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四年多了,吴忧依然不能适应重组家庭的生活。
六年级的时候,吴爸外遇的女人怀着孕找上家门,威胁离婚。
他被判给了爸,也是实在没办法。李子瑕画画的收入自己都难养活,关键还时常发作抑郁症。
从来没想过家会突然散了。
搬走前李子瑕的话不知是残忍还是慈悲,吴忧只记得当年哭到抽筋——她说每周末都欢迎回来,她说她永远最爱自己。
放学回家推开门,眼前是一成不变的令他厌恶的场景——永远缺席的父亲,玩具乱撒的弟弟,万物皆可抱怨的继母。
弟弟四岁,继母为了照顾他每餐做的都是软烂的食物。吴忧望着那碗稀糊糊的肉粥没什么食欲。
女人变得越来越刻薄,大概因为这几年吴爸生意一路下滑,甚至连长驻的的阿姨也辞退了。
“小忧啊,你已经高一了,之前听你说想学美术走艺考路线,不是认真的吧?”她把长发用夹子固定在后脑,端起碗给弟弟喂饭。
“画画儿哪挣得到钱。
“阿姨见过的人多了,搞艺术的人都是又懒又自以为是,生活过得一塌糊涂。
“还动不动就抑郁症呢,都是闲出来的毛病。”
吴忧听着,握筷子的手倏地攥紧了。
“没有吧…我妈不是这样的人,她虽然没钱但很勤快,家里打理的也干净…”
继母皱起眉把碗一扔,看向他时提高了音量,好像挺冤屈:
“哦哟,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敏感!
“我说她了吗?还不都是为了你!
“你去问问参加艺考的哪个成绩好,都是些差生才想着走偏门。
“阿姨希望你好好读书,别整天动歪脑筋!再说了,学艺术费用这么高,弟弟上幼儿园了,你怎么不为他考虑…”
吴忧压抑着愤怒,僵笑着站起来,“我吃饱了,阿姨慢用。”
一餐饭不欢而散。他把自己关在房里,用廉价自动铅笔勾勾画画,灯亮到深夜。
吴爸回来了,不久后主卧便传来继母的谩骂声。
爸给她的钱又变少了。
报应来的还真是快,活该!
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当时应该怎么回怼继母的话,越想越恨自己嘴笨得没救,最后快天亮了才勉强睡着。
来到教室发现同桌看起来也蔫不拉叽的,跟自己一样挂着重重的黑眼圈。
他俩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
“哈!你咋了怪胎,通宵学习了吗?啧啧,脸这么白,眼圈忒明显了。”
简胜添歪歪扭扭往桌上的航空枕头里一栽,帅气的前刺头瞬间压成了鸡窝。
“还好老子我是小麦肤色看不出来。”
吴优看着他有点儿想笑。
“喂,前面的小胖,给我挡着点儿…”
前座的小胖倒是挡得尽心尽力,简胜添睡了两节课都没被老师点起来。
到第三节课的时候,瞌睡总算是醒了。伸了个大懒腰后,男生便没了动静。
脸上痒痒的,吴忧忽然有种被人凝视的感觉。
往右边一看,只见简胜添单手支颐,深情中带着一丝猥琐,微笑着凝望向自己。
阳光温柔地撒在他疏眉朗目的脸上,长睫毛被晕染上了淡淡金色,眼睛亮闪闪的带着暖暖的笑意。
有点好看。
好像也不至于…那么讨厌他。
吴忧扯了扯嘴角,回给他一个笑。
没想到简胜添神色一变,浓密的眉毛皱了皱。
“哎,你干嘛!挡着老子看美女了。”
吴忧那一抹笑瞬间石化。刚刚觉得他没那么讨厌?脑抽了吧!
简胜添凑过来耳语,指着吴忧左边那个扎高马尾辫的女孩。
“好看吧!我前女友,初二时调到别的班就分了。”
隔着走道,吴忧看见女孩的发丝在逆光下透着和简胜添睫毛一样的淡金色。
很漂亮的女生。
简胜添从本子上撕下一张小纸条,对着它抠了半天头皮屑,终于认认真真用钢笔在上面写了些什么,随后把纸条揉成一团放在吴忧桌上。
他朝吴忧抬了抬眉毛示意把纸条给前女友同学传过去,然后看了眼手表继续趴下来睡觉。
吴忧本想把纸条直接扔到她桌上,但犹豫了几秒,盯着简胜添乌黑的后脑勺,偷偷把纸条塞进了自己的裤子口袋里。
真当全世界都是你小弟啊?
课间上厕所的时候,吴忧躲在隔间里把小纸条展开来。
男生的字体又大又丑,七歪八扭排成一句:
“对不起,我爱你。 ”
噗…
哈哈哈哈哈!
哪里来的青春伤痛文学,简胜添你是上天派来搞笑的吧。
吴忧把小纸条认认真真叠好,这么经典的东西值得收藏。
中午,他一个人去校门口吃饭。想着每天晚上与继母那味同嚼蜡的一餐,觉得日子实在是过得惨淡,午餐怎么着也得对自己好点。
各个学校门口总是有那么一条堕落的小街,充斥着各种网吧台球室小摊贩和粉面馆。
吴忧点了一份另加了很多卤肉的米粉,吃完正一边看手机一边往回走,迎面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抬头一看,是简胜添。
他双手插兜,身后跟了六七**个男生。
一群人穿着校服也盖不住翻腾着往外冒的痞气,大概是天罚帮小团体出行吧。
“抱歉。”
吴忧想往旁边绕开,但是他往左简胜添就堵左边,他往右简胜添就堵右边。
“你到底想干嘛…”
“先去桌球馆等着。”简胜添扭头跟后面帮派的兄弟们交代了一句。
“好的师父!”
整齐划一的回复。兄弟们鱼贯越过他俩往前走去,时不时有几个哥们故意不客气地扭头,朝吴忧上下打量。
简胜添捏着他的手肘,有些粗暴地把人拽到了路边。
“他们怎么叫你师父,不应该叫老大吗…”吴忧问。
“警匪片看多了你。我们是正经帮派,位子都是师父传给最牛的徒弟。传承,懂吗?”
“就像洪七公传给黄蓉?你也是上一届师父传位的?”
“只知道丐帮是吧!”简胜添动了动脖子,发出咔咔的声音。“我嘛…老子是第一届师父。”
“嗯嗯…难怪叫'添'罚帮…”
“喂,问你个事儿。小纸条你给高蜜了吗?”
原来前女友同学名叫高蜜。
“当,当然给了啊。”
“那她为什么说,不知道我给她写了纸条?”
“………”
空间一瞬间陷入了死寂。
度秒如年的死寂。
猛地,简胜添抬起了手…
吴忧下意识闭眼缩脖子,等做好心理准备的时候,拳头却迟迟没有落下来。
“她该不会是还没有原谅老子吧?!”
简胜添挠挠头感叹道。
吴忧暗暗松了一口气。
“对,她假装不知道,其实应该是没有原谅你。哪有不付出什么就求人家女孩跟你复合的道理…对吧…”
“嘿,你懂得倒比我还多,妇女之友啊?!”
简胜添的大手在吴忧头上用力撸了两把,摸得前面的刘海乱翘起来。
“谢你啊小怪胎,放学陪老子挑礼物去。”
他朝着吴忧歪嘴笑了一下,然后转身往桌球室走了。
吴忧身高一七三,简胜添比自己高那么多,目测有一八四了。
他走路时拽拽的,像电影里的特警般一步三摇。酷酷的高大背影在人流中还挺显眼。
看起来拽上天,原来是个傻的。
马上就要周末了,放学铃声响起,全校的班级都在忙着大扫除。
简胜添和吴忧分在了一组,被于文峰安排打扫男公共卫生间。
从来没有打扫过臭烘烘的公共厕所,吴忧在工具房里纠结着是先用抹布还是先用拖把。
“干嘛呢。找你半天了,陪我去商场。”
简胜添把吴忧的书包往他身上一塞,拉着他就要往外走。
“等等等等!我们要搞卫生啊…”
吴忧慌忙地往后退,使劲想把手抽出去。
可是简胜添的魔爪太大力了,他拗不过。
“搞屁的卫生!你之前不是答应的么,赶紧的帮我挑礼物去。”
在大力的拖拽下两人拉拉扯扯下了楼。
为了买礼物所以大扫除逃跑,你猜高蜜听到会高兴吗,吴忧暗中腹诽。
正往校门口溜着,楼上教室的窗口传来于文峰破音的怒吼声。
“简胜添你敢逃大扫除!!赶紧给我滚回来!还有吴忧!一开学就被带坏了吗!!”
尽管有四层楼高,声音也十分有威慑力。
“我,我们还是回去吧…”吴忧怂着脑袋拉扯着简胜添的衣角。
“于文峰!!”
简胜添突然回头朝教室大吼一声,震得吴忧耳朵一嗡。
“你去看看别的年级有让人扫厕所的吗!!信不信我告你侮辱学生、伤害学生身心健康!!”
四周骤然安静下来。
路上所有的眼睛都望向他俩。
简胜添锋利的眉眼冷冷地往上看去,射出百米长的凶光。
那目光似有实质,激得于文峰瑟缩了一下,含含糊糊骂了几句便用力关上了窗户。
吴忧呆呆的看着他,傻大个还挺有魄力的。
“走啊,愣着干嘛。”
简胜添忽然一个巴掌拍在吴忧背上。
“别整天驼着个背,做了亏心事似的。”
接送的车内饰很豪华像是一台公司待客用的商务车,把他们放到了海城最昂贵的百货商场。
“其实…我觉得不要送太贵了,女方大概会有压力的。”吴忧说。
“那不行,皇帝的女人是皇后,送对象的东西怎么能廉价。”
一路瞎扯着,他们最后在一家奢侈品店买下来一根项链。
吴忧挑的,吊坠很别致。碎钻蝴蝶结下吊着一颗闪亮的粉水晶土星,鲜嫩的颜色很适合十几岁的女生。
简胜添很是舍得给对象花钱。
看着他刷卡时的侧影,不知为何心里头又有点泛酸。
自己要是个女生,选男友肯定也会选择简胜添这样的,而不是吴忧这样的。
周六回到老妈家,他直奔卧房里的旧书柜。
柜门打开,里面有一个密封的铁皮小箱子,专门放他从小到大奇奇怪怪的收藏品。
箱子边缘有些锈迹。他费了点劲打开盖子,把那张偷来的小纸条妥帖地放了进去。
宝箱里有股陈旧的味道,但每件东西都很极致,都舍不得扔。
吴忧一样样抚摸着、欣赏着它们,仿佛又回到了已消逝的过去。
嗑瓜子发现的最小最小的葵瓜子…
去沙滩捡到的最小最小的海螺…
秋天里落下的最红最红的枫叶…
路边上找到的最圆最圆的鹅卵石…
还有,冒生命危险偷来的,最土最土的情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