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灵之期,明日将至。
常妙最后一次来到静澜居,对着姜煦和裴涯又是一番语重心长的嘱咐,从仪式的庄重到祖青的未来,字字句句都透着不容有失的凝重。姜煦垂首聆听,态度恭谨温顺,连声应诺,那模样让常妙紧绷的心弦略松一分。她满意地点点头,终于带着对明日盛典的无限憧憬离去。
门扉合拢的轻响刚落,姜煦脸上那副“温良恭俭让”的面具瞬间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狡黠又得意的轻松,仿佛刚完成了一场精彩绝伦的恶作剧。他筋骨舒展,正要开口,却敏锐地捕捉到一旁投来的目光。
裴涯并未言语,只是倚在窗边,双臂环抱,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正一瞬不瞬地落在他身上。那目光里没有审视,没有疑虑,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纵容的兴味?
姜煦眉头微挑,故意忽略对方眼神里那点让他耳根发热的意味,凑近裴涯,悄悄问道:“说起来……”他拖长了调子,带着点促狭,“裴护卫那‘引生灵入虚无、掌寂灭定生死’的修罗之手……可是货真价实?真能让接触到的生灵……嗯,感受到那种‘大彻大悟’的虚无,然后乖乖去死?”
裴涯闻言,嘴角几不可察地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丝近乎“痞气”的嘲弄,那冷硬的轮廓都仿佛柔和了一瞬。他挺直身体,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怎么可能。”
“不过是胡诌的场面话。”他顿了顿,似乎觉得有点好笑,但还是配合姜煦,在其耳边说道:“在秘境里砍那棵破树砍得手都要断了,倒是琢磨出点门道,能把砍伐时沾染的寂灭气息凝在刀刃上,挥出去带点‘虚无’的刃风,看着唬人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哦……”姜煦拖长了调子,脸上那点促狭的笑意瞬间垮了下来,肉眼可见地流露出巨大的失望,甚至带着点“暴殄天物”的惋惜。仿佛裴涯坦白自己不会点石成金,只是力气大点能砸碎石头一样。
裴涯看着他瞬间蔫下去的表情,眼底的笑意更深。他伸展双臂,将姜煦轻轻拢在怀中,灼热的气息几乎拂过姜煦的耳廓,声音压得又低又沉,带着一丝玩味和浓得化不开的暧昧:“怎么?很失望?那确实是……比不上我们‘启元’大人的神妙伟力啊。”
他刻意加重了“启元大人”几个字,尾音拖长,如同羽毛搔刮心尖。
“毕竟……”裴涯的视线如同实质般描摹着姜煦微微泛红的耳垂,声音更低哑了几分,“您那勾魂夺魄、引人沉沦的‘生之**’,可是每日每夜……都勾得在下魂不守舍,难以自持。”
姜煦还沉浸在“寂灭之力”名不副实的遗憾里,猝不及防被这直白又滚烫的“控诉”砸中,整个人都懵了!他猛地抬头,撞进裴涯那双盛满了戏谑与更深沉**的眼眸里,又想到此刻二人应当还在暗探监控之中,瞬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白皙的脸颊“腾”地一下飞起红霞,连脖颈都染上了粉色:
“我没有!别胡说!”他矢口否认,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又强压下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继续说道:“那……那是种子的力量!跟我有什么关系!”
“哦?”裴涯非但未退,反而欺身更近,将姜煦困在方寸之地,气息灼人。他微微低头,灼热的吐息有意无意地拂过姜煦敏感的耳垂,目光如锁链般缠绕着对方强作镇定的侧脸,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危险的、仿佛能穿透灵魂的磁性,一字一句清晰地送进姜煦耳中:
“这么说来……勾得我神魂颠倒的,从来不是什么启元之力……”他刻意停顿,滚烫的气息几乎要烙在那白皙的耳廓上,“而是你本人?”
“裴、涯!”姜煦被他这颠倒黑白、强词夺理的话撩得心跳如鼓,耳朵更是红得快要滴出血来。他目光扫过那大开的窗户,更是羞恼交加,一把推开近在咫尺的胸膛,眼神飘忽不敢与之对视,只留下一句色厉内荏的嗔斥:
“青天白日的,越发言行无状了!该罚!”
话音未落,他猛然一推,离开裴涯的桎梏,脚步略显凌乱地转身,快步走向内室,只留下一个带着羞恼余韵的、略显慌乱的背影。
裴涯看着那抹仓皇逃开的背影,低低地笑出了声。那笑声低沉悦耳,在安静的房间里回荡,充满了得逞的愉悦。
石殿之内,空气凝滞如铅。穹顶高悬的古老图腾在幽蓝磷火的映照下,投下诡谲而威严的阴影。今日,便是“启灵”之日!
祭坛高筑于石殿中央,由整块温润的月白石雕琢而成,刻满了繁复的祖青神纹。常妙长老身着玄黑祭礼长袍,袍上用银线绣着神木枝蔓与星辰流转的图案,华贵而森然。她左手持一柄缠绕着枯藤与新生嫩芽的祖传权杖,右手则握着一枚通体剔透、内里仿佛封印着一泓月华的玉铃。两名身着墨绿劲装、气息沉凝如山的祖青护法,如同石雕般侍立在她左右。
常妙缓缓踏上祭坛最高阶,步履沉稳,带着千钧重负的肃穆。她面向枯萎神木的方向,高举权杖,玉铃轻摇。
“叮铃——”
清越而悠远的铃音瞬间涤荡了整个石殿,压下了所有细微的声响。
她苍老而蕴含着奇异力量的声音响起,每一个音节都仿佛敲击在古老的法则之上,在空旷的石殿中回荡:
“巍巍神树,荫蔽南疆!枯荣轮转,玄牝无常!神谕昭昭,三仪乃彰:衍枝蕴脉,承续其光!启元触木,生息再张!归寂突显,尘秽尽葬!冥冥护道,神木心藏!今辰吉时,三仪初煌!伏惟圣鉴,佑此仪昌!”祷词古老而充满力量感,带着不容置疑的虔诚与威仪。
祷毕,常妙权杖顿地,发出沉闷而威严的“咚”声。她目光如电,扫过祭坛下分立三方的三人:
裴涯眼神冷冽如初,手中紧握着一块散发着幽邃黑芒、仿佛能吞噬光线的奇异矿石——归寂之核。
盘昭双手捧着一截虬结苍劲、流淌着微弱绿芒的古老枝干——流转之枝。
姜煦站在裴涯对面,他摊开手掌,一枚散发着温润金芒的“启元之种”静静悬浮其上。
“炼器之时已至!”常妙的声音斩钉截铁,“执尔圣物,归位!结 ‘三元归源阵’!”
三人依言,各自站定方位。裴涯在北,盘昭站东,姜煦立西,脚下亮起对应其圣物属性的复杂阵纹。随着常妙一声令下,三人同时将几枚鸽子蛋大小的萤石放入阵眼。
嗡——
三色光芒自三人脚下升腾而起,在空中交汇,形成一道三色光柱,精准地注入祭坛中央那座铭刻着日月星辰、高达丈余的青铜古鼎之中。
“投!”常妙厉喝。
三人毫不犹豫,将手中圣物投入那三色光柱交汇的鼎口!
轰隆!
仿佛有闷雷在鼎内炸响!鼎身瞬间爆发出刺目的三色强光,一股难以言喻的磅礴气息,如同沉睡的远古巨兽缓缓苏醒,弥漫了整个石殿!
炼器,开始了!
石殿两侧,数十位来自各部族的长老盘膝端坐于蒲团之上。他们皆身着隆重的部族祭服,神情肃穆,目光紧紧锁定着光芒万丈的炉鼎。然而,在这份庄重的表象之下,心思却如暗流涌动:
几位须发皆白的长老,眼中燃烧着近乎实质的狂热火焰,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前倾,仿佛要将灵魂都献祭出去。他们枯槁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一遍遍重复着古老的祝祷词,皱纹里都刻满了对神木新生的极致渴盼。他们周身散发着一种纯粹而忘我的献身气息。
更多人的目光,则在仪式的核心人物间悄然流转。他们的视线在常妙威严的面容、裴涯冷峻如山的侧影、姜煦看似虔诚专注的姿态、以及盘昭那覆着素布、静默如谜的身影之间,反复逡巡、衡量。眼里只有冰冷的审视、隐晦的算计与对权力天平微妙变化的敏感捕捉。每一次目光的停顿与转移,都暗藏着无声的评估。
而清泉部的年轻首领流麟,则显得格外不同。他身姿挺拔,神色坦然地伫立在观礼人群之中,目光平静地追随着仪式的进程,仿佛只是一个专注的旁观者。那张年轻俊朗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狂热,也寻不到半分明显的算计。然而,正是这份近乎完美的“坦然”,在周围各色情绪的映衬下,反而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深沉。他嘴角维持着一丝若有似无、却毫无温度的弧度,如同静水深流,深不见底。
姜煦站在阵位之上,一边维持着火焰的稳定输出,一边将部分心神悄然散开。那源自启元试炼的、对生命情绪的敏锐感知,此刻清晰地捕捉到了石殿中弥漫的、那些长老们未能完全掩饰的复杂心绪:贪婪、期待、忌惮、野心、甚至……冰冷的恶意。
“呵……”姜煦目光划过端坐一方的流麟,心中冷笑,“果然没让我失望。”这群老狐狸,在神木新生这泼天的大功与利益面前,怎么可能真的铁板一块?
他面上依旧沉静如水,维持着姿态,但全部的精气神,却已悄然凝聚在掌心——那枚被他以巧妙手法隐藏、此刻正静静躺在他衣襟内袋里的“启元之种”上!
仪式已经开始,圣物已投入炉鼎。接下来,就是验证他赌上一切、甚至不惜承受灵魂撕裂之苦换来的这枚“爱意之种”,能否在这决定命运的最后一步,撬动那所谓“三仪归源”的法则,完成他真正的目的了。
他屏息凝神,等待着那关键一刻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