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业革新步入深水区,触及根本利益的冲突终于爆发。
在楼默之的鼎力支持下,苏弦序以贝鉴官衙名义,正式颁布了《海州贝雕原料分级暂行标准》(明确按色泽、厚度、完整度、晕彩等分甲、乙、丙三等,定价区间)和《贝雕成品工艺质量标准(初稿)》(设立“巧匠级”、“精工级”、“实用级”三级,每级对设计、雕刻、镶嵌、打磨、细节处理等均有详细量化要求)。此举旨在规范混乱市场,保障品质,提升行业信誉,尤其为外销定价提供坚实依据。
然而,这无疑狠狠触动了守旧派匠户的核心利益!他们习惯了原料好坏混卖、成品优劣模糊定价、以次充好获取暴利的模式。“标准化”就像一把利剑,斩断了他们浑水摸鱼的财路。
以曾被陈记笼络、技艺平平却惯会压榨学徒、以次充好的老匠户胡三为首,纠集了七八个同样心怀不满的匠户,开始在工坊区和匠人聚集的茶棚酒肆煽风点火。
“官府这是要逼死我们小匠户啊!”
“什么狗屁标准?我们祖祖辈辈就这么干的!现在倒好,分个三六九等,我们做的都成了‘实用级’?那才能卖几个钱?”
“就是!还‘精工’‘巧匠’?那得花多少工夫?成本上去,卖给谁去?官府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看就是那苏氏搞的鬼!一个妇人,懂什么?为了自己官位政绩,拿我们小匠户开刀!”
“不能就这么算了!走!去州衙!去传习所!讨个说法!这规矩不废,我们就没活路了!” 胡三挥舞着手臂,声嘶力竭地鼓动着,“实在不行…砸了那劳什子传习所!看她还怎么教人!”
愤怒的情绪被点燃,数十名被煽动的匠户聚集起来,举着简陋的牌子(写着“官府苛政”、“还我活路”、“拒行新规”等字样),呼喊着口号,一路涌向州衙和传习所,引得路人纷纷侧目,交通为之堵塞。州衙门前,群情激愤,要求“面见知州”、“废除新规”的声浪一波高过一波。
消息传来,楼默之脸色一沉,正要下令镇压。苏弦序却拦住了他,目光沉静:“大人,堵不如疏。此事因我而起,当由我去解。请给我一个当面对质的机会。”
楼默之看着她眼中的坚持,沉吟片刻,点头:“好。我为你压阵。”
苏弦序拿着新鲜出炉的《标准》手册,只带了福伯和两名衙役,亲自来到群情汹涌的州衙门前。她站上一处稍高的台阶,面对着一张张或愤怒、或麻木、或犹疑的脸。
“诸位匠友!”她清亮的声音压下嘈杂,“我是苏汐痕,贝鉴官!这《标准》,便出自我手!”
人群瞬间炸锅,指责谩骂声更甚。
苏弦序不为所动,示意衙役搬来几筐东西——里面混杂着品相差异巨大的贝壳原料(甲级的彩云母贝光泽流转,丙级的则暗淡有裂痕),还有几件成品:一件是苏家按“巧匠级”标准新做的螺钿小插屏,流光溢彩;一件是守旧匠户做的、镶嵌粗糙、胶痕明显的“实用级”首饰盒;还有一件则是胡三作坊里以次充好、卖着“精工”价的劣质贝雕笔筒,贝片开裂,打磨敷衍。
“诸位请看!”苏弦序拿起手册,声音清晰有力,“分级非为刁难!是为明码实价,公平交易!让好料卖出好价!让真正的好手艺得到好回报!”
她拿起一块甲级彩贝和一块丙级杂贝:“同是贝,光泽、厚薄、完整度天差地别!若混为一谈,对得起那些千辛万苦采得佳贝的渔户?对得起精心选料的匠人?”
她又拿起那件巧匠级插屏和胡三的劣质笔筒:“这件插屏,耗时月余,精雕细琢,值十两!这笔筒,粗制滥造,贝片开裂,也敢标价八两?若你是客商,买了一次,还会再来吗?长此以往,砸的是谁的口碑?断的是谁的活路?”
她指着手册上的“实用级”标准:“大家细看!‘实用级’门槛并不高!用料扎实,镶嵌牢固,打磨平整,无毛刺即可!这要求,诸位扪心自问,是否可达?这样的东西,定价公道(几百文至一两银子),走的是量!足以保障大家生计!”
最后,她的声音拔高,充满激励:“而‘精工’、‘巧匠’是目标,是奔头!是用心血和时间换来的真金白银!是能卖到波斯、大食,换回十倍百倍利润的金字招牌!有了这标准,客商信我们!市场认我们!大家才有长久的饭碗!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她言辞恳切,道理通透,用实物对比说话,极具说服力。不少被煽动来的匠人看着那些对比鲜明的样品,又翻看手册上清晰的条款,脸上的愤怒渐渐被思索和认同取代。
苏弦序正与胡三对峙,楼默之的贴身随从匆匆挤进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楼默之脸色微沉,随即恢复平静。
待随从退去,苏弦序低声问:“可是出了变故?”
“父亲派人来报,” 楼默之声音压得极低,“工部几个老臣听说我们搞‘贝材分级标准’,联名上书说‘乱改祖制,扰乱匠户’,还说要奏请陛下‘收回贝鉴官署的权限’。”
苏弦序心头一紧 —— 她没想到标准化会惊动京中老臣。
“不过你放心,” 楼默之握住她的手,语气坚定,“父亲已在朝堂上挡了回去,说‘海州试点若成,可推广至全国,利大于弊’。他还提醒我,胡三背后有陈记残余势力,而陈记与忠勤伯沾亲,这次砸场,恐怕不只是匠户不满,还有京中势力在推波助澜。”
这番话让苏弦序瞬间清醒 —— 标准化之争,早已不是 “匠户利益” 那么简单,而是楼家与忠勤伯的 “京中斗争” 延伸到了海州。
楼默之目光如电,扫过人群,最终落在脸色变幻不定的胡三身上,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威压,清晰地传遍全场:
“贝鉴官所言,句句在理!本官在此宣告:即日起,州衙所有采购订单,及市舶司推荐之外销订单,优先选用持有‘贝鉴官衙’认证标识之产品!凡符合标准者,皆可申请认证!”
他顿了顿,语气转厉:“对无理取闹、煽动滋事、阻挠新政者,”他目光如刀锋般刮过胡三几人,“严惩不贷!为首者,革除匠籍,逐出海州!其余胁从,罚没三月所得,以儆效尤!对首批通过‘巧匠’认证者,州衙额外嘉奖白银五十两!”
恩威并施!胡萝卜与大棒齐下!楼默之的强力背书和苏弦序的以理服人,如同定海神针。聚集的人群彻底动摇了,议论纷纷。大部分匠人觉得新规确实公平合理,又有官府订单保障,纷纷散去。一场足以燎原的抵制风波,在两人的默契配合下被成功化解。标准化这艰难而关键的一步,终于迈了出去!
风波平息,另一项浩大工程进入紧锣密鼓的冲刺阶段------"海州贝雕艺术博览会暨新品展销会"!
苏弦序几乎住在了筹备处。巨大的彩棚在城东空地上拔地而起。她忙得脚不沾地:
展品筛选:在堆积如山的报名作品中精挑细选。既要选出代表古韵的传世精品,又要力推革新派的新品,还要为传习所学徒的佳作留出展示空间。
展陈布局:亲自规划三大展区——庄重典雅的 “古韵流光” 、明亮开放的 “沧海新篇” 、活泼生动的 “薪火相传” 。灯光布置是重中之重,她反复调试角度,力求让每件精品在光影下绽放最迷人的光彩。
协调统筹:场地搭建、展台定制、货品运输、安保布防、客商接待流程...千头万绪。楼默之从州衙调拨精干吏员协助,并亲自过问安保和重要外商接待。
宣传造势:设计印制精美的宣传画册,派人送往邻近州县及各大商行。
苏弦序在高压下咬牙坚持。深夜,她仍在贝鉴官署的书房伏案核对最后的展品清单,困倦如潮水般袭来。朦胧中,感觉有人轻轻将一件带着体温的外袍披在她身上。她微微睁眼,只看到楼默之挺拔的背影正悄然离去,桌上多了一盅还温着的冰糖燕窝羹。没有言语,唯有这无声的关怀,如同黑暗中的微光,支撑着她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