱼佩。
直到走到宫门口,他才想起来,忘记看那赵心慈与宣成意是哪二位了。
到时回头宣云珠问他,他该怎么说?
齐缜见人走得大步流星又突兀地来了个原地定住,手贴在人侧腰上轻轻地搡了一下:“陛下?”
宁世嘉猛地一个弹跳,蹦出三尺高,在齐缜震惊的目光里,他摸摸鼻尖:“我、我腰上有块痒痒肉……”
噢,齐缜懂了,敏感点嘛。
“陛下想什么这么出神?”
宁世嘉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对宣云珠有点不好交差,毕竟他拉着“远道而来”的大舅哥提前跑了,嘀咕道:“就是忘记要看一眼赵家和宣家的姑娘了……”
齐缜的声音忽地变得有些冷:“那不如陛下再折返回去细看?”
宁世嘉就算是傻子也听出来面前这人的不悦,连忙摆手笑说:“大舅哥,你这说的哪里话?我只倾心稻稻一人的。”
齐缜对他这言语只评价道四字——“巧言令色”。
宁世嘉推着齐缜入紫宸宫,一边倒着走一边嘴里和人分享着些旧日往事,他励志要提前在大舅哥面前捍卫他和稻稻那凄婉绝美的比爱情。
他娓娓道来,甫一回头,见到石阶上站着的小太监小碎步地走了下来:“陛下,您可算回来了,下午好多大人找您呢。”
小太监语罢,望见落后于宁世嘉一步的齐缜,立马噤声。
他一时没敢告诉宁世嘉,听到陛下要去百花宴,就属这位大人最凶。
“八哥——”
上头传出一声琅琅,宁世嘉顶日光眯着眼,瞧见个穿着红衣的少年郎从台阶上轻盈地跳下来。
“陛下,奴才刚还没来得及说,十王爷来找您了。”小太监禀告完退到一边去,给三人余出一块空地。
宁世嘉见到宁琅彦很是惊喜,两人没什么身份顾忌,宁世嘉上去就给了对方一个熊抱:“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不告诉我?”
“昨日,但太晚了,宫门落锁了。今早上又在收拾府邸,现在一得空就来了。”宁琅彦笑着说,双眉舒展,如沐春风。
“我可想你了。”宁世嘉略带点撒娇的语气说,反倒不像宁琅彦的八哥,更像宁琅彦的八弟。
他拉开宁琅彦左瞧右瞧,在他登基后,宁琅彦就离开了京城一段时间,说是替宁世嘉清理叛党。如今时隔两个月他再度回京,整个人都黑了不少。
宁世嘉开玩笑道:“你怎么如今黑得倒像大哥当年那匹宝贝得不得了的玄霄了?”
这句调侃他是脱口而出的,等说完才反应过来,他似乎提了个不该提的人。
作为堂堂皇帝,他在对自己的十弟察言观色,谨言慎行。
“是吗?”宁琅彦抬手瞧了瞧,没什么不对的神情,“黑点应当更俊朗了吧。”
“那当然,我十弟哪儿都出众。”宁世嘉捧哏,“你再不回来,我可就要被齐太傅训死了。”
宁世嘉和宁琅彦是同病相怜的交情,两人初遇在鸟不拉屎的冷宫,但宁琅彦的境遇比他还惨一些,因为他的母妃犯事后在冷宫里了结了一生,在八岁以前宁琅彦根本没人管。后来是宁世嘉意外认识他和他熟络起来,宣云珠在宁世嘉的劝说下,偶尔会暗地里接济这无人问津的十皇子。
只是没想到这十皇子前十六年的人生不露锋芒,只为在夺嫡之争中大放异彩。可这人也怪,不愿做新君,反而扶了一把同他交情最深的八皇兄宁世嘉上位。
“怎么?八哥那些集部还未背下来吗?”宁琅彦揶揄,随后才发觉齐缜的身影,他与人对视一眼,“齐小将军。”
“哦不对,现在应该称齐大人了。”
人人都知年轻有为的少将军齐缜自关陵一战手臂受伤,从沙场上退了下来,选择回京任职,齐缜为此还消沉了一段时间。宁世嘉见宁琅彦一上来就莫名其妙对齐缜针锋相对的,偷偷拱了下他,对齐缜解释道:“我十弟的意思是,久仰大名,对吧十弟?”
宁琅彦没说话,只是笑而不语。
于是宁世嘉又打圆场,他可不想在大舅哥心里留下什么坏印象:“走走走,外头的天晒死了,到屋里头说。”
宁世嘉抓着宁琅彦走在前头,咬牙低声:“他和你有仇?”
宁琅彦没回答,反而说:“齐缜不是什么好人,你不要和他走得太近。”
宁世嘉偏过头瞥他一眼。
迟了,这人已是他名义上的大舅哥了。
“……你应该听说我要娶后的事了吧。”
“嗯,但这于你有益,齐缜就算回京,他握着那部分兵权一时也从他手中拿不走,别忘了他那些在西域的手下。”宁琅彦飞快地说,“我听闻此事是小皇叔出的主意,你不愿?”
“之前有点,现在倒没了。”宁世嘉坦荡地说,“倒不是因为什么权。”
“嗯?”宁琅彦没听懂。
齐缜在两人身后迈进,这对兄弟就像小老鼠似的头对头地凑一起,光明正大地讲悄悄话,感情好得实在令人不爽。
宁世嘉对宁琅彦眨眨眼,指着齐缜说:“还记得我小时候同你说过的稻稻吗?他便是稻稻的孪生兄长。”
宁琅彦怔了一下才理解这意思:“稻稻姑娘是大哥的那位……”
他点到即止,宁世嘉颔首,脸上的高兴不似作假,这种笑容一般很难在帝王身上见到,偏偏宁世嘉初生牛犊不怕虎,半点心思藏都不愿藏一些。
见到此状的齐缜认为,宁世嘉未来倒还有许多东西可学。
一个皇帝,脸上实在不该有这么天真烂漫的神情。
可齐缜却又觉得这样的宁世嘉分外可爱。
宁琅彦轻笑:“那得恭喜八哥了,得偿所愿。”
“同喜同喜。”宁世嘉蓦地有些羞意。
“其实我此次回来,是还想向八哥讨个赏的。”
宁世嘉纳罕,当初封赏的时候,宁琅彦可什么都没要,如今好不容易有想要的,他力所能及间定然大方给:“尽管说,是要那库房里为你收着的夜明珠还是那套琉璃盏?”
“皆不是。”宁琅彦倏忽撩袍跪下,庄重地俯身一拜,“臣弟是想请陛下赐婚。”
此话一出,宁世嘉与齐缜面面相觑。
“你、你……你要和谁成亲啊?”宁世嘉又惊又喜,“赐婚当然可以,是看上哪家的姑娘了,和八哥先说说。”
“回陛下,臣弟所爱之人不过一普通人家的女子,但臣弟此生唯一夙愿,便是能和她相守一生。臣弟别无所求,唯有此事,希望陛下能替臣弟了却。”
宁琅彦很少会同宁世嘉这么严肃地说话,宁世嘉拉他起来,嘴上应道:“好好好,赐婚便赐婚,只不过她姓甚名谁,祖籍何处,现居何方,模样可周正,与你是否情投意合,这些我得知晓吧?我也还得见见她。”
然而宁琅彦却没有及时地应承下来,反而先和宁世嘉相视片刻,垂下眼帘:“臣弟过段时间,会带她来见陛下的。”
宁世嘉直觉有几分古怪,但很快这种错觉又被压了下去。
成亲是喜事,宁琅彦苦了这么些年,终于要和他一样苦尽甘来,迎娶心上人,宁世嘉自然不会让他的愿望落空。
更何况,若不是宁琅彦不愿继位,恐怕这龙椅还轮不到他坐上去。
等到宁琅彦将此次进宫求赐婚的目的说清,他便不再逗留,给宁世嘉留了京中城东那家他最钟爱的果糕铺的蜜饯马蹄,就先行离开了。
被冷落一旁看了一场兄弟情深的齐缜,冷不丁地开口:“陛下与十王爷,倒都挺痴情的。”
宁世嘉闻言,自然不能错过这个时机,自吹自擂:“那是,但对比起十弟,还是朕更长情。”
他说这种话倒没半点惭愧,随之冲齐缜眨眨眼,试图让这大舅哥放心地将稻稻交给他。
齐缜不忍直视,扭过头去。
说话就说话,一个皇帝,总朝他抛媚眼做什么?
不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