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宁。”
少年冷清的声音响起,姜睢站在他面前,顺从地低着头,毫无波澜地叙述离开三日的行程,连在莲韵湖坊遇见的妖的存在也没有隐瞒,全部告知了对方。
孟慈厌语气听不出有什么情绪,手下的棋子轻轻落在棋盘上,发出细微的声音:
“近来你似乎很是忙碌。”
姜睢点点头,回道:“我准备提前一些突破到筑基五阶。”
孟慈厌神色淡淡,从一旁新拿了枚棋子,半垂的眸不知在看向何处:“为了见长老是吗。”虽然是疑问句,他却是一副肯定的姿态。
“对。”她丝毫没有犹豫就回答了。
听完她的回复,孟慈厌又落下一棋,许久未有回应,待到棋盘已成,他才不紧不慢地让她将需要晋元丹的缘由尽数告知。
姜睢认为没必要说出那虚假的梦境,便只说了自己似乎滋生心魔,想快速升到筑基中段求见长老让其帮忙探查一番的事情。
“知道了。”他回她一句,而后便示意她离开。
姜睢没有立马走开,而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瞧,直白地问道:“你要帮我吗?”
少女的双眸黑白分明,情绪没有半分点掩饰,仿佛不谙世事的山中精怪。
孟慈厌没有抬头,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
那天谈话过后,果不其然有一位孟家长老寻上门,坦言自己是孟慈厌请来为姜睢查看身体情况。
可是在仔仔细细为她探查过后,那位长老却并没有看出来她身上有任何异常,只得传她一手抑制心魔的静心诀便离开了。
于是姜睢的修炼日程中额外加上了一门静心诀。
*
哪怕姜睢没有查出有滋生心魔的苗头,孟慈厌也时常送来一些压制心魔的物品。
为了回报他的好意,她便回送一些自己在外寻来的奇珍,可能在这位天骄眼中是不值一提的小玩意,但那确实是姜睢珍藏的宝物。当然除了那些东西,她也会送上修炼外物,哪怕以孟慈厌的资质根本用不上。
近来风云涌动,似乎要有大事即将发生,姜睢与孟慈厌碰面的次数越来越多,自由出行的时间也变得越发稀少。
思及尚未进行的行程,她变得更加刻苦,很快就突破到了筑基四阶,在得到突破奖赏后,她立马前往莲韵湖坊上门赔罪,将获得的奖赏分了一些出来作为赔礼。
对方收下了赔礼,似乎心情很好,还给了她几句指点。
姜睢悟性极强,一点就通,那妖对她印象更佳,主动与她交换了传讯方式,时不时就指点她一次。
一来二去两人逐渐熟悉,姜睢也终于得知了对方的一些信息,姓蔺名聿,是个性别不明的莲花妖。
原来乐伎说的故事还是有真实成分在的,姜睢知道这些信息后,第一想法便是如此。
解决了这一大事后,她便鲜少离开孟家了。虽然孟大长老也不求她能与孟慈厌多么亲昵,成他心腹,只盼她能好好修炼不要惹事,可她毕竟承了人家的情,如今也只有做好本职工作来报答孟慈厌了。
作为他的护卫,她当然要做到寸步不离。
在不知道守在孟慈厌身边的第几个日子,姜睢默默在脑海中回想着法诀之时,她恍然间意识到,那些古怪的梦境,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侵扰过她了,自从得到脑海中的那本书以后,她就没有再被梦境魇住过,而那本诡异的书,则是被她抛之脑后,一直没有翻阅过一次,如今也该瞧上一瞧了。
姜睢毫不犹豫地将意识沉入识海,翻开那本封面空白的书,一道刺眼的光摄住她的心神,过了好些时候,她才从空茫的状态回复过来,却发现自己身处孟家祠堂,变成了年幼时的模样。
又是熟悉的、她七岁时刚入孟家的情景,只是这一次她完全无法控制梦境之中的躯体,只能以旁观者的视角呆在“姜睢”的身体里,通过“姜睢”来感受外界,自身情绪也随“姜睢”起伏不定。
梦中的“姜睢”与她性情截然相反,是个外冷内热,好奇心极强的孩子,被送到孟慈厌身边时,面对淡漠通透得不像个孩童的孟慈厌会主动搭话,而她现实中并没有这么做,她不明白为何要说那些无意义的话。
哪怕没有做出这样的举动,分明也会留下,为何还要如此?孟大长老没有教过她,其他人也没有教过,似乎所有人都默认她在孟家待久了就会自动知道一切。
可在孟家一直待到了十几岁,她依旧对这方面的事情一知半解,或许要到了一定修为,她就能够明悟,在抵达临界点以前,她不需要过多在意。
姜睢默默感受着“姜睢”内心迸发的好奇与一种她从未体会过的使心脏紧缩的情绪。
年幼的孩子虽然在与孟慈厌搭话时表现得热情自信,但姜睢却察觉到了身体在微微颤抖,面颊在发烫。
非常新奇的体验。
“姜睢”好像很期待得到孟慈厌的回应。
在少年的声音响起之前,观察到他微微握起的手,姜睢就已经看到了结局。
果不其然,“姜睢”得到了她想要的回应。
梦境中的孟慈厌好像是一个很心软的人。她想。
姜睢看着“姜睢”与孟慈厌,理所当然的,从一方热情好奇一直主动关注,另一方毫不关心毫不在意,逐渐走到二人都开始亲昵对方。
梦中的“姜睢”暗地里寻些稀奇古怪的玩意献给孟慈厌,而对方则是不断隐晦地让孟家提高对她的待遇。
期间“姜睢”意外听到孟家人的闲聊,内容大概是说她不是似皇子伴读一样的玩伴,而是更加亲密的身份。
经过这一次的偶然后,他们的关系在“姜睢”多出的几分依恋下,渐渐发展到了她有些无法理解的境地。姜睢不理解那些孟家人所说的更加亲密的身份是什么,也对“姜睢”生出的依恋感到莫名其妙,于是她记下了这些困惑,准备挑个时间向孟大长老或者孟慈厌取经。
不管如何,这都只是个梦境,她与现实之中的孟慈厌绝对不会变成这样怪异的关系。
后面的发展仍是与曾经所做过的梦境一致,孟慈厌十八岁时前往一线天遭到暗算,中了断命散根基尽毁,跌落神坛。
而与他两情相悦的“姜睢”一直不离不弃守在对方身旁,全然不在意他已成一个废人,承诺自己绝对不会离开他,会和他永远在一起。
深受打击几乎要一蹶不振的少年,则是在她的温柔抚慰下逐渐走出了阴霾,画面以两人紧密相拥为结束。
直到即将发生更加暧昧的举动,姜睢才意识到原来“姜睢”与孟慈厌是这样的关系。
不是主子与下属,而是情投意合的青梅竹马。
不过这一切和她只当作是虚假的梦境,发生什么也不需要在意。
之后的发展仍旧是与过去的梦境一模一样,只是这一次有了后续。
“姜睢”被嫉恨孟慈厌已久的世家纨绔用来威胁他,逼迫他下跪,否则就要夺走“姜睢”,而这位昨日天骄,放下了自尊也没能得到好结果,毕竟纨绔的话怎能当真?他自然是大肆嘲讽了孟慈厌一番,不过也没有真的对“姜睢”出手,只是“请”她到自己府上做客,暗地里以孟慈厌的性命作为威胁,逼迫对方与自己成婚。
两人身上遭遇如此厄难,孟家却从始至终没有出面。
最终,“姜睢”在成婚当日自缢房中,孟慈厌则在得知她香消玉殒的消息后,自此再不见踪迹。
姜睢以为故事至此已经到了尾声,然而没过多久,失踪已久的孟慈厌再次出现于画面之中。
后面的发展开始变得异常快速,她只能根据脑海中所接收记住的事情进行记忆。
大体便是孟慈厌因为奇遇误入秘境,获得仙人传承,重塑经脉,又成为了从前那个天之骄子,甚至远胜从前。只是性子越发冷清,难以接近,经此劫数,他的行事变得诡谲,不在意自身的感受,只有求道的执念,在经历无数九死一生的磨难、获得无数奇遇后,他一举突破元婴期,然后回到了梵阳城终结了害死“姜睢”的那位纨绔的性命。
之后孟慈厌对害自己变成废人的仇敌展开了复仇计划,灭了仇家满门,斩草除根方才罢休。
为了提升修为,他对自己残忍至极,并将所有人都充作手下棋子,除了具有利用价值的棋子以外,剩下的便只有废棋。而这份极致的冷漠和理性,在与人交战时更加凸现出他身上令人恐惧的异常。
每当他来到陌生的地界,便要发生一次意外,搅动风云,经过殊死搏斗,然后获得各种各样的天灵地宝,隐世修者传承。
在充满波折的经历之中,他也遇到了无数对其芳心暗许的佳人,哪怕他从始至终都是冷漠无情的姿态,也挡不住那些狂蜂浪蝶像潮水般涌来,长期以往倒也发展出了些许红颜知己,无一不是天之骄女,可谓是厄运与幸运相伴相随。
之后就是大段重复的枯燥故事。孟慈厌经历数次被欺辱、被背叛和被利用的桥段,期间还夹杂着大量孟慈厌与无数红颜知己的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纷、各种力挽狂澜的情节。
不论是性情乖戾的魔修,还是高高在上的神女、古灵精怪的妖女、美艳多情的合欢女修、娇俏可人的大小姐还是温柔疏离的掌门,都拜倒于他的魅力之下,哪怕对方亲眷被他所杀,对孟慈厌充满仇恨,在经过漫长的纠缠后,也会不知不觉产生倾慕。
孟慈厌从始至终冷漠薄情,没有选择一人,就如同他年幼时一般,仿佛生来便要求道,最终以无情道飞升成仙。
所有磨难都成为过去,执迷之物也逐渐消散,只余下奉承的祝词,歌颂并记录他的传奇一生。
姜睢脑海中古怪书籍的封面页镀上了一层金光,“通天”二字浮现。
而书籍内里,密密麻麻写下了孟慈厌的一生经历,其中有一段写到,无情仙尊万般情思都止于少年时期,至此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无一人能再使他动心。
她不相信书中荒谬的故事,现实与其截然相反,往后的发展又怎可能于这书中一致?
况且她实在不理解,为何孟慈厌会执着于“姜睢”,年少十载,如何抵得过他红颜知己几百年甚至几千年的相伴?
或许他只是对过去自己的弱小无法忘怀。
孟慈厌绝不可能为任何人放弃尊严,哪怕沦落到经脉尽毁的地步,也绝不可能主动折断傲骨,顺从地接受他人的欺辱,并将希望寄托于敌人的慈悲。
否则便不会是孟慈厌。
至少姜睢熟悉且认识的孟慈厌,不会是故事中的人。
而她姜睢,也不可能像书中所描述的那样,都还未走到死路就选择自我了断,那根本不是她的作风。
如今现实发展与书中所写大有出入,常伴于孟慈厌身边的人不再是姜睢,他们也远不如书中那般亲密无间,想来也无需担忧。
走一步算一步,今后所要注意的,便只有重要节点,比如孟慈厌是否会从一线天回归后经脉尽毁,成为废人一个。
若真是如此……她也不必出现于明面,暗地里为孟慈厌提供助力更能保全二人的利益。
她相信聪明人都会这么选。
姜睢的意识逐渐从那本古怪的书中脱离出来,回过神便对上了在幻梦之中看了无数岁月的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庞。
不知道什么时候,孟慈厌竟落座于她对面,而她居然毫无察觉,她的警惕性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薄弱了?看来今后得多加训练这方面。
“你走神了。”
听到这句熟悉的话语,面色淡漠的孟慈厌的模样与梦中那位嘴角噙着微笑着的“孟慈厌”逐渐重合。
姜睢非常清楚,两人是完全不一样的存在,混淆这两位不管对于哪一方都是一种不尊重。
她很快就割离开了两人,平静地回复道:“我在想拿着你信物的人什么时候会出现。”
孟慈厌没有深究,只是眼神晦暗地瞟了她一眼,便不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