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大人,还请书房一叙。”江家一家都是体面人,即使慎御史气得物种都变了,但还是客客气气地把顾清辰请了进去。
顾清辰同手同脚走进了书房,十二不愿和他一起挨数落,在书房门口扎根了,说什么也不多走一步。
不知道这两人在书房里面商讨了些什么,一个时辰之后他们一起从书房走出来,慎御史的脸色虽然算不上太和缓,但和之前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太好了,人还活着。十二暗自庆幸,他原本都以为自家大人今日不能全须全尾地出来了呢。
“顾大人,今日就聊到这里,希望你能记住你说的话。”慎御史站在门口朝顾清辰拱了拱手。
“天色不早,恕我不能远送。”
“御史大人客气了。”顾清辰说话虽然不着调,但礼数那是没得挑,拱手行礼的动作由他做起来好看极了,行云流水,自有松鹤之韵。
“顾某身无长物,但有一点做不得虚,我愿对天起誓。”顾清辰朝天竖起四个手指,脸上是少有的正经严肃。
慎御史看他起誓的动作,不知为何,并未拦着他。
“今日在书房说的话,顾某但凡有一个字没有做到,那便让我烈火焚身,不得好死。”
一直等到他誓言发完,慎御史才慢悠悠说道:“大人何必发如此重的毒誓,本官又不是不信任你。”
顾清辰笑了笑:“在下还有一件事想要拜托大人……”
水宝宝插播一条弹幕:“我看这位江大人就是成心的。”
“他要真信任对方,也不会等誓发完了再说。”
原遗淡淡斜了他一眼,没理他。
水宝宝耐不住寂寞,主动找了个话题:“我听说古人很看重鬼神之说,很少有发这种毒誓的吧?”
原遗:“万一人家只是随便说说呢?”
水宝宝反驳:“不会吧,我看顾清辰的样子挺真诚的啊。”
原遗淡淡斜了他一眼,看得水宝宝有点发毛。
事实证明,他的预感是正确的,因为下一秒,预感就发话了:“之前还有人对我承诺,作为家人,不离不弃呢。”
“结果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消失四年。”
水宝宝:……
“你不是听不见也看不见我吗?”他震惊了。
原遗不咸不淡道:“偶尔能。”
水宝宝追问:“偶尔是偶哪些尔?尔哪些偶?哪些偶尔?些哪尔偶?”
原遗却不答话了,转过头继续追剧去了,独留水宝宝在原地抓心挠肝。
当初他被原遗捡回家后,除了原遗偶尔会跟他讲讲自己的事,他也会仗着对方听不见絮絮叨叨说些不着边际乱七八糟的事情。
不会都被这人给听去了吧?
暮色浸满庭院时,府内晚膳也差不多准备好了。
鎏金铜灯悬在梁上,映得青花缠枝纹的碗筷泛起温润光泽,乌木长桌铺着月白软缎桌布,上面摆了几个碗碟。
江家人少,吃饭也以简单为主,两荤两素,再加上一碗汤,就是今晚所有的菜了。
三人围坐在桌前,安静地吃着饭,清亮的月色斜着进入屋内,更显此处清净。
慎御史最先放下筷子,他看了看左右的妻女,右手骨节搭在桌面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一脸神秘莫测。
等众人都吃完饭了,他才开口:“今日顾少卿来了家里一趟。”
江思粹放碗的动作一顿。
“我听管家说了这事。”江颐之没察觉到江思粹的异状,随口道,“是来找你谈公务的吧?”
慎御史点点头:“案子的事。”
他的视线在江思粹的位置上停顿了片刻,又淡淡收了回来,好像只是无心之举:“除此之外,他还特地找我要了件东西。”
“什么?”江颐之问,她的神色是全然的好奇,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被某人当作了引子。
江颐之来自京城里一个有名的世家大族,被家里宠得无法无天,甚至算得上跋扈,就是没什么心眼,不然当初也不会被慎御史这个乡下来的勾了心去,招了对方做上门女婿。所幸她眼光还算好,妻族的助力再加上自身的实力,让对方用短短几年就在京城里闯出了名头,坐上了御史的位置。
这两人年轻时,少年心气,狂妄得很,把京城搅得天翻地覆的,后来有了江思粹才稳定下来,勉强算得上一对靠谱的父母。
二人之中,属慎御史心思更深沉细腻一点。
慎御史答道:“水池里的一尾锦鲤。”
江颐之诧异:“他要锦鲤干嘛?”
“咳。”慎御史轻咳一声,说,“我也不清楚。”
江思粹原本都和背后的阿柳使了个眼色,准备逃之夭夭,脚尖刚踩出去半步,就被叫了回来。
“思湄,你怎么看?”
慎御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逼得她又坐了回去。
“女儿也不清楚,许是见父亲的锦鲤养得太好了,心生艳羡。”
慎御史好似早就在等她这句话了,长长地噢了一声:“是吗?我看你们在池边聊了许久,还以为你知道原因呢?”
江思粹听完这句话就知道要遭,果不其然,下一秒江颐之就转头问她:“思湄,你父亲说的是真的吗?”
“你和那位顾大人都聊了什么?他年方几何?长得俊不俊?家中可有定……”
“母亲。”江思粹抢先一步说道,“我前天在路上遇见陆叔叔,他还让我代他向母亲问好,说好些时日未曾见到母亲了,不知道近日可好。”
江颐之的注意力一下就被转移了:“你陆叔叔?我也好些日子没见到他了,也没看到他递了拜帖上门啊?”
慎御史:“……”
慎御史:“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江颐之回头,忙不迭掏出手帕去拍慎御史的背,忧心道:“怎么突然咳嗽得这么厉害?”
江思粹还要继续说话:“听陆叔叔说,他送到府里来的拜帖都……”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慎御史咳得更厉害了,他拉住江颐之贴在他背上的手,缓声道,“许是犯了风寒,不碍事。”
“就是怕把病气过给夫人和思湄。”
“时辰也不早了,这几日晚上越发寒凉,思湄不如先回房?”
江思粹的视线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停顿了片刻,又对上自家父亲暗含警告的眼神,似笑非笑地行了个礼:“那女儿就先退下了,父亲可要保重身体。”
走出好一段距离了,她都能听见背后传来断断续续的交谈声。
“慎余,思湄说的拜帖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许是底下的人看漏了吧。”
“我怎么就这么不信呢?不是你在搞鬼?”
“夫人……”
阿柳一蹦一跳地跟在她背后,凑到江思粹旁边,两只手揪着自己的小辫子:“小姐,我们明明没有遇到陆大人,你怎么知道老爷背着夫人偷偷扣下了陆大人的拜帖呢?”
江思粹回头朝她眨了眨眼睛,带着些小女儿情态:“若要人不知——”
阿柳下意识接下一句:“除非己莫为?”
“对。”江思粹点头,顺手在路边掐了一朵路开得正盛的茉莉别在阿柳的辫子上,“我不仅知道父亲扣下了陆叔叔的拜帖,我还知道……”
“还知道什么?”阿柳靠了过去。
“还知道有人把每个月月钱的一半都花在了吃零嘴上。”
“小姐!”阿柳脸色微红,恼羞成怒,作势要去挠她。
两个少女在花丛间打闹,茉莉浓烈清甜的香气萦绕在她们周围。
自从那天过后,顾清辰这个人在江家的出场率就高了起来。
有时是他来找慎御史,江思粹和他在路上偶遇,问几句好,闲谈一下案子进度。
有时是江思粹带着丫鬟出门买书,恰好碰上对方巡街,恰好当日还是顾家某个族人的寿辰,恰好她常去的那家书肆被顾家包了场,恰好所有客人在此处买的所有书,都由顾家付钱。
还有阿柳隔三差五送来的糕点和新奇小玩意儿,说是顾家公子念及自己初任官职,以后少不了有麻烦各位官员世家的地方,就先备上薄礼,送于每一位大人府中。
虽说顾清辰这殷勤献得过于勤了,也过于明目张胆了些,但他懂得周全之道,从不刻意去照顾江家,因此众人虽对他所行略有疑虑,但也没人往江思粹的身上想。
不过外人不清楚其中门道,但江府的人身在其中,看得更分明。
“大小姐,老爷请你去书房一趟。”有个小丫鬟跑来他的院落传信。
“我知道了,你先去回父亲的话,就说我马上过去。”江思粹头也不转,全副心神都放在了手中的茶盏上。
这是今年新进的白毫乌龙,香清而不浮,味醇而不浊,茶汤澄明如琥珀,叶底鲜活似新柳。等泡好了,她就给父亲和母亲送过去。
“呀,小姐,你又在泡茶。”阿柳一脸雀跃地从门外跑进来,蹲下身子,眼睛和茶盏齐平,仔细地瞧着她泡茶,深吸一口气,双眼闪闪发亮,“我隔老远就闻到了,今天的茶好香呀,小姐,阿柳能尝一口吗?”
“给你留着呢,你怎的日日都这么贪嘴?”江思粹无奈地笑笑,“离远一点,这水很烫,小心溅在你脸上。”
阿柳捂着脸蓦地后退了好几步,漂亮话不要钱地往外抖落:“还不是因为小姐泡茶的手艺太好了,满京城都找不出第二个能与小姐比较的茗师了吧。”
“就会贫嘴。”江思粹将茶汤倒入杯中至七分满,长舒了一口气,问她,“你刚刚去哪里了?”
说到这个,阿柳顿时更来劲了,她凑到自家小姐耳边,悄声说道:“我刚刚路过书房,听门房说,那个顾大人今日又来了。”
“他在书房吗?”江思粹闻言有些诧异。
“嗯。我刚回来不久,想来他应该还在那里,怎么了小姐?”阿柳问。
“无事。”江思粹拍拍她的手,嘱咐道,“把茶拿好,我们去书房找父亲。”
书房位于整座府邸的东侧,面南开窗,自然光穿过疏棂,落在深棕漆木的书案上,映得案角铜鹤香薰袅袅的青烟愈发分明。房间不大,却处处透着规整庄重,四壁皆立书架,最上层是正史,中层多是律法卷宗,最下层则叠着一摞摞奏折副本,黄麻纸封皮上盖着 “御史台存档” 的朱印,用细麻绳捆得紧实。
此刻慎御史就站在书架前,慢慢伸手从中抽出一本卷宗出来翻阅,蓝色的封皮满是磨损的痕迹。
顾清辰坐于书案下首,摇着扇子,眯起眼,仍然是那幅笑摸样,看上去滑手极了。
“顾大人查案最近可顺利?”慎御史看着手里的书,头也不回地问,声音沉沉,不怒自威。
“劳大人挂心。”他微微颔首,“已经有些许眉目了。”这件案子并不是什么隐秘之事,多说几句也没什么。
“凶手几日前就被我们的人抓住了,根据调查,案犯乃是锦州人士……”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不疾不徐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话。
江思粹清亮舒缓的声音自外面响起:“父亲,您找女儿有什么事吗?”
“是思湄啊。”慎御史的视线转向屋内略有点僵硬的人,笑笑道,“顾大人,不介意我让思湄进来一下吧。”
顾清辰有些干巴道:“不介意、不介意,江小姐名满京城,能得见一面,是在下的荣幸。”
木制的隔扇门隔音并不好,是以江思粹在门外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还在顾虑中时,就听见慎御史让她进来的声音,只得整理好表情,推门进来。
顾清辰听见推门声,没有抬头,而是垂眼看着自己手中的扇子。江思粹行走间带出的茶香萦绕在他周围,跟她这个人一样,沁人心脾,让顾清辰一闻,就觉得五脏要跳出来四脏了一样。
一直到对方移步到书房内的屏风后面,他才敢重新抬起头来,这一抬头不要紧,恰好与慎御史的视线对个正着。
“顾大人的脸色怎的这样红?可是身体哪里有不适之处?”
“咳……许是、许是屋内有点闷热,无事、无事。”他尽力扯出一个轻松淡然的笑来,想让自己看起来无事发生。
慎御史接过阿柳递来的茶,撇了撇上面的浮沫,轻轻吹了口气道:“顾大人也尝尝吧,今年新供的白毫乌龙,清心提神,正好可为大人除去心中燥热。”
“多谢。”顾清辰看着手里清澈的琥珀色茶汤,刚尝了一口,就听见慎御史问他。
“如何,这是小女亲手所泡,可还能入得了大人的口?”
“咳咳咳……”要不是想着江思粹还在这里,顾清辰今日能让自己呛死当场,血溅书房。
他抢在慎御史开口前,阻止对方,用尽生平最强的毅力忍住咳嗽的**,将山水画的扇面打开,挡住脸,挽救自己所剩无几的颜面:“无事……咳咳……我只是近日偶感风寒……咳咳咳……大人不用管我。”
“他为什么咳嗽得这么厉害?”水宝宝悄声询问原遗。明明这里的人根本感受不到他们的存在,他还非要压低声音,做贼一样,营造出偷听八卦的氛围感。
原遗不动声色往旁边挪了一下,拉开距离,随口答道:“大概是因为他有禽流感吧。”
水宝宝:?我读书少你别骗我。
“他什么时候染上的,我怎么没注意到?那他会不会病死啊?我听说禽流感可是很严重的。”
“或许。”原遗隔着衣袖把他的脑袋掰过去,让他的视线转回相亲现场,“再说话,你又要错过重要剧情了。”
待顾清辰止住咳嗽,话题总算是又转回到正事上来,聊起了查案的事:
“案犯经过专业的刺客训练,武功极高,极擅隐匿之术,我们的人也是废了很大的功夫,才把他抓到。”
“说起来,这件事还多亏了江小姐。小姐在花灯节那日捉拿的刺客,正是案犯的同伙。”顾清辰又恢复成了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面带微笑朝屏风后面拱手,“如果没有小姐,我们恐怕还不能这么快找到案犯的线索。”
“顾大人谬赞了。”江思粹轻轻垂眸。
……
书房内,两人以一扇梨木镶边的花鸟屏风相隔,半透明的绢布满绘工笔花鸟,他们隔着屏风,偶尔接一两句话,眼角的余光与对方擦肩而过,而后又各自收拢回屏风内部,好似从不曾有过逾矩。绢布上的各色色彩随着光影轻轻晃动,笼罩在他们的脸上,更添几分朦胧。
人朦胧,情亦朦胧。
二编:有宝宝想看父母爱情的吗[星星眼]
有的话我就单开一本,放预收里。
(其实是心机深沉的作者自己想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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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相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