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云荼忘记了,歌词里还写道:
千万记得天涯有人在等待
路程再多遥远不要不回来
……
所以,多年以后,在远方,在旷野,在此刻的现在。
陈澍往事重提,再述《尚好的青春》。
只是这一次,云荼会懂,陈澍也不会再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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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病房依旧空荡寂静,先前觉得的惊涛骇浪还在耳边轰鸣,这一次,直接将她吞噬、瓦解。
她败下阵来,向陈澍机械投降,摊牌说:“陈澍,我也是。”
云荼的声音很轻,却足以在陈澍的心海里掀起滔天巨浪。
“你说什么?”他几乎是本能地追问,声音因激动而沙哑,捧着她脸颊的手微微颤抖,仿佛害怕刚才听到的只是自己过度渴望而产生的幻觉。
云荼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这些年藏在心底的话都攒够力气说出来:“我说,我的尚好的青春,也是你。从高中初见你开始,从23路公交车上偶遇你开始,从每次听到《尚好的青春》就忍不住看向讲台开始,从看到江泠月给你送向日葵时,攥着没敢送出去的信落荒而逃开始,从在沪市偶尔会想起你开始,从在旷野不期而遇你开始,从此时此刻开始……一直都是你。”
她的声音渐次低沉,带着一丝历经世事的怅然:“只是,陈澍,如今我早已不再青春。但是,你的存在,让我这颗自以为沉寂的心,如枯木再逢春。”
这些压在心底多年的秘密,一旦说出口,就像打开了闸门的洪水,再也收不住。
陈澍的手指微微收紧,他低头,额头轻轻抵着云荼的额头,温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带着难以平复的心跳:“傻瓜,为什么不早说?”
云荼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和话语熏红了脸,感受着他肌肤传来的温度和急切的心跳震动,那被岁月尘封的委屈和小小的嫉妒冒了出来,她有些害羞又有些生气地嗔怪道:“早说?万一你不喜欢我呢?我看你跟江泠月……还挺般配的呢!”
“苍天大老爷呀!”陈澍笑着接了她的话,语气里满是无可奈何的宠溺。他稍稍拉开了与云荼相抵的额头,凝视着她因回忆而略显黯淡的眼睛,“云荼,你那时……真的完全没有看出我的心意吗?哪怕一点点?”
云荼脑海里依旧清晰地烙印着江泠月送花时那明媚自信的笑容,以及陈澍站在她面前,被众人簇拥的画面。
她越想越低落,将头摇得像拨浪鼓,声音闷闷的:“没有。”
“那你还记得吗?”陈澍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引导的意味,“高一刚开学不久的那节体育课,我跟班上的几个男生打的那场篮球?”
云荼被陈澍这突然的问题问得有些懵,思绪被猛地拽回那个遥远的下午。
她怎么可能忘记?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笃定:“我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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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篮球赛,从一开始就裹挟着不对劲的气息。
开学伊始,陈澍因其家庭背景和班主任的直接任命成为班长,在一些男生看来,这无异于一种特权,一种无声的炫耀。
那几个平日里就有些桀骜的男生,眼神里交换着不服与挑衅,所谓的篮球友谊赛,不过是精心包装的私人恩怨局。
他们目标明确,就是要挫挫这位“空降”班长的锐气。
课上体育老师随意点了两个女生去器材库拿自由活动的器材,云荼正在其中,所以下课前,负责收拢器材的也自然是她们。
那天,阳光炽烈,将少年们奔跑跳跃的身影拉长,投在滚烫的地面上。
陈澍的球技其实不错,动作流畅,但他很快发现,对方的防守并非针对球,而是针对他这个人。
推搡、肘击、隐蔽的拉扯,小动作不断。他的白色球衣在一次激烈的篮下卡位中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布料耷拉下来,显得有些狼狈。
当云荼抱着几副羽毛球拍走向篮球场边,准备收回散落的篮球时,场上的比赛已近乎一场围剿。
几个男生默契地形成合围,将陈澍困在中间,身体的碰撞毫不留情。
突然,一个男生带着明显的恶意,将篮球狠狠砸向陈澍的脸!
“砰”的一声闷响,伴随着周围几声不怀好意的低笑。
陈澍猛地低下头,鼻腔一阵尖锐的酸麻剧痛,眼前瞬间发黑。
鲜红的血滴,一滴,两滴,迅速落在地板上,晕开刺目的痕迹。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定格。
而云荼甚至没有经过任何思考,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她扔下怀里的羽毛球拍,冲进了那群高大的男生中间。
她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包干净的纸巾,递到陈澍面前,随即猛地扭头看向那几个始作俑者,声音带着些自己都未察觉的愤怒:“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们就是故意的!”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球场嘈杂的背景音。
那双总是低垂着、带着怯意的眼睛,此刻燃烧着灼人的火焰,毫不退缩地迎上那些或惊讶或讥诮的目光,“不管你们是什么原因,请给他道歉!”她清瘦的脊背挺得笔直,“要不然,就算他不追究,我也要向班主任报告你们故意伤人!”
空气一瞬间凝滞了。
男生们大概没料到这个平时在班里几乎没什么存在感,并且总是安静坐在角落的女生,会突然爆发出如此大的勇气和力量。
陈澍用纸捂着鼻子,抬起头,看到云荼挡在他身前,以及她那微微颤抖却异常执拗的背影。
在她的倔强坚持和要报告班主任的威胁下,为首的几个男生面面相觑,最终不情不愿的含糊地说了声“对不起”。
陈澍按住鼻子的声音还有些闷,“没关系。如果大家对我有什么不满,可以直接告诉我,是我做得不好的地方,我一定改正。如果只是出于私人情绪……”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几个男生,语气平和却自有分量,“咱们,来日方长。”
风波平息,人群散去。
但从那一天起,陈澍的生命里,真正地、深刻地走入了一个叫云荼的女生。
她的安静,她的怯懦,都被那一刻义无反顾的勇敢所覆盖。
他开始不由自主地在教室里搜寻她的身影,注意到她总是微微蹙眉攻克数学难题的专注,注意到她朗读英语时别扭又格外认真的语调。
那之后不久,他开始出现在23路公交车上。
笨拙地制造偶遇,只为了能多一次和她说话的机会,哪怕只是简单的问候。
而当他状似无意地问起文理分科,听到她说“理科”时,内心那片荒原仿佛瞬间被春风席卷,开出了遍野的花。
因为,他们还有长长的两年时光可以同行。
而那首《尚好的青春》,更是他处心积虑的私心。
他拜托负责多媒体电脑的同学,在下午的歌曲播放列表里,多加了几次这首歌的循环。
至于江泠月送向日葵那天,在众人的起哄声中,他不忍当面拂了女孩子的面子,让彼此难堪,才暂时收下了花。
但在人群散后,他立刻找到江泠月,坦诚地告诉她:“谢谢你的花,很漂亮。但是,很抱歉,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江泠月不甘心地追问是谁,是别的班的吗?是不是校花某某?因为她在他们班就是最好看的女生了。
陈澍摇了摇头,目光下意识地飘向云荼之前坐过的空位,语气温柔而肯定:“是我们班的一个同学。她可能……不像你那么耀眼,但在我眼里,她很好,很善良,也很坚韧。”
他知道云荼的敏感和怯弱。
他原计划着,等到高中毕业,在一个合适的时机,郑重地向她表明心意。
他看过教室后面梦想墙上的卡片,知道她想去京市师范大学。
他笃定,以她的成绩,只要正常发挥,一定能去。
那样他们大学还会在一个城市,相距也不会远。
而高考成绩出来后,他特意去找了班主任,状似无意地打听。
“老师,云荼考得怎么样?能上京师大吗?”
班主任笑着拍拍他的肩:“放心吧,那丫头稳得很,百分百能上!怎么,你小子……”班主任语气一转,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是不是喜欢人家云荼?别以为我不知道,最后那次模拟考,你考了班上第二,是不是故意放水了?数学老师和理综老师可都来找我说了,你最后一道大题都空着没做。怎么,想让人家考次第一,增强点信心?”
陈澍被抓包,脸上有些发热,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以为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他以为他和她之间,只隔着一层即将由他亲手捅破的窗户纸。
然而,命运却在此刻露出了它狡黠而残酷的一面。
谁也没有料到,最终抵达云荼手中的录取通知书,来自千里之外的沪市。
而她,也像是人间蒸发一般,切断了与过去所有同学的联系,包括他。
他所有的等待、所有的计划、所有积攒的勇气,在那个夏天,轰然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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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陈澍将这些尘封的往事,一点点铺陈在云荼面前。
云荼早已听得呆住,泪水不知何时盈满了眼眶,顺着脸颊滑落。
原来,在那场孤独的青春守望里,她并非唯一的演员。
她所有自以为是的暗恋辛酸,她的胆怯退缩,她的遗憾错过,在另一个视角下,竟是他同样小心翼翼的靠近、处心积虑的制造和一场功亏一篑的等待。
“所以,云荼,”陈澍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掌心滚烫,语气坚定:
“这一次,我想我们不会再错过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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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