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旷野 第27章 第 27 章

邓婵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尽，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她看着陈澍站在门口，那双曾经温和的眼眸里此刻只剩疏离，明白再多停留一秒，都只会让自己的难堪加倍。

她死死咬住下唇，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挺直了微微颤抖的脊背，快步从陈澍身边走过。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一隅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仓促，带着一丝狼狈的决绝，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陈澍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中并无多少波澜，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如释重负。他轻轻关上门，落锁，将外界的一切喧嚣隔绝。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玻璃窗，也敲打着他纷乱难平的心绪。这一夜，雨水绵长，而他的思绪，比雨丝更密，更乱。

他想了许多，关于云荼，关于自己。最终，在天色将明未明，雨势渐歇之时，一种带着苦涩的无奈妥协渐渐占据上风：如果那是她的选择，他或许只能强迫自己退回同事的位置，哪怕心有不甘；如果她有自己的追求，他也没有任何立场去阻拦她，唯有保持距离，并……祝福她。

第二天清晨，雨彻底停了，经过一夜洗涤的天空澄澈如洗，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万物都显得格外鲜亮。

食堂里弥漫着早餐的香气，张婶一边给云荼盛着热腾腾的粥，一边兴致勃勃地闲聊：“小荼啊，你猜我今早来社区路上看见啥了？路边的玉米丛里，嘿，冒出来好多菌子！黄亮亮的，是鸡油菌！昨晚下了一夜的雨，山上的菌子肯定更多了，那味道，炖汤才叫一个鲜！”

云荼原本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掠过食堂门口，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听到“捡菌子”，她眼睛微微一亮。社区里大多是从城里来的数字游民，这种山野美味，他们肯定很少体验。

她随即提议：“张婶，那下午要是没什么特别的事，我们一起去山里捡菌子吧？晚上给大家加个菜，也让他们都尝尝咱们这大山里最地道的时令鲜味。”

张婶一口应下，脸上乐开了花：“好啊！就这么说定了！今晚我就露一手，做个鸡油菌炖老母鸡，保准鲜掉眉毛！”

午后，天突然有些转阴，阳光勉力穿透尚未散尽的薄云。空气里依然饱含着雨后的湿润，呼吸间满是清凉。云荼和张婶一人提着一个手工编织的竹篮，踏着略显泥泞的小路，走进了社区后方那片连绵起伏的山林。

山林里雾气尚未完全散去，光线被茂密的树冠分散得斑驳陆离，显得有些幽深。脚下的泥土因一晚的雨水浸润，松软湿滑。

“小荼，你小心点脚下滑。”张婶边走边叮嘱，自己却如履平地，显然早已习惯，“幸亏我现在在社区有份稳定工作，要不然这个时候我肯定也在山里转悠，捡点菌子补贴家用呢。”

云荼小心地跟在后面，目光在布满落叶和灌木丛的地面上仔细搜寻。很快，一簇簇黄灿灿、形如小伞的鸡油菌便映入眼帘，它们簇拥在树根旁、草丛里，像散落的金子，带着雨后的清新。

两人弯下腰，小心翼翼地采摘着这山间的慷慨馈赠。张婶一边熟练地将肥厚的菌子放入篮中，一边打开了话匣子，语气带着点感慨：“小荼啊，婶儿之前还真看走眼了。我一直以为你跟小陈……唉，怎么看怎么般配。没想到，邓婵那姑娘估计才是正主。不过话说回来，他俩站在一起，还真是郎才女貌，都那么优秀，都是从大城市来的，见识、谈吐，确实挺般配的。”

云荼正伸向一簇尤其饱满的鸡油菌的手，猛地顿在了半空中，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掩盖了眼底瞬间涌起的汹涌的酸涩。

她以为自己这些天已经慢慢接受了这些事实。

可当这话从张婶口中如此自然、甚至带着些许祝福意味地说出来时，心口还是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钝痛感清晰地蔓延开来，比山林里的湿气更让她感到窒息。

她没有接话，只是沉默地伸手将那簇鸡油菌采摘起轻轻放进篮子里，仿佛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些小小的菌伞上，唯有微微颤抖的指节泄露了她此刻的不平静。

张婶并未察觉她瞬间的情绪低落，依旧絮叨着邓婵的气质如何好，和陈澍如何有共同语言。捡了约莫大半篮，张婶忽然“哎哟”一声，拍了下大腿，脸上露出懊恼的神色：“坏了坏了！瞧我这记性！我出门前灶上还煲着老母鸡呢，光顾着捡菌子，差点忘了！可别把汤熬干了，那就可惜了！”

她看了看云荼篮子里的菌子，问道：“小荼，这些也够吃一顿了。天色不早，山里待久了也不好，你跟我一起回去不？”

云荼看了看自己篮子里还不算多的鸡油菌，想到社区那么多人，便想再多捡一些，让大家都能尽情品尝这份山野之鲜。而且，此刻的她，也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来消化刚才的情绪。

她摇摇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张婶您先回去吧，您看着火要紧。我再捡一会儿，凑够一篮子就回去，反正这条路我熟，没事的。”

“那行，你自己一定小心点，别走太深啊！山里信号不好。”张婶不放心地又叮嘱了一句，这才提着篮子，脚步匆匆地下山去了。

云荼独自留在愈发寂静的山林里。四周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偶尔不知名的鸟鸣、以及树叶上残留雨水滴落的嗒嗒声。她深吸了一口带着泥土和草木清香的空气，试图将张婶的话带来的烦闷驱散，重新专注地弯下腰，继续寻找那些藏在落叶下的“黄金”。

时间在山林的静谧中悄然流逝。云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知不觉越走越深，篮子里的鸡油菌也渐渐满了起来。

另一边，张婶回到社区，赶紧处理了菌子，先将它们放进了鸡汤里。等到浓郁的香气弥漫开来，她才发觉云荼竟然还没回来。她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拨打云荼的电话，听筒里却反复传来“您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的冰冷提示音。张婶起初还安慰自己，山里信号弱是常事，或许云荼正在回来的路上。

晚饭时分，食堂里格外热闹。那碗金黄澄亮、散发着难以抗拒鲜香的鸡油菌鸡汤成了绝对的主角，大家品尝后赞不绝口，纷纷夸赞张婶手艺超凡。

张婶被夸得不好意思，笑着解释：“主要是下午和小荼去山里捡的鸡油菌新鲜，是这山珍本身的味道好，这汤才这么鲜。”

话一出口，她猛地愣住，像被一道闪电击中！云荼还没回来？！她瞬间慌了神，脸色突然变得煞白，手一抖，差点打翻桌上的汤碗。也顾不得周围人诧异的目光，她哆嗦着起身，跌跌撞撞地就往外跑，心里被巨大的恐惧攫住。

刚冲出食堂门口，迎面正碰上刚从办公间出来，准备去吃饭的陈澍。

“小陈！小陈！”张婶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一把死死抓住陈澍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语无伦次，“你看到云荼了吗？下午……下午我跟她去山里捡菌子，我先回来了，可她……她到现在还没回来！电话也打不通！一直不在服务区！这……这天都黑透了，山里那么危险，她一个女孩子……你说……她会不会……”

陈澍原本因一夜未眠和强行压抑情感而显得有些沉寂麻木的心，在听到“云荼”、“山里”、“没回来”、“电话不通”、“危险”这几个词串联起来的瞬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所有预设的“同事界限”、所有劝慰自己的“保持距离”、所有关于“祝福她”的无奈妥协，在这一刻土崩瓦解，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几乎将他吞噬的恐慌彻底淹没！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急速冷却，只剩下一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脑海里疯狂炸响，带着毁灭性的力量：他不能失去她！绝对不能！

“哪座山？具体哪个方向？”陈澍的声音陡然变得异常急促紧绷，眼神锐利得像要穿透浓重的暮色，之前的疲惫和淡漠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失控的焦灼和决绝。

“就……就社区后面那座，我们常去捡菌子的那片林子，靠近……靠近东面那个山坡……”张婶被他瞬间爆发出的强大气势吓到，结结巴巴地指着方向，眼泪都快急出来了。

陈澍不等她说完，转身就像一头被激怒的猎豹，以惊人的速度冲了出去！他甚至来不及去取车钥匙，凭借本能冲向停在门口的电瓶车，一把跨上，拧动钥匙，车轮碾过湿滑的地面，溅起一片水花，以近乎极限的速度朝着黑黢黢的山脚方向疾驰而去。

他的身影在暮色中化作一道模糊的影子，充满了不顾一切的疯狂。

“张婶！快去叫林雅和青昱！让他们马上带上手电筒和应急包来山里帮忙找！快！”风中传来陈澍声嘶力竭的喊声，而声音很快被风声吞没。

此刻，浓重的夜色，如同打翻的墨汁，迅速而彻底地浸染了整个天空，而陈澍的身影，义无反顾地冲入了那片更为黑暗的未知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