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的阳光,透过“光阴角落”咖啡馆临街的落地窗,斜斜地洒在原木色的桌面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斑。黎野缩在靠窗的角落,怀里抱着一台略显陈旧的笔记本电脑,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屏幕反光映在她带着浅浅笑意的脸上。
她今天穿了一件浅灰色的连帽卫衣,及肩的中长发松松地半扎在脑后,几缕碎发随着低头的动作垂落在额前,偶尔抬手胡乱扒拉一下,露出一双亮得像盛满了星光的眼睛。桌上放着一杯早已凉透的美式咖啡,旁边摊着一本写满了批注的笔记本,页脚被反复翻阅得有些卷曲。作为一个在剧组摸爬滚打了两年的场记,这样的午后时光对黎野来说格外珍贵——不用对着密密麻麻的场记单核对镜头,不用在片场被各个部门呼来喝去,只用沉浸在自己编织的故事里,让那些跃然于屏幕的文字,承载着她未竟的梦想。
“叮铃——”门口的风铃随着推门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打断了黎野的专注。她下意识地抬了抬头,目光匆匆扫过门口,又迅速落回屏幕上,指尖却顿了顿。
进来的是一个身形高挑的女人。
她穿着一件纯黑色的长款风衣,衣摆随着脚步轻轻晃动,勾勒出清瘦却挺拔的线条。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线条利落的下颌线。脸上戴着医用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瞳色偏浅,眼尾微微上挑,此刻正淡淡地扫过咖啡馆内的环境,带着一种疏离的审视感。
明明只是随意的一瞥,却让黎野莫名地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气场,下意识地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手指也放慢了敲击键盘的速度。
女人没有多余的停留,径直走向吧台,声音隔着口罩传来,清冷得像秋日的薄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简洁:“一杯热美式,不加糖不加奶,打包。”
吧台后的店员显然也被她的气场震慑到了,连忙点头应着:“好的,您稍等。”
女人便找了个离黎野不远的空位坐下,背对着她,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身姿笔挺,即使只是一个背影,也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距离感。
黎野收回目光,心里嘀咕了一句“这人气场真强”,便重新投入到剧本创作中。此刻她正写到一个情感爆发的片段,女主角压抑多年的委屈在某个瞬间倾泻而出,那些积攒在黎野心底的情绪,也随着文字一起翻涌。她越写越投入,时而蹙眉,时而抿唇,手指敲击键盘的声音急促又有力,完全忘了周围的环境。
谢砚辞坐在位置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风衣口袋里的钢笔——那是她收藏的绝版款式,习惯了随身携带。等待咖啡的间隙,她本想拿出手机处理工作,目光却不经意间扫过了斜前方那个女孩的电脑屏幕。
原本只是无意的一瞥,却让她的视线顿住了。
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像是一个剧本的片段。谢砚辞自出道以来,看过的剧本不计其数,从商业大片到小众文艺片,从经典佳作到粗制滥造的烂片,早已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只是扫了几行,她便被文字里细腻的情感描写吸引了——没有华丽的辞藻,却用最平实的语言,精准地捕捉到了角色内心的挣扎与柔软,那种藏在细节里的张力,让她这个见惯了大场面的影后,也忍不住多了几分好奇。
她微微侧过身,帽檐依旧压得很低,目光透过缝隙,不动声色地落在黎野的屏幕上。女孩写得很专注,完全没有察觉到身后的注视,手指还在不停地敲击着,偶尔会停下来,咬着下唇思考片刻,然后又继续奋笔疾书。
谢砚辞看了约莫五分钟,直到店员轻声提醒“您的咖啡好了”,她才缓缓收回目光。起身走向吧台的途中,她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女孩的电脑屏幕,这一次,她看清了那段文字的结尾——“她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孤独,直到遇见那束光,才知道,原来冰冷的世界,也可以被温暖照亮。”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细微的触感,却让她这个习惯了用冷漠包裹自己的人,莫名地有些触动。
取了咖啡,谢砚辞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黎野的桌旁,犹豫了片刻。她向来不擅长主动与人交流,尤其是陌生人,可此刻,心底那份对好剧本的本能执着,还是战胜了习惯性的疏离。
“这是你写的?”
清冷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黎野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对上了一双带着审视的浅瞳。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问自己的电脑屏幕,连忙点点头,有些拘谨地笑了笑,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嗯,随便写写的,就是……自己的一些想法。”
面对陌生人的询问,黎野下意识地放低了姿态。在剧组待久了,她早就习惯了看人脸色,哪怕对方只是一个素不相识的路人,她也本能地保持着一份小心翼翼的客气。
谢砚辞看着她略显局促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语气却依旧平淡:“写得不错,人物情感很细腻。”
这句突如其来的夸奖,让黎野有些受宠若惊。她挠了挠头,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语气带着几分不好意思:“谢谢谢谢,您过奖了,还有很多地方写得不好呢。”
就在这时,手机“叮咚”一声,突兀地在安静的角落里响起。黎野下意识地拿起手机,看清屏幕上的内容后,脸上的笑意瞬间垮了下来,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整个人都蔫了下去,甚至夸张地趴在桌子上,发出一声低低的哀嚎。
谢砚辞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她骤然变化的脸上,看着她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指尖摩挲咖啡杯的动作顿了顿,随口问了一句,语气依旧清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怎么了?”
被这一问,黎野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委屈和无奈,对着眼前这个陌生的“气场强者”大吐苦水:“还能怎么了,明天又要去剧组当牛做马呗!”
她一边说,一边烦躁地扒拉了一下半扎的头发,语气里的抱怨几乎要溢出来:“您知道吗,我们剧组明天要来个影后,叫谢砚辞!就是那个年纪轻轻拿了三金影后的‘冰山女王’!”
提到这个名字,黎野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股脑地吐槽起来:“我听剧组的前辈说,她可难伺候了,在片场脾气差得要命,一点小事不满意就发火,被人私下叫‘谢阎王’呢!要求还特别高,一个镜头能反复拍几十遍,折腾得所有人都不得安宁。”
她越说越激动,眉头紧紧皱着,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我就是个小小的场记,明天估计要被她使唤得脚不沾地,想想都头大!本来今天难得有时间写会儿剧本,一想到明天要面对她,我这灵感瞬间就没了,感觉整个人都要被累死了,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黎野说得投入,完全没注意到对面女人的眼神微微变了变,帽檐下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玩味,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她活了二十六年,听过无数人对她的评价,有赞美,有敬畏,有忌惮,这样直白又带着点孩子气的委屈吐槽,还是第一次听到。
“说完了?”等黎野抱怨完,长长地叹了口气,瘫坐在椅子上,谢砚辞才缓缓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却莫名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黎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对着一个陌生人吐槽起了即将要面对的“顶头上司”,脸颊瞬间涨得通红,连忙道歉,“我是不是话太多了?您别介意,我就是心里太焦虑了,忍不住吐槽几句,您就当没听见!”
“无妨。”谢砚辞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脸颊上,淡淡地说,“做好自己的事就好。”
说完,她不再停留,推门走出了咖啡馆,风衣的下摆被门外的微风轻轻扬起,很快便消失在街角的人流中。
黎野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心里又尴尬又懊恼。“真是的,黎野,你怎么这么没分寸!”她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小声嘀咕道,“对着陌生人说这些,太丢人了!”
可吐槽完之后,心里的焦虑似乎减轻了不少。她低头看着屏幕上的文字,深吸一口气,重新打起精神。不管明天那个谢砚辞有多难伺候,她的剧本不能停,她的导演梦也不能停。
拿起桌上凉透的咖啡喝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却让她更加清醒。手指再次落在键盘上,敲击声重新在角落里响起,只是这一次,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坚定。
直到夕阳西下,咖啡馆里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黎野才伸了个懒腰,关掉电脑。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时,她又想起了那个陌生女人清冷的声音和那双独特的浅瞳,心里莫名地有些异样,却也没再多想。
走出咖啡馆,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黎野加快脚步往出租屋走去,脑子里还在反复预演着明天可能会遇到的各种“灾难场景”,一边想一边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这位‘谢阎王’明天能手下留情,别太折腾我……”
她完全没有想到,那个下午在咖啡馆里,耐心听她吐槽、还给予她一句肯定的陌生女人,就是她明天要小心翼翼伺候的“谢阎王”谢砚辞。更不知道,自己那些直白的抱怨,早已落入了正主的耳中,成了对方心里一份隐秘的小插曲。
回到出租屋,黎野简单煮了碗番茄鸡蛋面,一边吃一边打开电脑,想趁着还有灵感,把剧本再往下写一点。可一想到明天要面对谢砚辞,她就有些心不在焉,脑子里全是剧组前辈们绘声绘色描述的“谢砚辞片场恐怖事迹”。
越想越焦虑,黎野索性关掉电脑,洗漱完毕后早早地躺到了床上。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一会儿是剧本里的情节,一会儿是谢砚辞那张据说冷若冰霜的脸,还有下午咖啡馆里那个陌生女人清冷的声音。
“算了算了,不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黎野拍了拍自己的脸,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明天好好干活,别出错就行,其他的想再多也没用。”
夜色渐深,城市的灯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黎野在辗转反侧中渐渐睡去,梦里,她既梦见了自己的剧本被拍成了电影,站在领奖台上说着获奖感言,又梦见了谢砚辞冷冷地看着她,说她的场记单做得一塌糊涂,让她立刻滚出剧组。
真是个让人纠结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