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夜阑,星河潋滟。
夜色的浸染下,树冠如一朵墨黑乌云,随风影动。
粗干树枝上,洁白衣诀飘飘,空气中弥漫着香甜的酒水气息,正是孟昱,手中握着一壶酒,两腮酡红一片。
沿着粗壮树干而下,是搭稳的木梯。
抬头仰望,孟昱的眼眸缀满星星点点,她痴痴一笑,随即,眼尾扫过一缕清冷,嘀咕碎语:“浩瀚寰宇,暗夜之下,将来,我离开这里,去向那处,会成为哪一颗闪耀的星辰呢……嗝……”
喝多的孟昱抬手指向天空,眯眼笑个不停。
“你,会成为我的星星,点亮我心底暗处……更会成为大千世界,敬仰你的人的星星,照亮他们心中的混沌迷茫。”
耳畔传来响声,孟昱侧身去看,嘻嘻笑说:“韩……曜,你什么时候上来的,我怎么都没察觉到!”
韩曜轻言:“就此刻。”
他昂着头,原地一顿,两脚踩地,轻松一跳,跃到树上,双手往上扒拉树干,落在孟昱旁边的树干。
韩曜抿了抿嘴:“相处多年的阿旺离开,舍不得?”继续说道:“还是,黄粱慕古里给你留下的东西沉重,压得你肩膀难受?”
风轻轻吹拂,吹散孟昱醉酒的思绪,她轻轻点头,之后摇了两下头,眼底平静无波,却藏了万千裂痕。
“嗯……不,都有。”
孟昱继续说道:“从前,我按照寻常千金小姐的活法,琴棋书画,深闺楼阁,无一不是在规训下守矩,如今,心有了滋养,蹿出禁锢的牢笼,憧憬心之所向,却告诉我,这是既定的路,别人绸缪多年,为你安排好的人生。”
她不再言语,抬眸望向深空,举杯邀星辰。
涟漪的杯面,缀满星点亮光,仿佛调皮的孩童,一颗颗接二连三地眨眼。
韩曜接了孟昱手中的杯盏,一口喝完里面不多的酒水,倒扣酒杯,未曾见着一滴酒水落下。
忽然,韩曜低眉浅笑,眸中漾着一湖山水春光,氤氲清新的气息。
韩曜:“真心难觅,自问正当,其余,一笑置之。”
对此,孟昱垂眸,纤长的睫毛轻轻抖动,若有所思。
能做到一笑置之,海纳百川,方才有容乃大。
既是心有天下人,便要胸怀天下事。
终究是自己不够旷达,还在为此小事钻牛角尖,束缚住手脚,踯躅难行,一不小心,栽了跟头。
渐渐地,孟昱嘴角轻扬,两颊梨窝若隐若现,笑意无声,却更醉人。
她将酒壶搁置树干,抬手摘下一片绿叶,放在唇边,轻轻送气,吹出一曲浩然正气声乐。
见此场景,旁边的韩曜同样,放下酒杯,纵身一跃,稳稳落下,抽出腰间的佩剑,脱了剑鞘,露出银光闪闪的剑身。
不染纤尘的手指拂动绿叶,阵阵乐音飘逸而出,带着清凉的生机,破土而出,洗涤心灵。
剑光如虹,剑气纵横,长剑在空中划过一道道残影,风吹叶落,刃口所及叶片,皆成两截,纷纷扬扬地飘散大地,落在韩曜洁白如净的雪衣。
声乐停,剑舞歇,黑夜深沉,万籁俱寂,枝头树下,人影远去,只剩下余音袅袅,回旋空中,这夜,不知撩动着谁的心。
将孟昱送回房间,韩曜招呼别过,匆匆往厨房行去,捋起袖子,起锅烧水。
路过厨房的纯骅迷蒙着眼睛,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唯恐是自己眼瞎,放下手中的酒壶,双手捏拳,轻轻揉搓睡眼惺忪的眼皮,睁得大大的,望向厨房。
没成想,竟瞧见冷脸公子,起锅烧水,将果实切片放入热水里蒸煮时刻,舀汤水置于碗中,待汤水温候,滴入蜂蜜,混合搅匀,用木勺擢一滴醒酒汤落入手背试温试酸涩咸甜口感。
纯骅:“渍渍渍,我家公子好棒棒哦,都会下厨做饭呢!”
他踉跄着脚步,跨过门槛,跌跌撞撞闯入韩曜身旁,端起醒酒汤便要喝起来。
哪知,被韩曜夺去,将醒酒汤放置托盘,走出厨房。
韩曜回眸,不忘交代:“想喝,锅里还有,自己盛去。”
纯骅双手撑在灶台,小鸡啄米般点头,笑说:“嘻嘻……谢谢公子美意。”
殊不知,韩曜早已走远,纯骅还在原地痴笑:“原来,公子还是体贴我们这些下属的,亲自熬制醒酒汤。”
将汤水送入口中,纯骅滋滋咂嘴:“咋个这么酸喽!”看到一旁的蜜罐,他反应过来,手脚不协调地舀起甜蜜,“一勺、两勺、三勺、四勺、五勺……好像不太够。”
索性将蜜罐倒扣,全往自己碗里倒去,流动的甜蜜俨然一道飞流的水瀑,溅起高高水花。
纯骅连吃带舔,将一碗醒酒汤水,不严格来说,是一碗甜蜜喝完。
“咚咚咚……”叩门声响起。
韩曜开口:“睡下了吗?”
“嘎吱”一声秋实探出个脑袋,眨巴着困惑的眼眸,“韩公子,这么晚了,找我家小姐有何要事?我且通传一声。”
韩曜:“没……没什么,这碗醒酒汤,给孟姑娘服下,她喝了不少酒水,恐怕明日起来头脑发昏。”
秋实:“那就谢过公子的好意,我端去给小姐服下即可。”
门再一次关上,韩曜唇角高扬,满心欢喜地往回走。
房间里,秋实端着托盘,往木榻上的孟昱行去,弯腰凑近耳畔,轻声言语:“小姐,小姐,喝醒酒汤了。”
哼哼唧唧的声音从孟昱鼻中传出,却并未睁眼。
深深叹了口气,秋实盯着醒酒汤抿嘴,又凑近孟昱耳边,轻言:“小姐,韩曜韩公子给你做了热乎的醒酒汤,你可还尝尝如何?”
“韩曜……吗?!”
嘟囔着开口,孟昱坐起身来,两颊酡红,眼皮依旧闭着,难以睁开。
好在秋实端来醒酒汤,送入孟昱嘴边,咕嘟咕嘟两下,醒酒汤一饮而尽,孟昱再一次倒下木榻,深沉睡梦。
返回厨房,准备清理灶台的韩曜踏步便瞧见抱着干柴火睡觉的纯骅,他不由得嘴角顿时抿成一条直线,蹙着眉梢,脸上神情难堪。
他踱步靠近纯骅,只见,纯骅手里还拿着汤碗,表面附着粘腻糖水,移过视线,蜜罐空了大半。
韩曜伸脚踢了踢纯骅的靴子,半晌,没有回应,显然陷入昏睡之中。
正巧,走廊路过巡视下属,韩曜挑动眉梢,叫停来人,吩咐将纯骅送回房中。
竖日。
孟昱一行整装待发,出发前往京都。
为首的韩曜骑着骏马,在前开路,林子羽接替阿旺,驱使马车。
马车里,安然坐着孟昱和秋实。
秋实关切问话:“小姐,昨夜休息地如何,头脑还发涨发昏吗?”
孟昱摇头:“不碍事,我只是醉酒了,回到房中,我隐约记得,你给我送来醒酒汤,你还别说,这醒酒汤效果不错,今晨起来,我的精气神竟还不错。”
对此产生好奇,她询问道:“对了,秋实,你这醒酒汤可是用何种材料熬制?”
这一问,问得秋实哑口无言,她连忙开口解释:“小姐,那不是我……做……”
“吁……”
还没开口解释完毕,前方驱停了马车,两人一同往前倾倒。
孟昱赶紧扒拉,稳住身子,抬眸时,眼角斜挑,宛若锋利的刀锋,即将割破帷幔,视线掠过往外探去。
帷幔从外掀开,正是林子羽,蹙着眉头担忧:“小姐,你还好吧!”
秋实:“一点也不好。”
只见秋实脸朝地,鼻孔流出一道殷红的血迹,抬头幽怨地看向林子羽,咬牙切齿:“小林弟弟,御马之术,还得加练!”
林子羽连忙抽出怀间的手帕,递与秋实,呐呐回声:“秋实姐,搽搽!”
一把拿过手帕,秋实不着痕迹地擦掉鼻子的血痕,将手帕丢还给林子羽,忿忿不平:“记住,这可是你欠我的,手帕,自己清洗。”
林子羽:“谢谢秋实姐大人不记小人过。”
孟昱早已下了马车,行到前方,一头黄牛拦在路中央,圆溜溜地黑眼珠子看向众人,水汪汪的眼睛,显得纯净无辜。
“小心,不可再往前了!”韩曜抬手拦住孟昱的去向。
心生疑惑,孟昱蹙眉,顺着韩曜的视线,远远望去,连连惊讶:“这地陷,竟如此庞大无比,若一个不小心,行人栽进去,恐是没了性命!”
不远处,现出一个深坑,足足有三丈宽,望不见底。
指挥众人退离地陷,保持安全距离,孟昱一行做了指示标牌:前方地陷,绕道而行。
孟昱将标牌插入路中央,警醒来往旅客。
韩曜则指挥纯骅,小心探路,从道路两旁探查地陷情况。
不多时,纯骅原路返回,如实禀告与韩曜。
“禀告大人,那地陷深坑宽约三丈,深达数十丈,底部有淙淙水声传来。”
听毕报告,韩曜眉眼深深,透出三分冷厉,肃声回应:“那地底的响声,恐是流动的暗河,只是,这地陷,如何产生?发生多时?也不知上报最近的官府,是否派遣人员修缮防护?”
一连串的发问,众属下没人得知,全都低头羞愧。
韩曜转身,轻拧的眉梢骤然舒展,嘴角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容,轻言交代:“你在原地守候,我同属下一同前往深坑,探究成因,可好?”
愣了愣,孟昱轻轻点头,嘱咐:“可要小心!”
沿着道路两旁的绿树,韩曜同纯骅极其手下,三人前往深坑探究成因。
地陷处,宽阔黢黑,下属找了根粗壮树干,系上结扣,将绳子依次绑在纯骅和韩曜身上。
一个纵身,两人沿着嶙峋的石壁攀岩而下,下属在洞口张望守候。
呼呼风声从下往上倒灌,韩曜只觉脚腕凉飕飕的,须臾,便被寒气森然的手指缠住,拉入下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