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无声处 第9章 Chapter 9

等到太阳的光随着时间转移，慢慢变得微弱，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响起，敲响季聆夏因为耳机里的纯音乐与安静办公室里那微弱柔和的光芒而困倦的大脑，撑着脑袋的手猛地一滑，季聆夏被惊醒，她立刻抬起手来，看了一眼时间。

正好到放学时间。

季聆夏迅速摘下耳机，攥着手机转头就跑向班级，也并未顾及身上那条长裙是否有些不方便。

而孩子们正乖巧安静地坐在班里等着她来。

季聆夏深呼吸两口气将气喘匀，抬腿走上讲台，不过刚刚抬起手——另一道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伴随着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响在门口。季聆夏侧眸看去——谢听朝。

季聆夏看着那个早晨请假了的人在放学时又一次出现，她微微睁大眼睛，带着点惊讶的目光落在谢听朝眼睛里。

谢听朝朝季聆夏勾起嘴角，胸口还轻轻起伏着，头发因为奔跑时的急促被吹得有些乱，他一只手扶着门框，舒出一口气。紧接着谢听朝走进门来，像往常一样走上讲台，和季聆夏一起组织孩子们站队，出校门。

如今正值桂花花季，校门口那几棵桂花树散发着的那股清香窜进季聆夏的鼻子，让她因为上班一整天而烦躁的心情稍有疏解，孩子们的脚步声纷杂错乱，声声落入季聆夏的耳朵里。季聆夏站在队尾，目光越过这些小豆丁，定定地落在谢听朝毛茸茸的后脑勺上。

他为什么回来了？家里的事解决了吗？

季聆夏这样胡思乱想着，直到等两个人一起将最后一个小朋友安全交到家长手上，季聆夏才终于得空转头看向谢听朝，她抬起手，边打手势边习惯性启唇：“家里的事情没关系吧，解决了吗，需要我帮忙吗？”

谢听朝耐心地等待季聆夏的问题问完，察觉她的关切，才柔和了眉眼，谢听朝抬起手来，动作流畅：“没事，已经解决了。”

“那就好，”季聆夏点点头，继续追问，“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不是请假了吗？”

一片喧嚣里，谢听朝看见季聆夏的唇形，看见这个问题，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目光忽然不自然地漂移了一下，而后又带着点心虚，要给自己找点什么事做似的，他将衬衫袖子挽到小臂。

谢听朝看着季聆夏刚刚那热切的关心目光，忽然无法直白地将他对季聆夏的不放心讲出口。

季聆夏是刚刚毕业没多久的应届生，一开始连手语都磕磕绊绊，她还年轻，有疏忽再正常不过，谢听朝不放心自然也是难免的。

季聆夏狐疑地看着谢听朝这副模样，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谢听朝，目光毫不闪躲，看得谢听朝的耳尖更红了几分。

或许是这几日谢听朝那一副好好先生的没脾气模样打破了季聆夏对他疏离的印象，这让季聆夏与他相处时也更为放松。

见他不回答，季聆夏试探性地又凑近了一些，眼睛微微眯起上下打量谢听朝的表情，要透过谢听朝的皮囊看见他的内里一般。

两人的距离骤然缩短，谢听朝甚至能闻到季聆夏身上那股若隐若现果味香水的味道。那阵香气刺激着谢听朝敏感的嗅觉神经，他下意识垂眸去看，正对上季聆夏那双杏眼里的探究。

季聆夏向来是个社交面广且略有些不拘小节的姑娘，高中和同学讨论问题，大学和朋友同学聚会时，偶尔与异性靠近一些再正常不过。

此时此刻季聆夏也完全未曾意识到对面那个人的不适——谢听朝从小到大接触过的女性少之又少，他世界的安静为他形成一道天然自然的屏障，几乎隔绝了大部分人的靠近。

这样近的社交距离，对谢听朝来说已经越过了安全界限，让他有点不安。

谢听朝的目光在眨眼间便挪开，他的身体微微后仰着，身体有些看不出来的紧绷，抿着唇角，他长舒一口气才重新让自己若无其事地将目光落回季聆夏身上。

夏末初秋其实已经不那么热了，但谢听朝忽然觉得自己耳朵烫得让他难受。

季聆夏看着一向疏离温和的谢听朝这副模样，带着点新奇，眸光里笑意渐显，她又打量了这个人一圈，随后在目光落在谢听朝的耳尖时才慢慢退开了一些。

“你落东西啦？”季聆夏终于肯高抬贵手放过谢听朝，她站直身体，双手背在身后，眉眼弯弯，那双眼睛依旧真诚而直白，她猜测道。

谢听朝如蒙大赦，他几乎都没怎么看清季聆夏的口型便仓促地轻轻点了点头。

“那走吧。”季聆夏说着，走出两步，谢听朝却还停留在原地，季聆夏回头，疑惑地看向站在原地，一只手捂着胸口目光茫然落在地面上的谢听朝，季聆夏回头，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谢听朝才平息了呼吸，他的视线中忽然闯入一只带着条蓝色手链的手，他顺着抬起头来，看向季聆夏，疑惑地歪了下头，他抬起手比划：“怎么了？”

季聆夏安静了一瞬，紧接着开口：“你不是落东西了吗，我和你一起回办公室去取？”

谢听朝的目光在季聆夏的脸上凝滞了一瞬，而后他点点头，最后先季聆夏一步，抬腿大跨步走向了办公室。

季聆夏抬起头来，看着谢听朝大步流星地向前走。

风轻轻撩起谢听朝衬衫外套的衣角，那衣角在季聆夏心尖上轻轻划过，留下一阵痒意，季聆夏看着那个高大的背影，忽然觉得想笑，那对梨涡又一次挂在她的脸上。

谢听朝最终只从办公桌上拿走了一个小小的笔记本。季聆夏也收拾好背包，与谢听朝一前一后走出办公室。

两个人并肩走在安静下来的校园里。

谢听朝在心里默默数了三个数——3、2、1——

“所以你为什么回来？”季聆夏抬起手，慢慢打了一串手语。

谢听朝眉眼下压，无奈地笑了一下，带着点“果然如此”，而后才侧眸看向季聆夏的侧脸，他伸出双手，老老实实回答：“怕你会不习惯，管不过来那么多孩子。”

季聆夏耳畔一红，她抬起头看着谢听朝，脱口而出的话语终于彻底突破两人之间那层始终存在的属于“陌生人”的屏障：“谢老师，你对我很不信任啊？”

谢听朝没再打手语，只是看着季聆夏，不再接话了，但那双眼睛的言下之意是——对的，是对你有点不放心。

“你等着吧，明年你这个班主任就该下岗失业了。”季聆夏看着谢听朝这幅样子，带着点不服气地说。

言下之意是明年季聆夏的能力就能取代谢听朝，成为孩子们能够完全放心依赖的班主任——其实谢听朝原本不是班主任，那位离职的语文老师才是。

她是健听人。能更好、更快、更轻松地配合学校的工作。

原本季聆夏也该接手那个语文老师班主任的工作，但因为学校怕季聆夏初来乍到，这份工作又较为特殊，所以才暂时将班主任的工作交到了拥有几年工作经验的谢听朝手上，让季聆夏做副班主任从旁协助、慢慢学习。

谢听朝被季聆夏这副不服输的赌气模样逗笑了，莞尔而笑，他侧头掩饰自己眼底那抹一时间擦不去的笑意，他的唇角噙着一抹笑意，不似第一次见面那样挂着笑却冰冷疏离，犹如一缕冬日穿透云层的暖阳。

两个人走到校门口，谢听朝刚想同季聆夏告别。

“我们家也往左边走，不如……一起？”季聆夏几步走到他身前，微微歪着脑袋征询谢听朝的意见。

谢听朝没犹豫，很快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安静地走在街上。

现在正值下班高峰期，街上行人脚步拖沓缓慢，远不及早晨那样匆忙急促，谢听朝和季聆夏两人自然随大流，谢听朝刻意地放慢了脚步，以配合季聆夏的步子，他下意识地让季聆夏走在马路内侧。

季聆夏完全不习惯这样的安静，她抬起手来：“你们家住这附近吗？”

季聆夏手上的动作做完，她侧抬起头来，看向身边这个个子高高的谢听朝。

谢听朝点点头，抬起手指了一个老旧的居民楼。

季聆夏的目光忽然柔软了一些，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怜悯，她迅速压下那股情绪，而后点点头：“那离学校很近，你每天可以多睡一会儿了。”

谢听朝被她的话又一次逗笑了，他轻轻摇摇头，那双十指修长，漂亮纤瘦的手动作比最开始快了一些，不再需要那么刻意地配合季聆夏那时候有些糟糕的手语水平：“不行。赖床不好，我还要吃早餐。”

动作做罢，谢听朝伸手捂住自己的胃，季聆夏看见他做了两个人相遇以来第一个略微夸张的表情。他皱了皱鼻子，表现出不太舒服的样子，意思是会胃痛。

紧接着，他双手抬起交叉，那是个错误的手势，又跟着摇摇头——他不要那样。

季聆夏看了谢听朝一会，她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下——谢听朝像是在调侃她，打趣她为了赖床而不吃早餐。

季聆夏没话反驳，她轻轻点头，做出一副佩服的模样：“您自律自强，小女子自愧不如了。”

谢听朝又一次忍俊不禁，他低垂眉眼，看着季聆夏被光勾勒出漂亮轮廓的侧脸，目光柔和了些。

一阵轻柔和煦的晚风从两人之间缓缓穿过，融化了存在于某个角落的坚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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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Chapter 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