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空气中都有片刻的静默。
“什么尸体?我有提到过吗?”水宝宝干笑了一声,“哈哈,阿留哥你肯定是听错了。”
他实在是不擅长撒谎,阿留看他的样子,原本五成的怀疑就变为了八成,但见他们一个看天一个看地,都没有想要回答的想法,他也就不便再多问什么。
“你找我就是为了这座空坟?”原遗岔开话题。
“嗯。”水宝宝双手捧着脸,视线灼灼,“本来昨天就该跟你说的。”
“我想拜托你,帮我们找到江思粹的尸体。”
“说来惭愧。”阿留说道,“虽然我当年一直跟在主人身边,但居然连她最后的安息之地都不知道。”
水宝宝在一旁补充:“阿留哥的主人就是江思粹。”
“我当初也怀疑过主人并没有进李家祖坟,但那只是一种无凭无据的感觉而已。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了几百年,一直到前几日,才确认这个真相。”
原遗听完他的话,沉吟片刻,余光瞥见了坟边的新土。
水宝宝之前带着阿留东奔西跑应该就是为了这件事,但看他们的样子,似乎什么都没查到。
毕竟江思粹死了这么多年,现在要找也无从下手。
被一左一右两道殷殷切切的视线包围,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算了,就当是为自己攒功德了。
“我不保证一定能找到,而且我的时间不多,只有今晚加明天一天。”
“没事!”水宝宝眼睛唰地亮了起来,一把握住他的手,露出下乡遇到同志的激动笑容,“尽力就好!”
虽然水宝宝现在看着还是虚影的状态,但手心炙热的触感是实打实的。
原遗抽回手,言归正传:“你们找过哪些地方?”
“江家祖坟、她以前住过的地方、喜欢的地方……”水宝宝掰着手指数数,叹气,脸上的失望之色显而易见,“不过都没找到。”
他打了个响指,一块黑色的圆石头出现在他手心:“这是寻物石,如果江思粹的尸身出现在我们十米范围内,它会有所感应,离尸体越近,它的温度就越高。”
“而现在……”他把石头放在原遗手心,“你摸摸,简直凉透了。”
原遗仔细看了看手里的石头,除了黑一点光滑一点,和普通石头无异。
“这是从后门空地那堆东西里拿出来的?”没记错的话,他应该在门口的“垃圾山”里见过这东西。
水宝宝恭维道:“你记忆力真好,寻物石确实是从那里拿的,这是玩偶姐姐给的。”
原遗思考片刻,原初之灵能读取手下物品的经历,虽然阿留不知道江思粹的尸体在哪里,但没准李家或者江思粹身边的其他物品知道。
“你可以去找其他原初之灵问问。”
“已经问过了。”水宝宝回答。
“原初之灵的脑容量也是有限的啊,他们不可能知道每个物品的事,况且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大家都忘得差不多了。”
原遗:“之前问过哪些人?”
阿留报了一串名单:“大概就这些。”
“少了一个。”
月色惨白,穿过半人高的蒿草,照在坟堆之上,新土埋得不算紧实,朽坏的棺木露出一角,乌沉沉的木料在月光下泛着死寂的冷光,边缘斑驳开裂,从缝隙中能看见内里暗沉的木纹,透着说不出的阴森与荒凉。
“棺材。”原遗说,“无论怎样,在江思粹死后,棺材扮演的角色才是最重要的。”
水宝宝一琢磨,觉得他说得有道理:“行,那我再去问问,你们等我消息。”
他转身的时候还嘀咕了一句什么,原遗没听清,问:“什么?”
“没什么,夸你细心。”水宝宝被抓包,回头朝他笑笑,脚底抹油溜了。
最吵闹的人离开了,祖坟这里就只剩下两个半生不熟的人隔空对视。
气氛有点尴尬,阿留正紧锣密鼓思考着要不要找点话题的时候,原遗突然开口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没说?”
很好,很死亡的开头。
“大仙何出此言?”
原遗:“一般来说,人死以后不在自己的坟墓里,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别人从中作梗,要么是死者自己不想留在这里。”
“你觉得江思粹是哪种?”
如果是前者的话,阿留跟在她身边这么久,对她的人际关系肯定有所了解,一定已经带水宝宝去探查过了。
但现在他们来找了原遗,这给举动就已经能说明很多事情了。
“这么大的事情,你真的一点也不知情吗?”
江思粹死后,阿留守了李家几百年,这样的忠心,哪怕是一个空坟,他也不该无动于衷地看着水宝宝掘坟。
原遗回想起水宝宝在提及挖坟这件事时,身为旁观者的阿留不为所动、堪称平静的态度,笃定道:
“你早知道这是空坟。”
他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对江思粹这个名字耳熟了,李爷爷曾给他讲过阿留的来历。
它是江思粹的东西,主人死后,它就一直留在李家,世世代代传给李家的子孙,直到几十年前它在一场战争中遗失了,后来才被人重新送回来。
这是最广为流传的版本,不过李爷爷还告诉了他一件事。
他说,阿留当年并不是丢了。
他们坐在石桌两边,已近深秋,深红色的枫叶被风从枝头吹落,打着旋飘下来,落了一地,给院子里铺了一层红稠。
李爷爷摩挲着手里的梅子青的茶杯,大拇指在杯沿缺口处来来回回抚弄,末了,把杯身倒转过来,凝视着杯底只剩下一角的暗红色印记,对原遗道:“小原……”
他说话总是这样,慢悠悠的,喜欢把每一个字都拖得很长,听起来就像在叹气。
原遗那时刚开始修理一些小型机械,不甚熟练,只能按照书上说的,一步一步来,看一眼书,修一下东西,进度十分缓慢。
但是很少有东西是按照教科书的例子坏的,他得一点点排查源头,正修得有点不耐烦的时候,就听见李爷爷叫了他第二声。
“原小子……”
“怎么了?”他停下手里的东西,揉了揉眉心。
“你喜欢喝茶吗?”李爷爷问他。
原遗没点头也没摇头:“还行。”
李爷爷笑他:“你总是这么说,问什么你都说还行,谁像你这样,连个喜好都没有,比我还像个老古板。”
“我喜欢看书。”原遗不接这个大帽子,顺口问了句,“上次的书我看完了,您这里最近有收新书吗?”他来废品站做学徒其实是没有工钱的,但可以借书看。
“给你留着呢。”李爷爷露出一副“就知道你这点出息”的表情,“等下回去的时候顺便带上。”
他突然叹了口气,把茶杯放下:“我不喜欢喝茶。”
“李家的人都不喜欢喝茶。”
原遗又把头低下去,研究手里的机械表:“那您为什么收藏这套茶具?”
李爷爷:“不是我收藏它,而是它守着我,守着李家。”
“这套茶具是从我祖上传下来的,你看杯底的印记。”他把杯底的方向对着原遗,“我早年间是做古董生意的,曾在别人手里收过一套茶具,我把那套茶具和祖传的这套仔细对比过,胎质、釉色、工艺都一模一样,它们出自同一个窑口。”
“只有一个区别,从我家祖上传下来的这套茶具杯底的印记很模糊。”
“新收的那套茶具就被保存的很好,杯底的印记也更加清晰完整,我认得那印记,是几百年前顾家的东西。”
“可是顾家的东西,怎么会作为江祖宗的东西,留在李家,还一代代传到了现在呢?”
“我追查了这件事许久,可惜的是,我本事不够。”李爷爷叹了口气,神色还带着自责,“这么多年过去了,什么都没查到。”
“后来有消息说一位姓顾的人,在寻找祖上当年丢失的东西,我确认过身份以后,就把新收的那套还给他了。”
原遗安静地听他讲诉,他并非李家的人,不方便说什么,不过也正因如此,李爷爷才能无所顾忌地对他说这件事。
“没过几年,战争就打到了我们这边,我迫不得已,只能关店,带着家人逃命,”
李家村的人离开祖宅也是那几年的事,以前的李家族人都生活在村里,一开始离开村,只是因为战乱。但后面战乱结束,众人在外地重新安家,也不怎么会回去了,村子就渐渐空了下来。
他放下手里的茶杯,陶瓷和石桌相触,发出清脆的声音:“逃命的时候丢了很多东西,也包括祖上传下来的这套茶具。”
“等安定下来后,我就马不停蹄地找它,四处打听,但一直没消息,我原本都以为没希望了。”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带着它找上了门,说是偿还我当年的恩情。”
“那个人,也姓顾。”
原遗从齿轮和发条中抬起头,就看见李爷爷在望着外边发呆。
巷子外有货车驶过,轮胎重重地压上马路,摩擦刮蹭出刺耳的轰鸣声。
“或许这套茶具,原本就是顾家的东西,当年意外丢失,才是真正的物归原主。”
李爷爷的话被这阵巨响所掩盖,只留下了车尾气一般的长长的叹息声,混杂着无尽的辛辣。
香烛燃烧的气息将原遗从回忆中拉出来,草木的焦香驱散了脑海中的柴油味。
水宝宝走前上的香已经烧了一半多了,灰白的香灰堆积在脚下,形成一个小小的倒三角,风一吹就散开了。
阿留从逆风的方向飘到他面前,听见了他的一席推测,也不反驳,只是分外欣慰道:“大仙的话比往日多了不少,要是李首礼看见了你现在这个样子,肯定很高兴。”
李首礼,就是李爷爷的名字,李芸的父亲。
“我也算看着大仙长大的,想当年……”
“停。”原遗伸手制止了对方的追忆往昔,他看得出来对方并不想回答他之前的问题。
“那我换一个问题。”
阿留双手交叠,自然而然地垂落在身前,显得很驯服:“大仙请说。”
“你有把这件事告诉过别人吗?”
蓬蓬蓬小贴士:不要主动去闻车尾气~
小剧场:
李爷爷:(只是叹气)
原遗:车尾气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