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旷野 第15章 第 15 章

难道要放弃吗？

一个细微却执拗的声音在云荼心底响起：不。

这不是她云荼的风格。

在沪市五年，什么明枪暗箭、甩锅构陷没见过？她何时仅凭一方之词、尤其是藏头露尾的匿名指控，就轻易给一个人或一件事判了死刑？

如果陈澍真的十恶不赦、满口谎言，那何阳事件中，他何必为了维护她而宁愿损失租金、得罪客户？他又何必在她提出那些冒进改革时，选择信任和支持，而不是固守他那套规避风险的逻辑？

她想起他谈及社区理念时眼中的光，那份热忱不像伪装；想起他为让社区坚持下去自己接单去补贴，那份责任感真实可触。

而匿名者提供的证据，只是一张刻意裁剪、语焉不详的网页截图。

所谓的“数据造假”，完全是单方面指控，没有任何实质证据。

这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针对她心理的攻讦。

她不能上当。

一股强烈的、不服输的劲头从心底涌起。

她云荼看人看事，什么时候需要靠一个不敢露面的匿名者来指手画脚了？

她要自己弄清楚。

云荼拿出手机，仔细翻阅微信联系人。

她在沪市积累的人脉里，不乏投资圈和科技行业的从业者。

她斟酌着词句，避开“陈澍”和“蓝天计划”这两个敏感词，向几位关系尚可、且可能了解京市早期投资圈动态的前同事和朋友，发送了类似这样的询问：

“嗨，好久不见。最近在做一些行业研究，偶然看到几年前先声资本终止过一个叫‘蓝天计划’的AI项目投资，对外宣称是数据问题。你对这个案子还有印象吗？或者听说过什么内部消息吗？纯粹好奇，方便聊聊吗？”

她发出的消息石沉大海，短时间内并没有得到回复。

这很正常，那些忙碌的都市精英们，很多只是泛泛之交，即使看见了消息人家也未必会帮你。

等待的过程无疑是煎熬的，但至少，她不再是被动地沉浸在猜疑里，而是开始了主动的求证。

做完这一切，云荼洗了把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清醒起来，然后推门走了出去。

她需要回到工作中去。无论未来如何，当下的社区运营不能停摆。

再次见到陈澍时，是在下午关于食堂改造的讨论会上。

云荼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甚至刻意比前两天显得稍微信任了一些。

陈澍显然感受到了她态度的微妙变化，他眼底的担忧和困惑并未减少，但似乎稍稍松了口气。

讨论方案时，他依旧严谨细致，甚至因为云荼的回归而显得更有干劲。

“东侧工具房的墙体是承重墙，不能动，但我们可以把旁边这块空地利用起来，用钢结构加玻璃幕墙扩展出去，这样空间和采光都能解决。”陈澍在图纸上比划着，眼神专注。

“排烟管道可能是个问题，”云荼提出疑虑，这是她真实的专业思考，“需要穿过一小段公共区域才能接到外墙预设的管道井。”

“这个问题我考虑过，”陈澍立刻接话，“我咨询了镇上的施工队，他们建议可以从地下走一段，虽然成本会增加一些，但最不影响美观和现有布局。这是粗略的报价。”

他将报价单递给云荼，目光坦然，带着征询的意味。

云荼接过报价单，仔细看着。

他的准备永远如此充分，甚至提前想到了她可能会提出的问题，这种周到，不是一时就能拥有的，一定是出于经验和能力，这些是陈澍前一份工作所赋予他的吗？

云荼压下内心的想法，点了点头：“成本还在可接受范围内。那就按这个思路，尽快让施工方出详细方案吧。”

“好。”陈澍点头，似乎想说什么，但看了看旁边的宋青昱和林雅，又咽了回去。

会议结束，众人散去。云荼收拾东西准备离开，陈澍却叫住了她。

“云荼，”他走到她面前，声音不高，却很认真，“我们能聊聊吗？就五分钟。”

云荼的心猛地一提。来了。他还是察觉到了她的异常。

“好。”云荼听见自己说。她告诉自己，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观察和试探的机会。

两人走到休闲区僻静的角落坐下。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光晕。

陈澍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才开口，声音低沉：“你这几天很不对劲。不是在生病，对吗？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让你，对我，或者对社区，失去了信心？”

他的问题直接而坦率，没有迂回，反而让云荼有些措手不及。

她该如何回答？直接问“先声资本”吗？不，那太蠢了，会立刻暴露她私下调查的事，也会打草惊蛇。

她垂下眼睫，斟酌着用词，选择了一个半真半假的理由：“我只是压力有点大。社区突然受到这么多关注，预订爆满，后续的餐饮、服务、管理都要跟上，我怕……我做不好，会搞砸了一切。”

她顿了顿，抬起头，目光看似真诚地望向他，实则小心翼翼地试探：“而且，我有时候会觉得，你好像有很多事没告诉我。关于社区的，关于你以前的。这让我觉得有点不确定和不踏实。”

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波动。

陈澍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避开了她的目光，看向窗外，喉结滚动了一下。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空气仿佛凝固了。

云荼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他的反应，证实了。

他确实有事情瞒着她。

就在她几乎要认定的时候，陈澍转回了头。

他的眼神变得极其复杂，里面有挣扎，有痛苦，还有一种深沉的无奈。

“是，”他承认了，声音沙哑，“我是有一些事没有告诉你。关于我的过去，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光鲜。”

云荼的心跳骤然停止。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目光重新变得坚定，看向云荼：“那些事很复杂，也牵扯到一些协议，我现在没办法，也不能完全说清楚。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云荼，”

他的语气前所未有的郑重：“那些事，绝对没有损害到任何人的利益，我也绝对没有做过任何违背法律和道德底线的事情。我选择来到这里，创建旷野社区，是真心想做一些有意义的事，从头开始。我邀请你加入，也是真心欣赏你的能力，需要你的帮助，希望和你一起把这里建设好。”

他的目光灼灼，带着一种近乎破釜沉舟的坦诚：“我知道，空口无凭，让你完全信任我很困难。但我希望你至少能相信，我这个人。给我一点时间，也给我们一点时间，好吗？等到合适的时机，等到某些约束不再存在，我一定把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你。”

他没有否认！他甚至承认了自己有难以言说的过去！

但他也坚决否认了那些卑劣的指控，并且给出了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并做出了真诚的承诺。

这一刻，云荼之前所有的猜疑和挣扎，仿佛找到了一个奇异的平衡点。

匿名者的话不可全信，但陈澍的隐瞒也是事实。

可他眼中的痛苦和坦诚，又不似作伪。

她该相信谁？

相信自己的直觉。

相信她所看到的、所感受到的、所一直抱有期待的陈澍。

至少，在找到确凿的反证之前。

云荼久久地凝视着他，仿佛要透过他的眼睛，看进他的灵魂深处。

最终，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她说，声音很轻，却让人心安，“我暂时不问。我选择相信你之前做的，现在正在发生的，和将来要想要从事的。”

她看到，陈澍紧绷的肩膀瞬间松弛下来，眼底涌起一种如释重负的、几乎可以说是感激的光芒。

那光芒如此真实，刺痛了云荼的眼睛。

“谢谢。”他哑声说，千言万语似乎都融在了这两个字里。

谈话结束了。

疑团并未完全解开，但某种脆弱的、新的信任，似乎在废墟之上重新建立起来。

然而，就在云荼准备起身离开时，她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是一条微信消息，来自她之前联系过的一位前同事回复：

【云荼，你问的那个“蓝天计划”我刚帮你旁敲侧击问了一下圈里老人。时间有点久，具体情况记不清了，但有点印象，当时好像不是简单的项目失败，更像是先声内部斗争的牺牲品？反正水挺深的，建议你别掺和。】

云荼的脚步顿住了。

牺牲品？内部斗争？

她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看向走在前面的陈澍的背影。

所以，他说的，很可能是真的？

他不是那个因为“数据造假”而狼狈逃离的失败者，而是一场肮脏的权力斗争中被牺牲、被泼了脏水的棋子？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远比之前的猜疑更加猛烈。

一种复杂的情绪瞬间攫住了她，是巨大的释然，是汹涌的心疼，是迟来的懊悔，还有对那个匿名者更深的愤怒！

她竟然差点就相信了那种卑劣的指控，差点就因为那些片面的、恶意的信息，否定了那个在她最彷徨时给予她信任和机会的人，那个即使背负着不白之冤和巨大压力，却依然在努力建设着这片“旷野”的男人！

她抬起头，看向前方陈澍的背影。

他正微微侧身，似乎在等她跟上。

夕阳的金辉勾勒出他挺拔却莫名显得有些孤寂的轮廓。

刚才他那番坦诚却不得不有所保留的解释，他那带着痛苦和挣扎的眼神，此刻像慢镜头一样在她脑中回放，每一个细节都充满了令人心碎的含义。

他当时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承认自己过去并不“光鲜”却又无法言明？

在她流露出怀疑和疏远时，他又是承受着怎样的煎熬？

云荼感到一阵尖锐的愧疚，刺得她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