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把自己的肚子划开一道口子。堆在肚皮里的肠子、胃液、内脏像决堤的河水一样,伴着喷涌的鲜血哗啦啦地流到地上,摊成一大滩血肉模糊的浓酸呕吐物。
狼人伸手在自己的肚皮里摸了摸,摸出了一个沾满腐蚀液和未消化完食物碎块的东西。大抵是觉得有些脏污,还在自己并不干净的狼毛上擦了擦。
向前一丢,落到我脚边。
我低头看着这个酸臭液腐蚀得面目全非的东西,依稀能分辨出,确实是一顶未消化完的红帽子。
再抬头时,狼人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套盔甲,片片铁皮泛着寒光,用铁丝勾连相接串在一起,层层的铁片叠起来,刀枪不入的铁盔甲坚硬无比,裹着狼人瘦长的躯体,将他打造成威风凛凛的模样。
快把狼杀掉。纺车先生飞快地说。
它给了我红帽子。我冷不丁地在脑子里冒出一句话。
纺车先生突然转向了我,两只手定定的不动。
我想,如果它有眼睛的话,此刻一定是在注视着我。
两只手急速在空中舞动起来,在我脑子里飞快地纺出信息。
你得杀死它。
杀死他,它的头会变成一颗苹果。
拿着苹果,恶魔才会允许你进入皇宫。
等着瞧吧,
在我提剑转腕,冲向狼人的那一刹,纺车还在我的脑海里絮絮叨叨地纺着。
他已经进入战斗形态了,你也许是下一个被他吃掉的王子。
我跟狼人展开了一场激烈的鏖战,长剑击打在铁片上,铮铮作响,刀锋划过铁片,拉出一道刺耳尖锐的长啸,铁丝被勾破,盔甲被捅破了好几处。
空气里只剩冷兵器相交的脆响,我们打得天昏地暗,几块铁片像鱼的鳞片一样,嚓嚓地掉落下来。
随后我看到每片弯曲的铁片内部,都雕刻着一个图案。
这是狼的图纹。
这是狼的荣誉铠甲。
不。
纺车先生否定了我的推论,跟我说。
这是他偷来的。
随后把落入下风的狼头割了下来。
狼头果然变成了一颗苹果。
纺车先生身上的一只手掌捡起了苹果,在我眼前摇晃,以此证明他的结论:我说的没错吧?
没错……吗?
我跟纺车先生再次折返回街道上,向我们来时的地方走回去,一路走回去,经过路灯,经过一扇接一扇的窗户,经过我来时的地方,来到一扇封锁的大铁门前。
铁门缝隙里探出一双死鱼眼睛,木木地射出一道憨蠢无比的光。
我把手里的苹果拿给鱼头人守卫看,鱼头人守卫把我和纺车先生放了进去。
一路上都是憨蠢的鱼头人守卫在巡逻,从路的这头走到那头,再从路的那头走到这头。
纵目能够望见远远的天空下,城堡巍然矗立在山巅,高耸入云的塔楼几乎要触碰天际,巍峨壮观。巨大的石墙厚重而坚固,形成一道不可逾越的厚障壁,宣告着它的神圣不可侵犯。
巨大的拱形门匍匐在地,像只张着血盆大口的野兽,我和纺车先生就从野兽的嘴里进去,进到皇宫里。
恶魔来了。
纺织先生戒备地往后移了移,两只手掌握拳,摆出戒备的姿态。
笃……笃……笃……
脚步声回响在空空荡荡的皇宫里,清晰的。有人在走路,每一声都清楚可听,却又辨不出远近,好像那人在朝这里走来,慢慢悠悠的。
但它走了很久,很久,才走到我们的面前。
一个没穿上衣的男人。
他的体型略微发福,圆脸蛋上挂着浓厚的玉米须胡子,双眼炯炯有神。披着红披风,头顶皇冠。
胖男人举了下头顶上象征着自己身份的皇冠,四个字在我脑子里蹦出来。
你是国王?
随后迅速被涂抹干净。纺车先生的双手又动了起来。
不,他是恶魔。不要相信他。
“谢谢你把纺车先生带过来。我等他很久了。”男人开口了,“如你所见,我是这里的国王。”
“你可以给我一根火柴吗?抱歉,我想我得抽根雪茄。”
不要给他。
“噢,你放心,我知道你是来救公主的。你放心,我发誓会带你去见公主陛下,并且承诺,不会把你怎么样。”
我把一盒火柴都给了国王。
国王很满意,擦亮火星,点燃火柴,投到角落的炉子里。
火焰熊熊燃烧起来,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炉。
国王把纺车扔进了火炉里。
“这是一个满嘴谗言、谎话连篇的小人,它一路上都在误导你,你被他骗了。”国王指着火炉说,“如你所见,那就是狼的荣誉盔甲。
曾经,我们的王国被恶魔袭击,狼拿着枪杀死了恶魔,成为了王国的荣誉战士。念他战功显赫,我命人给他打造了一件盔甲,每张铁片后都刻上狼的图案,亲自颁授给他。
王国安定后,我派狼去保护公主。可是后来,有一个满嘴谗言的小人却造谣说,狼想迎娶公主。
这么低劣卑微的种族怎么配迎娶我那美丽高贵的女儿?
于是我立马把狼赶走了。但只有狼才能保卫王国的安宁,狼走了,恶魔又回来了。
我现在还在到处寻找狼的下落。”
我看到国王身上穿的
是狼的盔甲。
“事到如今,先带我去找公主吧。”我说。
“乐意效劳,我英俊的王子。”国王胖胖的脸上露出和蔼的笑,似乎很满意身上这身新衣服,虽拖着沉重的铁衣,步伐却并不笨重。
他带着我穿过长长的田间小路,在辽阔无垠的田地里,我们站在一座高高的塔下。
“公主,公主,请你把头发放下来。”国王仰着头,朝塔顶大喊着。
公主金黄色的头发垂了下来,我和国王都爬上了塔顶,来到了公主的房间。
公主的房间整洁干净。墙面上挂着一幅巨大的画,下面是波涛汹涌的墨蓝海底,鱼群轻快地摆尾嬉戏,往上,海浪翻腾,画面上的海水扬起白色泡沫。
银质的烛台,雕刻精美的蜡烛上火光跳跃,柔柔的,映照着公主美丽高贵的面庞。
的确是位美丽高贵的公主,一袭华丽的丝绸长裙,裙摆上镶满精雕细琢的玉石,头戴璀璨的王冠,容颜如画,眼眸灿若星辰,眨呀眨的,举手投足间尽显高贵与优雅。
“找到狼了吗?”公主问国王。
“找到了。”我轻快地回应,从口袋里掏出苹果递给她,“这颗苹果就是狼变的。
咬一口,就能解决狼身上的诅咒,把狼变回来。”
公主咬了一口苹果,白皙的面容忽然泛起深紫色,眼球凸起,神色恐慌地掐紧脖子,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这是一颗毒苹果。
我一把夺过她手里被咬了一口的毒苹果,扔进墙壁上的巨幅挂画里。画里的海浪翻滚了,鱼群游动。
我不是来救公主的,
我是来杀死公主的。
我走进画前,回望着国王,咧开嘴角:
“我不是王子,我是女巫。”
我看见国王变成了狼人,身上盔甲的铁片正在一片片脱落……
————
画面后,是一片深蓝海域,毒苹果在掌心缩小,变成了微缩模型,小巧玲珑。
身后的污染区正在坍塌,海底深处暗流涌动,一个漩涡正在形成。
江稚羽意识一动,周身忽然出现藤蔓,一条缚住一条,缠绕住离她较近的礁石,紧绷,牢牢地缚紧她的腰,让她不被暗流拖走。
她朝海面上游去,浮出水面,头顶上正悬着一架直升机。螺旋桨带起的狂风吹动海平面的水纹,涟漪泛泛。
江邢夜站在直升机上,瞰望着自家妹妹安然无恙地浮出水面,悬着的心终于放回到了肚子里。
“好能耐啊,江稚羽。”他朝她大声喊道。
江稚羽吐出几口海水,只觉得嘴里咸辣辣的,像吃了一大把盐。
绳子从天而降,江稚羽往前游了一点,去够救援绳,忽然感到缠着礁石的藤蔓被砍断几条。掌心刚碰到救援绳索,小腿上便有一股力抓上来,猛地把她扯入水中。
手掌不受控地一松,手心里的小毒苹果模型飞出,缓缓朝海底沉下去。
深海里,一条巨型的蝠鲼游过,舒展开地毯般的身体,吞掉了沉下去的小毒苹果,滑向更深的深海。
谁的精神体?敢抢她东西?
精神体是哨兵或向导的精神具象化,是存在于精神图景中的动物或植物,在战斗中或者需要时,往往也能变成实体出现,来帮助战斗。
江稚羽操纵着自己的精神体藤蔓朝蝠鲼狠狠甩去,由于海水的阻力影响,攻击力大大削弱,好不容易缠到了巨型蝠鲼的尾部,身体却被带着往海底拖下去。
一条大白鲨破开海水的重重阻力朝她游来,江稚羽眼疾手快地抓住了鲨鱼鳍,大白鲨冲向海面,在空中滑出一道弧。
“坐好。”江邢夜把妹妹按坐在鲨鱼背上,一手扣紧她的纤腰,一手握着鲨鱼鳍,冲着巨浪,激起一道白色的水花。
“他把污染核抢走了。”江稚羽控诉。
“回头再找人弄他。”江邢夜保证道。
江稚羽只好暂时妥协,摸着鲨鱼背,手感冰凉凉的,很Q弹:“你有多久没放你的精神体出来给我玩了?”
“我怕被你玩死了。”
“感情淡了。”
“觉得淡你自己去喝海水。别折腾我的英勇大白鲨。”
江稚羽听到“英勇”两字就忍不住笑,懒得跟他再拌嘴了,攀着救援绳爬上直升机。
江邢夜丢给她一套干净的衣服,她也二话不说乖乖地找个角落把自己倒扣在箱里,自己换好衣服。
江邢夜有时真是又爱又恨。她妹就是这样,要做的事倘若不答应,她比二五仔还叛逆,但凡放她去做完了,又比谁都听话。
“执行W809。”江邢夜朝机长道。
“哟?”
比机长更快回应的是他的妹妹。
“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我还在污染区里没睡醒,您老要摆驾专程送我去污染区?”江稚羽眼里闪着亮晶晶的光。
江邢夜打开电脑接收着W809区传来的资料,冷哼一声:“等我到了那叫机长把你送回家去。”
“别呀。哥哥,你得相信我的能力。你看我刚刚可是一个人就清理了一个污染区诶。”江稚羽讨好卖乖地给自家亲哥捶捶肩,“你知不知道有一句古话,叫做信任会让人长出盔甲。”
江邢夜凉凉地斜她一眼,语带讥嘲:“我只听过操劳会让人长出皱纹。说好了,这次玩完回去你必须消停一段时间。”
“OK。”江稚羽心情好着呢,狗腿地帮他整理资料。
“江部长,情况不太乐观。”滋滋啦啦的对讲机里传来哨兵沉重的喘息声,“这个污染区的生物攻击力强且数量庞大,我们一进来就被分散到了各个地方,难以集合。”
“继续说。”
“目前收集的一点信息是,这些生物会根据呼吸感知存在,然后发动进攻……它、它们来了。”
通讯的声音被切断,对讲机里只剩下了嘈杂的滋滋声,可怜哨兵的生死也变成了一个未知数。
“进去会被分散?”江邢夜有些后悔答应带上江稚羽去了。
这跟单独行动有什么区别,江邢夜已经选择性忘记方才自家妹妹独自清理一个污染区的事情。
这丫头短胳膊短腿,实在是被他保护的太好了。打,打不过异形;跑,跑不过哨兵;控,控不过向导,完全是个多边形弱士。
要不还是偷偷把她打晕了送回去吧?
江稚羽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得他心里发毛。只得翻箱倒柜搜罗出一些更有杀伤力的武器,并暗自叹气。
哎……造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