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慢慢停了。
阴霾的天空久违地出现了阳光,积雪未化,铺平地面,看不清前路深浅。
放学后学生络绎不绝地走出校门。
白择栖逆着人流,深一脚浅一脚地跨过半个校区,来到学渊楼下,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站在柱子后面挡风的omega,他气质出众,但面色冰冷,眼神阴郁,脖子上丑丑的围巾,跟通身的品牌服装丝毫不搭。
“走吧。”白择栖把手递过去,怕他滑倒,想让他搀扶着自己走下台阶。
叶文榉没动,阴冷的眼神瞥了白择栖一眼,眼里含着些不甘、痛苦的情绪。
只一眼,白择栖一顿,似是想到了什么,手微微颤抖,但什么也没说。
白择栖走上前去蹲下,把人稳稳地背起来往外走。
白择栖也是omega,瘦弱的身躯看起来弱不禁风,背人却很稳,虽然走一段路就大喘气,但终究还是没将人给放下。
“少爷,他们又把你送到了闻家?”虽是问句,但白择栖满是肯定的语气。
背上的人闻言身体微微颤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但还是漏了几声呜咽和悲鸣,像是为自己而哀悼。
白择栖背后搂住叶文榉的手一紧,果然,又是这样。
回到白择栖的家后,白择栖便将人放在床上,替他脱了外套,拿毯子将人裹得紧紧地,随后转身去客厅拿了药箱,跪坐在叶文榉身前。
白择栖轻轻解开叶文榉的衣服,又不确定地抬头看了叶文榉一眼,担心对方不让自己看伤口,不过好在叶文榉并没有阻止他。
掀开衣服一看,果然,又是鞭伤,新的旧的重叠在一起,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
白择栖拧开药瓶,用棉签沾着药水,轻轻地给叶文榉上药。他呼出的热气腾腾,没一会儿眼睛就起雾了,泪光闪烁,他一忍再忍,非要紧紧咬住下唇才能控制不让眼泪流下。
上完了药,棉签被随手丢在了垃圾桶里,白择栖对着伤口慢慢呼出热气,想让药水快点干,怕冷到了这个满身伤痕的人。
叶文榉瑟缩了一下,说道:“别吹了,痒。”
白择栖就乖乖把他的衣摆放下,怕叶文榉觉得冷,又匆匆将房间开着一条缝的窗户关上,搬了个踢脚线取暖器来,调到合适的温度,热风一吹,屋子里才暖和了许多。
还嫌不够,白择栖将叶文榉的双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叶文榉的双手。
叶文榉手指动了动,不小心碰到了白择栖颈后的腺体,白择栖不自在地动了一下。
叶文榉也不管,依旧把自己的手覆在他的腺体上。
白择栖似是没意识到他们的行为有多亲密,等叶文榉身上的药水差不多干了,他才开口:“少爷,你要不要睡一会儿,待会儿我叫你。”
叶文榉没吭声,白择栖知道他是默认答应了,于是替他脱了鞋袜,扶着他躺下,用被子紧紧裹住,像包住一棵干径细小、枝叶稀少的树苗。
窗外冷风阵阵,吹得呜呜作响。雪停了,化雪的时候就格外冷。
白择栖裹着毯子在客厅写作业,灯光有些暗。
毯子是之前裹在叶文榉身上的,还留存了一些叶文榉身上淡淡的信息素,但白择栖鼻炎犯了有段时间了,模糊地闻到了应该是树的味道,却似乎有一丝腐朽的气息。
没一会儿,门口传来钥匙拧动的声音,是陆晓和顾知乐回来了,白择栖只好匆匆站起来打招呼:“陆夫人、妈。”
陆晓是叶文榉的母亲,也是他父亲这一脉的二房,在叶家平日里连下人都不愿意叫她太太,因此每次白择栖叫她陆夫人的,她脸上的笑意都藏不住,露出几分倨傲。
“诶,文榉放学了没回家,我想着应该是在你这。”陆晓头也没抬地应了一声,她平时在叶家低头看人脸色惯了,此刻倒拿起了二房太太的架子。
陆晓在门口站着,看着屋内乱七八糟的布局,就不愿意踏进白家,怕脏了她的鞋子。她时不时抬手摸摸自己的蓝宝石耳环。
陆晓不进来,顾知乐也只好站在门口陪着她,不敢逾矩。
那副蓝宝石耳环从前没见她戴过,应该是今天叶父给她的。
白择栖盯着那副耳环有些出神,手指紧握成拳,嘴唇微动,牙齿紧紧咬住下唇,没一会儿嘴里就是一股血腥味。
每次都是这样,只要叶文榉被送去闻家一次,回来就遍体鳞伤,严重的时候要躺上好几天才能下床,而陆晓身上就会多出没见过的珠宝首饰。
白择栖照顾了叶文榉这么多年,他什么都知道,他不信陆晓会一点都没有察觉。
在白择栖看来,叶家人除了叶文榉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凶兽,而陆晓就是那个助纣为虐的帮凶。
门吱呀一声开了,叶文榉推开卧室门走了出来。
他外套没穿好,白择栖怕他着凉,几步跨过去帮他整理好。
叶文榉就没动,任由白择栖帮他把纽扣扣好,衣领翻正,除了没有那条丑围巾,一切都跟学校里的时候一样。
白择栖看他没戴那条围巾,怕他吹冷风着凉,喉咙动了动,想提醒叶文榉,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白择栖觉得应该是叶文榉嫌他的围巾丑,于是低下头,手指搅在一起,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难过。
叶文榉察觉到他情绪的低落,走之前紧紧握了下白择栖的手,低声说了句:“傻子。”
白择栖反倒抿嘴笑了,手上似乎还有叶文榉手掌的余温,他不舍地在脸颊上蹭了蹭。
等叶文榉和陆晓走了,顾知乐才进来屋里。
她什么都没说,把钥匙随手丢在盒子里,鞋子随意踢到门边,就到沙发上躺着了,丝毫没有在陆晓面前那种规矩的样子。
顾知乐顺手扯过白择栖的毯子,兜头盖在自己身上,打算就这么睡过去。
但没过片刻,她就将毯子猛地一掀,皱着眉头道:“什么味道,难闻死了。”但转念一想,叶文榉在家里待过,她又不敢吱声了。
白择栖将毯子扯了过来,说道:“妈,你回房间里睡吧,夜里冷。”
他心里却想着,少爷的信息素很香的,才不难闻。
夜里是冷,白择栖洗漱完就迫不及待地钻进被窝。
叶文榉之前在这睡过,被窝里肯定满是他的信息素,想到这,白择栖就开心地笑了。
白择栖躺在床上,左转一下,右转一下,把腿一抬,把三边的被子都紧紧压在身下,给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地,仔细闻了闻,确定之前真的没有闻错。
叶文榉的信息素真的淡了许多,也没有之前青葱浓郁的香气,反倒带了些朽木的气息,像是枝叶枯朽,树木将死。
不过不管叶文榉的信息素变成什么样,白择栖都喜欢。
第二天是周末,不用上学,白择栖还是照例起得很早。
顾知乐还没醒,她一般只负责给叶家打扫卫生,不用去得太早。
白择栖自己吃了点东西,也给顾知乐留了些早饭,方便她醒来后热热就能吃,而后拎着自己的书包就出门了。
转了公交,又走了两公里路,白择栖才走到叶家的别墅外。
白择栖没按门铃,因为门铃一般是叶家的客人才按的,他只能安静地在门外站一会儿,等管家发现了他再给他开门。
从前这栋别墅里人多的时候倒不似现在这样,那时候到处都有保镖、保姆,仿佛飞过只鸟雀都要细细盘问。
叶家的当家人是叶文榉的大伯,他们那一脉掌握了叶家百分之九十五的资产,剩下的从手缝里漏一些给旁支,都够旁支衣食无忧的了。
自从叶文榉他大伯那一脉搬去别处后,就由叶文榉他父亲这一脉继续住在这里。花园里枯草残枝早就告诉了外人,这里早不是当年的光景。
白择栖等了一个多小时,管家才把门打开,放他进去。
进去之后,白择栖没有乱看,照例低着头直奔叶文榉的住处。
“少爷。”白择栖打过招呼后,就给叶文榉收拾屋子。
叶文榉躺在床上动也不动,眼神空洞地盯着天棚。等白择栖收拾完屋子,他才幽幽开口:“他把蜡液滴在我背上,又把我按到装满冷水的浴缸里,蜡液凝固后糊在我的身上。手铐把我困住,鞭子反复抽打我,我没有感觉痛,这是为什么?”
他每说一句,白择栖的身体就僵硬一分。
说到最后,仿佛白择栖才是那个遭受这一切的人,他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哽咽地说不出话,只是一遍遍哆嗦地喊着:“少爷……少爷……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
“关你什么事。”叶文榉似乎才有了意识,偏头看向白择栖,“你个蠢货,告诉你别跟着我,你不听。让你跟着大哥走,你也不愿。到头来还把什么都揽到自己身上,值得吗?”
白择栖似是再也忍不了了,跌跌撞撞地挪到叶文榉的床边,紧紧握住他的手,头伏在他的手臂上,带着哭声坚定道:“值得的,值得的,为了少爷我做什么都值得的。少爷,我一定要保护好你,不会再让你遭受这些……”
眼泪滴在叶文榉的手上,像将死的树木被浇灌了新的营养液,又多了些许生气。
叶文榉只用手摩挲着白择栖的头,又叹了口气道:“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