诞生于物品中的物灵,一般分为两种,原初之灵和衍灵,两者的关系在人类社会可以看作是监护人和被监护人、祖宗和孙子的关系。
每一类物品都只有一个原初之灵,但能有很多衍灵。
就比如水宝宝就是水宝宝的原初之灵,统管着世界上所有的水宝宝,如果其中有一颗水宝宝有了执念,成了衍灵,水宝宝就能第一时间知道,并且能读取那个衍灵的记忆和生平,不过现在已经很少有原初之灵这样做了。
一来是物灵们的**观念越来越强了,二来也是因为他们没这个时间,每天诞生的衍灵这么多,要是把每一个衍灵的生平都读一遍,他们哪里还有时间去干别的。
以上消息,都是原遗从这几天陆陆续续来帮水宝宝搬家的物灵口中听见的。
水宝宝物灵缘应该不错,至少这一周以来,原遗每天回家都能看到三个以上的不同物灵,原初之灵和衍灵都有。
他瘫着脸,一个个把他们都给请了出去。
但水宝宝本人,却从那次谈话以后就处于半消失状态,行踪飘忽不定,每天带着茶壶早出晚归,不知道在忙什么。
原遗也懒得去管他,他和水宝宝有好几年没见了,骤然回来,他也有点不太适应。
他手里拎着扫把,正在扫地,转身却正好看见书桌上那个被对方要死要活扣押下来的玻璃瓶。
窗外的阳光照在玻璃瓶上,透过里面五彩斑斓的水宝宝,在桌面画出了一个彩色的椭圆光圈。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然后把玻璃瓶重新锁回柜子里。其实也算不上好久不见,他和水宝宝从来没有真正见过,他只是能隐约感觉到,有人住在玻璃瓶里,运气好的话,他一年可能有一次机会听得到对方的声音,运气再好一点,他能看到一点点影子。
他六岁那年在垃圾桶旁边捡到这个玻璃瓶,那人在某一个夜晚突然出现在他身边,然后又在同样的夜晚消失不见,此后了无音讯。
原遗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一分钟?也可能是半小时,总之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被地平线掩埋了大部分了,阳光斜斜落在他的脸上,刺得他眼睛疼。
他抬手挡了下,半张脸藏在阴影里,没来由地,他有些心烦意乱。
他讨厌水宝宝。
C市的夏天总是来得很早,虽是四月初,但夜晚已经有了闷热的迹象。
原遗从床上半坐起身,薄被从身上滑落,借着窗外的月色,他在黑暗的房间中摸索,缓缓挪步到桌旁,给自己倒了杯凉水。
再抬头时,却看见两道虚影站在门外的空地上,交头接耳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其中一道红色的虚影很好辨认,是水宝宝无疑,但在旁边的,那道跟烟雾一样,很淡很淡的青色虚影却是没有见过的。
原遗透过窗户看着他们,没动也没出声,他把水杯轻轻放回去,转身回床上睡觉,脚下却不知道踩到什么东西了,发出了细小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明显。
水宝宝唰地出现在他面前,几乎和他脸贴脸:“这么晚了,怎么不睡觉?”
“起来喝水。”原遗没被他吓到。
“哦。”水宝宝笑了一声,随即,一个又小又硬的东西塞进了原遗手里,“你刚刚踩到这个了。”
“小心点。”水宝宝嘱咐他。
原遗握着手里的东西,绕开他转身回床上去了,余光瞥到窗外,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空荡荡一片。
因为晚上没睡好,原遗打算利用上午来补觉,眼睛刚闭上,就听见砰砰砰一连好几声敲门的巨响,声音大得跟过年放鞭炮似的,一听就是惯犯了。
会用这种方式敲他家门的人,他就只认识一个。
“哥们儿——哥们儿——原遗你在家吗?”
“林风,你大早上喊什么魂?”原遗拉开门,一脑袋起床气没处发。
“你……”看清对面的瞬间,一口气噎在他喉咙里不上不下的。
林风站在门外,脖子上挂着一串大蒜和一串辣椒,右手提着一只乌鸡,左手抓了把糯米,背上背了把桃木剑,衣服贴满了符纸。
“我靠,”林风没靠近他,而是先把他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看了一遍,往他身上撒了把糯米,再把乌鸡举到两人中间,“你怎么证明你是我哥们儿?”
乌鸡瞪着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原遗,原遗睡懵了没反应过来,就这么莫名其妙和一只乌鸡对视了一会儿,然后反手把人重新关回门外。
“别别别,我信了信了。”林风硬生生把脑袋挤了进来,生平头一次对原遗这么冷漠的行为感到欣慰,一看就是本人无疑。
“你就不问问我大清早来找你干嘛吗?”
原遗懒得和他在门口对峙,径直走到沙发上坐下了,看了眼表,才六点。
林风跟火烧屁股一样,刚坐下就弹起来了,拎着乌鸡四处虚空索敌,像个受了惊的鹌鹑。
“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先做好心理准备哈。”
原遗眼睁睁看着他在屋子里作完法,才敢坐下来,伸长脖子靠近他,压低声音道:“我跟你说,我昨晚回家的时候,在楼下……看见、看见你家门口的棚子下面站着一个红色的鬼!”
林风和原遗是住在同一栋楼的,只不过一个在三楼一个在七楼,两人同岁,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铁哥们儿,原遗打工的那家网吧就是他家开的。
林风此人,按他爸妈的说法就是,小说看多了,尽搞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常年幻想自己是某部大作的龙傲天主角,每天喊着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口号上操蛋的课,别人学习他画符,别人恋爱他修行,一不求人二不求己,只求道。
至于对方口中的鬼,不用说,一定是水宝宝无疑了。
“我本来是在看你家外面的空地什么时候多了一堆杂物和一个大……”
可能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林风掐住话头,低头看沙发上几乎陷入沉眠的人:“那是水族箱吗?你咋在家放个这玩意儿?”
“从垃圾站捡的。”
算了,随便吧,他好困。
他趿拉着拖鞋,朝床上走,回答完这个问题大概用尽了所有的自制力:“没什么事的话你就回去。”
“你不上课吗?”林风在附近的一所破高中读高三。
“别提了,学校老师跟疯了一样,一天发十几套卷子下来,谁做得完啊?”林风不胜其扰地叹气,“我偷偷请假回来的,爸妈在网吧守夜晚上不回来,你可别打我的小报告。”
“不对啊原遗,谁跟你说这个了。”他用力摇晃对方的肩膀,“你家闹鬼了啊!”
原遗不胜其扰:“我更愿意相信你做题把脑子做坏了。”
“嘿,我可是为了来救你,准备了整整一晚上。”林风凑近他,愤愤不平指着自己的黑眼圈,“你这么说对得起我吗?”
原遗嫌弃地后仰,躲开他的脸。
林风带来的那只乌鸡突然“喔喔”叫了声,然后直直向装着玻璃瓶的床头柜冲过去,把原遗瞌睡吓醒了一半。
“有邪祟!”林风抽出桃木剑,警惕地观察着周围。
原遗爪下夺瓶,感受到里面呼之欲出的动静,用一只手狠狠摁住瓶塞,不让水宝宝出来。
这位可是有实体的物灵,等下要是真当着林风的面大变活人了,可不是开玩笑的。
他把一人一鸡赶出去:“我等下还要去废品站帮忙,就不留你了。”
砰的一声,大门在林风面前毫不留情地关上。
林风抱着和他同病相怜的鸡,无能狂怒:“原遗!你丫着什么急啊把我赶出来,我话还没说完呢!”
……
“小原,在看什么呢?”李爷爷远远就看见原遗坐在院子里研究什么东西。
他走过去拍了拍原遗的肩膀,看见了他手心里的东西,伸手捏了起来,眯起眼睛,隔着老花镜仔细看:“咦……这不是……”
“爷爷认识这个?”
“当然认识,这是榆树的种子。”李爷爷看着手里圆形的果子,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怀念,“我老家就有很多这种树,每年四月份,它们的果实就会从树上掉下来,落得满地都是。”
李爷爷:“不过你怎么有这个?我记得这附近没有这种树。”
原遗垂眸:“偶然捡到的。”其实就是那天晚上水宝宝从地上捡起来,递给他的东西,他家里不会出现这种东西,那就只能是水宝宝从外面带回来的。
“可能就是缘分吧。”李爷爷笑着把种子放回原遗的手心,拍了拍,“正好我还有件事想要你帮帮忙。”
原遗抬头看他,无声表达自己的疑问。
“我过几天就跟着你李芸姐走了,她那边离老家可远。所以走之前,我想让你和小芸一起,去祖坟那边帮我上柱香。”
“本来我是打算自个儿去的,”李爷爷锤了下自己的腿,耷拉下的眼皮遮住了眼底的无奈,“但小芸死活不同意,说她自己一个人去就行了,但她毛手毛脚的,我就想着让你和她一块去,还能搭把手。”
嘴上说是搭把手,可实际上只是觉得原遗太久没去外面转转,想让他多出去走走,不要老是待在这一亩三分地。
原遗明白老人的心意,扶着他坐下,顺手倒了杯水,问:“您老家在哪里?”
李爷爷还是没有习惯没了茶杯的生活,摩挲了一下玻璃杯又放下了:“不远,只是在乡下,交通不便利,小芸开车差不多两天就能到。”
两天?一来一回就是四天,万一中间还要耽搁一下……要外出这么久,原遗有点想打退堂鼓。
李爷爷直接抢在他开口之前盖棺定论:“好了,不聊了。现在已经快到晚饭时间了,你回去收拾收拾吧,明天早上我让小芸给你打电话。”
“那里的风景很好,你会喜欢的。”
李芸是个很守时的人,晚上跟原遗约好了七点来接他,第二天早上他从楼上下来,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再抬头时,就看见一辆车从巷子拐角转过来,停在他面前时,正好是七点整。
“你就是小原?”李芸坐在车里,缓缓降下车窗,伸出头打量面前的年轻人。
“我是李芸,昨天和你打过电话的。”她主动开口打招呼,“老头说你年纪比我小十多岁,叫我芸姐就可以了。”
李芸十多岁就去大城市打拼了,听说工作很忙,一年到头也没怎么回来过,这还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原遗:“芸姐好。”
李芸摆摆手:“别客套了,东西都带齐了吗?”
原遗拉了拉背包带子:“齐了。”他东西少,只有几套换洗衣服和面包,装背包里绰绰有余。
“行,那上来吧。”
他打开后备箱准备把包放进去,却看见里面空空荡荡,只有靠边位置放着一个包,估计里面装的是李芸的衣物:“我们要先去买纸钱和线香吗?”
“路上会经过一个叫江蓠的小镇,在那里买就行。”
但等原遗上车后李芸还没开车,眼睛一直往外面看,**成是在等人。
原遗坐在后座上,上半身默不作声往后稍了稍,也不去管李芸到底在等什么人,只想补会儿觉。
“芸姐!”眼睛刚闭上,就被一道堪比超市特价大喇叭的声音,呼地一下扇他脸上了。
林风拖着一个大行李箱,一看到车就扯着破锣似的嗓子大喊,“好久不见!”
“姐又变漂亮了,”林风笑着拍马屁,“瞧这皮肤,这脸蛋,比过年团圆那会儿还年轻几岁呢!”
李芸有着一头惹眼的红色大波浪,穿着夹克,没化妆素面朝天,气场格外强大。被林风的话逗笑了,骂了一句:“少贫嘴,快上车。”
“好嘞。”林风把行李箱塞进车屁股,转头又来骚扰原遗,跟他挤在后座,“怎么样?看到我,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哼哼,谁叫你那天早上话都不听我说完就把我赶出去。”林风一副大仇得报的得意笑容,“我特意告诉芸姐,让她替我保密,别告诉你我今天也要来。”
李芸开着车在前面补充:“我们和林子是一个村的,他听说我们要回老家,也说要一起回去看看。”
原遗:“叔叔阿姨知道吗?”今天可是工作日,要上学的。
“当然,”林风拿出免死金牌,“他们也很多年没回去过了,我这次替他们去尽孝,他们感激我还来不及呢。我跟他们说,我回去烧柱香,让祖宗明年努力冒青烟,保佑我明年考上好大学。”
原遗:“……你家祖坟十八年前是不是遭雷劈过?”
“什么意思?”林风一下没反应过来,倒是在前面开车的李芸听出来了,哈哈大笑,也揶揄道:
“林子,人家夸你雷震子转世呢。”
“好啊原遗。”林风这下咂摸过味来了,眼睛一瞪,“你讽刺我?”
李芸通过后视镜笑着看后座的打打闹闹,心想老爷子说的也不全对。
原遗今天穿的白衬衫黑裤子,头发长得挡住眼睛,脸上没什么表情的时候,倒是唬人,只是一开口就破功,嘴跟淬了毒药一样,字字扎心,那里孤僻自闭了?待在他身边的人才会自闭吧。
后面的两位虽然都是成年人了,但没一个有驾照的,开车这活只能落到李芸一个人头上。
小车一路驶出城,跟着导航七拐八绕往山里开,眼见着行人和建筑越来越少,开到最后,路上就只剩他们一辆车。
在不知道翻了多少座山后,车终于在天完全黑下来前驶入了江蓠。
“都下吧,咱们今晚就在这里休息。”李芸解开安全带,捏了下肩膀,活动活动僵硬的关节,“我开了一天车,你们坐了一天车,都累了吧。”
“芸姐辛苦了。”林风殷勤地跟过去关车门。
原遗把后备箱里的东西拿出来,他和李芸的包裹都不重,就只有林风带了个死沉的行李箱,也不知道装了什么,搬下来的时候还叮里哐啷地响。
李芸注意到他把两个包都背在了自己身上,转头朝他眨了眨眼睛,笑道:“谢了哈小原,姐等会儿请你吃饭。”
她一脚把林风踹过去:“你那么大一个行李箱,不知道自己去拿吗?好意思让小原帮你?”
林风其实挺好意思的,但他不敢说,他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个和他一个老家出来的姐姐。小时候犯浑,待在树上不肯下来吃饭,他父母都奈何不了他,只有芸姐,人狠话不多,提着一把电锯就来了,把他爬的那棵树直接给锯断了。
他到现在还记得,当时他和树一起摔下来,芸姐拿着还在嗡嗡响的电锯,低头笑眯眯看着他,问他:“回家吃饭吗?”
语气轻飘飘的,仿佛不是在问他“吃不吃饭”,而是问“想不想死”。
简直是林风一辈子的童年噩梦。
江蓠只有一家旅馆,原遗听身边两位土著的介绍:“我们村算是大村,以前有几百人,虽然后来大多数都外出打工了,但逢年过节还是有人会回来看看。”
“这镇上的旅馆就是为了方便赶路来探亲的同村人有地方能落脚。”
行李箱的轮子在粗糙的水泥路上滚动,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在安静的镇上格外明显。现在虽然是八点多,在繁荣的大城市还算早,但镇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偶有迎面走来的行人也大多是行动缓慢的老人。
稀稀拉拉的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长变形,就像三支尚未点燃的香。
“这里为什么只有老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