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胜添的幸运魔咒并没有如他所愿地回来。这几天帮派揍人活动不断,可运气却没有丝毫起色。
吴忧时常感到自己右边有股低气压。跟灾星走得近的人哪有过得好的,他心里一阵发虚。
把眼睛藏在刘海下偷偷瞄过去,没想到刚好跟简胜添来了个对视。
“你什么毛病老偷看我。”吊梢眼里满是厌烦的情绪。
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吴忧心说。
最近功课难了许多,作业也呈指数型增长。他自觉只能勉强维持高质量完成。
再看看同桌那副没被知识污染过的样子,估计连抄都抄不完。
下午第一节体育课改成了自习课,简胜添做语文卷子半天没憋出几个字,暴躁地在草稿纸上一顿乱戳。
“喂怪胎,你手速这么快,把我这份也写了呗。”
果然,就知道。
“高蜜的手速也很快,你怎么不找她…”
“对啊!提醒我了,把你大嫂的一起抄了呗。”
哦,从前女友变成大嫂了?
吴忧低下头继续写,忽然很不想搭理这个世界。
腰间伸过来一只手,猛地在他软肉上拧了一下。剧痛剧痒的感觉直冲脑门。
“啊!!!”
“吴忧同学,你有什么事吗。”讲台上的学习委员高声问。
“没…没事。”
肯定红了一片。吴忧捂着那处,皱眉看向简胜添。
倒不是埋怨,反而是有点担忧——这傻子又该倒霉了。
要不要干脆告诉简胜添那个秘密呢,这样下去感觉大家都有点可怜…
可是如果说出去了,所有人都会把自己当瘟神对待。就如同小学和初中那样……
“再拽一个啊,看你还敢不敢不理老子,哼哼。”简胜添轻声说。
话音未落,门口就传来一阵骚动。
年级组长气冲冲的走来,身后跟着一个畏畏缩缩的男生。
那男生全身上下都淌着油污汤汁,原本洁白的校服T恤上挂满了米饭菜叶,连头发里都是油腻腻的食物。
“谁干的,你指一下!”
那个男生委屈得似乎要哭了,吴忧发现他有点眼熟。
好像是器材室边,被简胜添围殴抢钱的那人。
等等……简胜添一个富二代公子哥,为啥要抢他那点小钱?
吴忧有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那男生便指了过来。
“就是他,就是他!三班的简胜添。”
简胜添嗵地一下站起来,攥紧了拳头走到门前,一言不发。
男生开始爆哭发疯:“他把三个人的餐盘都砸在我身上了…这是校园霸凌!!我要告到教育局!”
于文峰闻讯从办公室着急忙慌冲过来,二话不说就冲过去把厚厚的教案往简胜添头上砸。
简胜添被砸的弯下腰来,双手撑着膝盖。
“乔主任,这个学生一直是问题少年,屡教不改,我已经尽力了。经常打架斗殴,请求给他开除学籍的处分!”
年级组长给于文峰使了个眼神,示意他到旁边说话。
“刚听到他叫简胜添对吧?”
“对,是他。”
“他爸妈给学校捐钱了…”
“啊?!您是说…开学前那传言的六百万是……”
年级组长无奈地闭上眼,点了点头。
“你看着处理一下,别太过了,懂吧。”
“明,明白了…”于文峰擦了一把汗。
一身油污的同学名叫曹铎。见老师们在角落商量,一副要大事化小的样子,哭嚎得更加肆意。
四周围满了同学。简胜添一眼就看见了挤在人堆里观望的吴忧。
“不,是,我。”
低沉而笃定的声音如洪钟一般,一瞬间将场面定住。
简胜添似在对曹铎说,也似在对所有人说。
寂静中,年级组长拍拍手示意大家不要凑热闹了赶紧回去上课,之后会调监控进一步核实。然后安排学生带曹铎去生活区处理干净。
人群很快散去,吴忧仍守在门口,他看见走廊中简胜添一步步逼近于文峰。
冰冷压抑的气息里,简胜添显得更高了。于文峰在他的逼近下一步步后退,最终后背撞在了存包用的铁皮储物柜上。
“有人不问前因后果就给我定罪,怎么,没师德也能当老师?”他的手臂上有明显鼓起的青筋,肌肉紧绷。
“对对你会投胎你了不起……还不是到哪都需要靠爹妈兜着…”于文峰畏畏缩缩地还击着,却不敢直视简胜添的眼睛。
哐!
铁拳带起一道厉风,擦着于文峰的耳朵,狠狠砸进储物柜门。
变形的柜门深深凹进去,像被摧折的纸板一样歪扭着。
于文峰被吓傻了。干瞪着眼睛,嘴巴翕张着,说不出话。
吴忧也彻底愣住了…从侧面看,真的很像一拳打在了于老师脸上。
简胜添出完气便大步走过来,关节泛红的修长手指按着他的肩膀转了个圈,把人往座位上推去。
回到座位后简胜添只是默默转笔,两眼空空的好像在认真思考什么。
点背成这样,换谁谁不思考人生。
吴忧轻轻地把简胜添的作业本拿过来,他也没有注意到。
唉,对不住了哥们。
帮你写掉了算了。
十几岁了怎么还看不穿呢?老师也只是打工人,有的还背了贷款。为了工作顺利,管你冤不冤谁惹事就把谁摁下去。
写完放回去的时候,手腕突然被简胜添抓住。
“这什么意思?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干什么,小怪胎?”
他的眼睛轻轻眯起来,“啊,我知道了,曹铎是你指使的!”
真是聪明啊…吴忧想改名叫吴语。
高中生日常的校园小插曲很多,往往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大家遗忘。
但这件事却闹的有点超出控制,以至于一周过去了校园里讨论的热度还居高不下。
食堂一角的监控拍下了诡异的一幕:曹铎拖延着时间等到所有人都吃完饭,在四下无人的时候犹犹豫豫往厨余回收点溜去。
出来的时候,他脸上挂着阴森森的笑。身上沾满了黏糊的剩菜,酱汁还在缓慢地向下渗透。
没有霸凌,没有打斗,没有简胜添。
曹铎的家长被请到了学校,据说他精神状况出了点问题,决定休学。
按道理,诬陷事件已经尘埃落定。但不知从哪里传起了谣言,说高一的□□校霸因为此事被冤枉,盛怒之下就把班主任给狠狠揍了一顿。
如此劲爆的消息像冷水入了滚油锅,尽管年级组长已经出来辟谣,但网上出圈的热度依然压不下去。
今天的简胜添十分不安,两节课上下来如坐针毡。
因为昨晚一个投资圈聚会上,章伟虹的老冤家公然在人群中阴阳她,说她儿子厉害得不行,老师见了都要瑟瑟发抖。
简氏夫妇从小商贩发展到地产大鳄,几十年沉浮腥风血雨。钢筋水泥的帝国在两人染血的指间拔地而起,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商界“双头鹰”。
但他俩有个唯一的短板:儿子。
由于几乎不怎么见面,亲子关系从小就一塌糊涂。如今儿子的离经叛道就是他们人生中最大的痛点。
章伟虹虽然当场就怼了回去,但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一离开会所反手就给年级组长打了电话,决定今天来学校面谈。
此时,她应该已经坐在了于文峰对面。
不想在学校见这个女人。只要魔咒回来,杀人放火都干。
下课铃响的时候吴忧作为英语课代表正在收卷子,见简胜添
满面愁容的样子便决定最后一个再收他。
等抱着一沓卷子走到男生的课桌前,才惊讶地发现那卷子上除了名字和几个选择题,其他地方一概空着。
“简胜添,这么多没写不怕被刘老师罚抄吗?”
“烦不烦,关你屁事!”简胜添暴躁地站起来往外走去。
“哎你等等!”
嗤啦——一声布料裂开的声响,清晰得刺耳。
吴忧只是想拽一下他。
也许是简胜添往前走的脚步太凶,也许是夏季校服的领口太脆,也许是手指不小心握太紧…扣子崩了,撕裂的衣领从简胜添结实的肩膀滑落。
就在他手臂抬起,身体微微侧转的刹那,吴忧的目光就那么毫无防备地撞了进去。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
深紫近黑的陈旧淤痕像丑陋的藤蔓,盘踞在肩胛骨凸起的边缘,部分已经泛出污浊的黄色。几道新鲜的紫红色挫伤,狰狞地叠加在旧伤之上,如同被某种钝器击打留下的烙印。
吴忧的大脑一片空白,忘了周遭投来的目光,甚至忘了呼吸。
简胜添的动作也僵住了。他猛地低头,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净。
那双总是带着点戏谑或睡意的眼睛,骤然紧缩。瞳孔深处爆发出一种吴忧从未见过的、近乎野兽般的杀意。
不是愤怒,不是羞耻,而是一种被强行剥开伪装、袒露弱点的暴戾。
“谁让你看的?!”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气。
像是被吴忧此刻的目光刺伤,简胜添猛地拽好衣服。手背上青筋暴起,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捏得发白。
他走过来一把拎起吴忧的衣领,向后掼去。
吴忧只觉得自己像只被扯断线的木偶,哗啦一声栽倒在桌椅间。
后背猝然撞上坚硬的桌沿,疼痛还没炸开,侧腰又狠狠磕在课桌凸出的锋利棱角上。那力道几乎要把内脏都撞移位。
锐痛直钻脑髓,一声短促的闷哼被强行扼在胸腔里。
试卷纷纷扬扬飘落下来,课间原本吵闹的教室忽然安静,周围的几个同学冲上来扶住吴忧,托着腰将他小心地架到座位上。
一张脸惨白着,冷汗顺着下颌流淌,没入修长的脖颈。又痛又丢脸,地闭着眼,睫毛湿湿的颤抖着。
简胜添骂了一声佯装镇定,快步转身逃离教室。
吴忧受伤后那副破碎的样子,竟然令他有些后怕。
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心疼,却同时有一股矛盾的邪火,想要看他疼,看他被撕碎。
欺负人十几年了,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太古怪了,这人果真是个怪胎。
之后的两节课,吴忧都在校园医务室度过。
经过触诊确认没有损伤到脏器,校医便给他做了冰敷,擦了药油,还开了跌打损伤的膏药。
拎着一塑料袋膏药,他扶着腰缓缓往教室挪去。
正是午饭时间,整层楼几乎都空了。快要挪到教室门口的时候,吴忧猛然顿住了脚步。
“啪——”
响亮的耳光声在空旷的室内回荡,刺耳得有些不真实。
简胜添那么大的个子,被打得一个趔趄差点跌在地上。
落针可闻的死寂。
章伟虹一个字也没说,只是冷酷地瞥了眼自己生的东西,然后转身离开。
高跟鞋利落的声音在走廊回荡,简胜添看着她的背影,用舌尖顶了顶已经泛红肿起的那半边脸。
“别偷看了,过来。”
他的声音略微有点沙哑。
吴忧低着头,没有动。
“你要是不介意的话,也可以过来给我一下。”简胜添自嘲地轻笑。
“那些伤,不全是打群架弄的吧?”
男生脑瓜子嗡嗡的还没缓过来,于是往课桌上重重一趴,一副犯困的样子。
“心眼子真多……喏,给你的午饭。” 他闷闷地开口,答非所问。
听不出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老兴盛的包子。”
推过来一个塑料盒,散开一点的缝隙露出里面两个白胖的、还微微冒着热气的肉包。
吴忧看着他,喉结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
正午温暖的阳光勾勒出简胜添的侧影。破损的T恤领口上方,脖颈的线条没入阴影。
丑陋的伤痕,兽类般的眼神…仿佛只是一场逼真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