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晚自从被江非澈警告过后总觉得这个少年心机过于深沉,然,现下又不好不与他说话。
“阿弟学业累否,在宫中行走,要万事谨慎。”
“多谢姐姐关怀,弟弟知晓了。”
二人一问一答,面上算是能揭过了。
“咳。”江南岳重咳一声,道:“你既已嫁入侯府,万事便要以夫君、侯府为先,不能再像在闺中般任性。”
“是。”黎晚点头。
江南岳看着女儿身子康健,乖巧懂事,先前憋着的气消了大半,然,想到如今朝堂上的局面,又忍不住为女儿夫婿捏把汗。
“陛下病重,太子监国,你的夫婿辅国,虽说权势无限,但这背后多少眼睛盯着,多少谋算候着,都是避无可避的,为父纵然还是户部尚书,然朝堂势力分割,为父手中实权已大不如前,你虽在后宅,但这些凶险利害都要知晓。”
江南岳语重深长,谢岐是顶顶厉害的人物,若女儿过于单纯,对朝堂一无所知,惹了谢岐嫌弃,日子怕是难过。
黎晚明白江南岳苦心,郑重道,“女儿知道了。”
听到此,一旁邹氏忍不住开口,“还有一事。”
“前日我与其他夫人打马吊,听说陈首辅的独子在酒楼被人灌了十几坛烈酒,虽没死,但大夫说他被酒气毁了心脑,今后只能瘫在榻上。”
邹氏看一眼黎晚,压低声音,“据说行凶之人就是姑爷,这事晚姐儿你可知晓?”
黎晚顿住,没想到这件事已经传开了,不敢说此事就是因她而起,只对江南岳问道:“父亲,那陈首辅是否在朝堂上向夫君发难?”
江南岳指下黎晚,语中透着无奈,“看来你还是不甚了解你的那位夫婿,他事事运筹帷幄,智多近妖,岂会被他人发难。”
邹氏面露惊讶,“可人家毕竟折了独子,怎会轻易揭过?”
江南岳长叹口气,“陈董自是愤恨难耐,陈大公子抬回当日,便向圣上递去弹劾谢岐的折子,不曾想,第二日早朝,还未等太子提出此事,刑部及大理寺联合上奏,状告陈大公子多年来欺压百姓,欺辱弱女,手上人命无数,作恶多端,且证据确凿”
“之后呢?”黎晚问。
“之后当然是百官陈情谢大人为民除害,正直贤良。太子当朝斥责陈首辅教子无方,命刑部将陈大公子押进监牢。而陈首辅则气的当朝撅了过去。”
“也就是说如今陈大公子不是在榻上瘫着,而是在狱中瘫着。”邹氏喃喃道,听完晚姐儿姑爷的这些手段,不由浑身冰凉。
黎晚倒觉得痛快,陈大公子那样的恶劣纨绔,留着只会贻害无穷。
“姐姐。”
一直未开口的江非澈徒然出声,黎晚本能看向他。
少年青隽的面容上,一双丹凤眼尤其明亮,漆黑的瞳仁似能看透人心,“姐姐今日回府,所为何事?”
黎晚眼睫一颤,旋即笑道:“自是思念父亲母亲,回来探望。”
“哦?”江非澈一错不错地盯着她,嘴角挂着淡笑,“阿弟还以为姐姐是在侯府受了委屈,回娘家哭诉。”
黎晚心一松,“怎么会,方才说了,阿姐在侯府一切都好。”
“是吗?可阿弟却听说姐姐至今都是与姐夫分院而居,且谢府姨娘还安排了个通房丫头在您房中。”
“什么!”
黎晚还未开口,邹氏倒是重重落了茶杯,“姨娘?是不是谢侯爷在林氏去世后,恐若大侯府无人操持中馈,而抬的那个姓林的姨娘,呵,她一小小五品官员之女,尽然敢把手伸到晚姐儿房中。”
“晚姐儿,你可将那丫头料理了?”
黎晚惊讶于江非澈竟如此详细知晓她后院之事,听到邹氏义愤填膺询问,只能垂眸道:“吉祥是个好的,女儿与她相处不错。”
邹氏恨铁不成钢,“你刚入府便让人分了夫婿,以后还如何在侯府立足?”
“女儿只想安稳度日。”黎晚无奈,她才懒得搞高门后院宅斗那摊子事。
“姐姐真是只想安稳度日,还是根本不在意谢大人会不会被人分走?”
江非澈抿了口茶,淡声又道,“或者说姐姐地心思根本不在谢岐身上。”
黎晚闻言心中一沉,暗觉这小子话中有话,似知道不少。
正思量如何答他,邹氏却狠瞪眼江非澈,道:“胡说什么,你姐既嫁给谢大人,心思不在他身上还能在谁身上。”
江非澈轻笑一声,“这便要问阿姐了。”
“行了。”江南岳打断三人,不悦道,“晚姐儿难得回来,莫说些让她不痛快的话。”
说完,他顿下,对邹氏道:“后宅之事,你可私下教她。”
邹氏应“是”,暗道老爷嘴上不说,心里其实亦是怕宝贝女儿在侯府后宅吃亏的。
几人又说了些话,江南岳因要处理公务便先行离开。
黎晚避开江非澈,对邹氏说要去以前闺房拿些旧物,以此回到了出嫁前居住的长福苑。
可能是江南岳特意嘱咐过,长福苑的一切都与她出嫁前无异,就连那些打扫的粗使婆子都没走。
黎晚走进主屋卧房,视线投向那张雕花黑漆描金拔步床,一眼便看到了位于床榻内侧窄沿上的青花瓷瓶。
是的,她今日回府,为的就是此青花瓷瓶。
自谢岐为她解出,江非晚诗中说有信藏于玉与瓷之中,她便日思夜想这‘玉与瓷’在哪?
既然是藏东西,定然是在自己最熟悉,且能随时看管的地方,于是她就猜测应是在江府。
而一想到‘玉’,江非晚唯一藏的那块‘言’字玉,不就正正是在‘瓷’中。
是以,黎晚料定,江非晚的信,一定是藏在青花瓷瓶中。
“夫人,我们来这里,是要拿什么旧物?”随她回来的秀禾见黎晚直直看着拔步床,不解地问。
黎晚拉住秀禾的手,“好秀禾,你帮我去房门口守着,一会儿不论听到什么声音,亦不论多久,都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秀禾第一次见姑娘如此慎重说话,忙重重点头,“您放心,奴婢定不会让任何人打扰您。”
须臾,房门被出去的秀禾紧紧合上。
黎晚从榻内侧抱出青花瓷瓶。
“嘭!”
一声巨响,瓷瓶在青板地面上四散碎裂。
而那瓷瓶底托的空隙出,赫然露出异物一角。
黎晚将异物抽出,剥开外层耐高温金薄纸,里面果真是一封长信。
黎晚指尖触到那泛黄信纸时,窗外恰好响起雨滴敲击瓦檐的轻响。
“嗒。”
声音极脆,像玉珠跌碎在青石板上。
她缓缓展开信纸,细微的摩擦声在寂静房里清晰可闻。
雨声渐渐绵密起来,由疏到密,由轻到重,淅淅沥沥地笼罩了天地。
黎晚维持着展开信纸的姿势,久久未动。她的背脊挺得笔直,肩线却微微垮着,目光落在那些字迹上,一字一句,缓慢地移动。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雨声未歇,天色愈发沉暗。
黎晚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一颗泪珠毫无征兆地滚落,“啪”地砸在信纸的落款处,墨迹被晕开一小团模糊的深色。
她被这滴泪惊扰,眨了眨眼,更多的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
她没有发出任何啜泣的声音,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无声滑落着。
终于。
她用宽袖抹掉泪痕,将纸张整整齐齐折叠,放入怀中。
房门被猛地拉开。
守在门外的秀禾惊得站起身:“夫人……”
黎晚却像是没有听见,径直走入廊下。细密的雨丝被风斜斜吹入,瞬间沾湿了她的鬓发和肩头。
她没有停顿,一步一步,走入雨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