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窒息。
甘棠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喘息卡在了喉咙里。她下意识地捂紧了胸口,指尖触及的却是完好无损的衣物,以及衣物之下虚弱却平稳跃动的心跳。
她没死?
不,她应该是死透了。
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幕,是大师兄那双完全被黑暗吞噬的、魔气森森的双眼。甘棠拼尽了全力,引动了本命精元和周身的所有灵力,最终与他同归于尽。
那现在这又算什么?
甘棠撑起身子坐起,环视四周,这里并非百草谷,也不是什么仙家洞府。只有一间家徒四壁的简陋木屋,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霉味,除了身下的床榻和一个极其老旧的木桌之外,再无长物,不像有人常住的样子。
“救世系统绑定成功。”
突然,一个冰冷的、非男非女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她仍有些恍惚的脑海中响起。
甘棠的身体瞬间僵住,手下意识摸向腰间,除了随身的药囊之外,只有一把凡铁所铸的短剑。
“检测到宿主灵魂已稳定,现开启后台自动修复功能。”
“谁?”甘棠喝问,声音因久未开口而有些微的沙哑,目光锐利地扫过了空无一物的房间。但紧接着,她惊愕地发现,原本空空如也的丹田,竟真的开始涓涓流淌起微弱的灵力,虽不及全盛时期的十一,却也让她脱离了手无缚鸡之力的窘境。
没有回应。那声音仿佛是直接诞生于她的意识深处。
“任务目标:阻止世界的覆灭。”
“可开启任务一:阻止‘天魔之体’沈随意灭世。”
“可开启任务二:阻止‘祸世魔星’郗未晓灭世。”
“可开启任务三:阻止‘血骨洞’魔尊灭世。”
伴随着一阵机械音,三个字体金光闪闪的任务选项悬挂在空中。紧接着,一本封面花里胡哨、仿佛市井售卖的畅销话本的书籍虚影出现在了甘棠的眼前。她下意识地伸手想要触碰,但还未触及,这书中的内容便以记忆的形式被尽数强行塞进了甘棠的识海。
这是一本叫作《天下剑心》的小说,以白无心为主角。
他少年坎坷、家破人亡,为寻义兄郗未晓报仇而刻苦修炼,拜师隐剑宗。在论剑大会上对她这个“风华绝代的百草谷仙子”一见钟情,从此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共同守护天下?
甘棠揉了揉额头,只觉槽多无口,“所以,我是话本里的女主角?”
“理论上,是的。”
“我会在未来的某届隐剑宗论剑大会上,对那位还素未谋面的‘气运之子’白无心一见钟情,辅佐他走上人生巅峰?”
“根据原著剧情,确实如此。”
甘棠深吸一口气,终于没忍住,咬牙切齿地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那为什么!我现在!人!就!死!了!”
不要说和男主角一见钟情了,她到现在连男主角的面都没见过呢。这剧本拿错了吧?
系统还是那冰冷的机械音,平稳得仿佛在陈述今天天气不错,“由于未知bug,导致宿主提前死亡,未结识气运之子,核心剧情线已产生了严重偏移,可能会导致世界毁灭提前到来。因此,急需宿主你的力量拨乱反正。”
“据系统观测,此三人皆有毁灭世界之潜力。宿主可以选择同时进行这三项任务,也可以优先其一。”
甘棠沉默地看着那三个明晃晃的“救世”选项,感觉头更疼了。
郗未晓?白无心的灭门仇人兼一生宿敌,是她想阻止就能阻止的吗?再加上一些过往的私人恩怨,甘棠暂时不太愿意见到这张脸。
魔尊?修真界战力天花板,神出鬼没,她不是“气运之子”……我打魔尊,真的假的?
相比之下……
她的指尖在虚空中停顿了片刻,最终带着一种认命一般的疲惫,落在了“任务一”上。
沈随意,天魔之血、纯阴之体,因对白无心爱而不得,从此黑化成魔。虽然因为“恋爱脑”灭世听起来也不像什么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但比起那两位动机不明、武力值超高的灭世魔头,好歹像是个能沟通的对象。
“任务一已接取。核心目标:感化目标任务‘沈随意’,改变其灭世命运。首要步骤:找到沈随意,并确保其存活。”
“目标定位中……定位完成。目标当前位于宿主东南方向一百里外,落仙镇区域。生命体征微弱,正遭受低阶妖兽威胁。建议:立即出发。”
系统的催促声让甘棠不得不迅速消化这短短时间内获得的巨大信息量,她认命地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正准备推门而出时,忽而脚步一顿,脑内灵光一闪,带着一丝侥幸道,“说起来,如果她现在就……不幸遇难了,救世任务是不是就算自动完成了?”
“……”
系统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从那无声的电流里,甘棠仿佛解读出了三分无语,四分震惊,还有三分“宿主你的道德底线怎会如此”的不赞同。
“……宿主,您的想法很危险。魔尊的手下已在路上,若目标此刻死亡,其体内天魔之血有极大概率会被魔尊手下捕获利用,将直接加速其黑化与灭世进程。”
“好吧。”偷懒计划宣告失败,甘棠无奈叹气,推开了那扇木门。
门外阳光有些刺眼,入目是偏僻的山林景象。她凭借着系统提供的模糊指引和自身对灵气波动的残余感知,朝着东南方向走去。
越走,周遭景物越是荒凉,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腐臭气息。终于,在一处隐蔽的山坳外,她听到了微弱而颤抖的人类的呵斥声,以及几声妖兽贪婪的嘶叫。
再往前走近几步,只见满地狼藉,散落着几具低级妖兽的尸体。而更多皮毛肮脏、涎水直流的犬形妖兽,正围着一个蜷缩在石壁下的少女。那少女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衣衫破烂,裸露的皮肤上满是渗血的伤痕和淤青。她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根削尖了的木棍,徒劳地对着逼近的妖兽挥舞着。眼神中充满了恐惧,还有不肯放弃的倔强。
同伴的尸体让这些低智的妖兽有些迟疑,但随着少女的伤口不断渗出更多的鲜血,散发着诱人的气息,它们对血的渴望最终还是战胜了畏惧。
随着时间过去,甘棠感应到有更多的妖兽正在靠近。
甘棠的目光落在少女那张虽然脏污、却仍能看出清丽轮廓的脸上,又扫过她瘦弱的身躯,陷入了沉默。这就是那个未来会因爱生恨、激发天魔之血而倾覆天下的……灭世魔头?她深表怀疑。
甘棠叹了口气,轻轻抬手,并指如剑,朝着那几只躁动不安的妖兽轻轻一挥。只听几声微不可闻的轻响,那几头妖兽还没来得及发出哀鸣就瞬间倒地,身首分离。
危机暂时解除,甘棠的目光不由自主飘向了那些妖兽的尸骸……嗯,品质是低阶了一些,但某些部位似乎可以入药?
但想到系统警告的正在路途上的“魔尊手下”,以及那个虚弱无比的“灭世之源”,甘棠最终还是咬牙压下了那点职业病。她一个箭步上前,在少女惊恐而茫然的目光中,一把拉住了她冰凉的手腕。
“走!”
虽然灵力十不存一,但随着方才小试牛刀,甘棠似乎找回了点感觉。脚步轻抬,身影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空中的些许残影。
死前干掉了魔尊最信任的四大殿主之一(虽然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甘棠自知在魔尊那里仇恨度有多高。实在不愿意在如今的状态下和魔尊的手下交手,她拉着沈随意可谓是一路狂奔。
不知是不是错觉,甘棠感觉自己和沈随意交握的双手上似乎泛着微弱的蓝光。
直到跑出了足够远的距离,两人才在一处相对安全的树林里停下。甘棠看了一眼沈随意还在渗血的伤口,随口嘱咐,“撕块布,把伤口包扎一下。”
沈随意惊魂未定,气息不稳,哆嗦道,“……我、我没事,不用的。”
甘棠顿了顿,表情复杂地看着她,“我不是担心你的伤口。”她抬手指了指对方仍在滴血的手臂,语气里带着点无奈:“你的血继续流,会吸引更多‘不干净’的东西。”
沈随意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眨了眨,恍然大悟,脸上写满了“原来如此”和“我给恩人添麻烦了”的歉意。
“原来是这样……对不起!”她慌忙说着,手忙脚乱地从自己本就破烂不堪的裙摆上,“刺啦”一声撕下了一条相对干净的布料,粗粗地将伤口缠住。
看着她这副单纯好骗……啊不,是天真可怜的样子,甘棠揉了揉眉心,很难将她与书中的女魔头联系上。
甘棠看了看沈随意拙劣的包扎,叹了口气,“暂时先这样,回头我给你配点快速愈合伤口的药。” 她顿了顿,状似无意地开口问道,“这荒郊野外的,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我叫沈鸢。”沈随意低下了头,声音细弱,“家乡遭了难,只有我一个人逃了出来,我想去拜入仙门,学一些本事,给家人报仇。听说隐剑宗离这里不远,我一路走到这里,没想到……”
沈鸢?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甘棠立刻从《天下剑心》的边角料里翻出了这个设定——沈随意原名叫沈鸢,是已覆灭的梁国的公主,“随意”是她流亡后改的名字。
看着眼前狼狈得像落水小狗的少女,荒谬感与一丝若有若无的责任感交织。修仙之人,年龄以百岁计,这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算是她的孙女也毫无违和感。
尤其是她这个样子,也让甘棠不由想到了许多年以前的自己。她沉默片刻,试探道,“你要拜入隐剑宗?”
沈随意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眼神迷茫,“在梁……家乡时,我见过的仙人就只有国师这样的人物。能拜入大宗门是幸运,如果不能,侥幸有仙人收我为徒,传授我一些本领,我也心满意足了。”
甘棠淡淡道,“我观你根骨尚可,但起步太晚,至今尚未筑基。隐剑宗崇尚剑道,向来以强者为尊,贸然前去,恐怕他们不会收你。”
沈随意明亮的眼眸瞬间黯淡了下来,正想扯出一个苦笑掩饰失落时,甘棠却又开口,“我只是个会点粗浅功夫、懂点医术的散修,但在外略有点人脉。我也不在乎什么‘不拜二师’的迂腐规矩……你若愿意,我可先教你些基础功法,让你有自保之力。若你肯吃苦,且确有天赋,我或可引荐你拜入百草谷。”
沈随意猛地抬头,声音因激动而颤抖,“真……真的吗?”
话音未落,她便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不顾身上的伤口就要行跪拜大礼。
“师尊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甘棠没有阻拦,站在原地受了她这三个结结实实的响头。嗯,不管未来如何,至少现在态度还算端正。
“起来吧。”待她磕完头,甘棠才虚扶了一下,“师尊听着多别扭,把我叫老了,叫师父就行。”
看着沈随意溢出眼眶的感激与重燃的希望之火,甘棠心中默默叹气。
任重而道远啊!
“任务阶段性完成,奖励:珍稀药材龙血草、雪玉参。基础功法《傻子也能看懂的筑基秘诀》。请宿主再接再厉。”
《傻子也能看懂的筑基秘诀》?甘棠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系统起名还能再直白点吗?是给谁准备的一目了然。好在还有珍稀药材做补偿,这波也不算亏,有助于她早点恢复灵力。
甘棠牵着沈随意的手,朝那简陋的小木屋走去。
而就在她们停留过的空地边缘,一棵古树的阴影下,一个穿着不起眼的灰色布衣的身影悄然显现。望着师徒二人消失的方向,他深邃的眼眸中略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他低头看了一眼地上那几滴尚未干涸的散发着些微魔气的血,指尖抬起,血便消散在了雾气中。
一阵山风吹过,卷起了几片落叶。落叶飘起,树下已空无一人,仿佛从未有人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