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无声处 第8章 Chapter 8

早上谢听朝去上课，季聆夏一个人留在这间总是安静的办公室里批改前一天的作业。

早晨的办公室很安静，只有窗外那颗沉静的老树上几只鸟儿凑在一起贴贴羽毛，小声叽叽喳喳着。树影在阳光下摇曳，在季聆夏面前摊开的纸面上落下斑驳。

季聆夏刚拿起那支钢笔，还没来得及看一眼作业本，桌面便几次轻轻震动起来。她原想忽视，认真改作业，但那阵震动锲而不舍，没有丝毫停下来的预兆。

季聆夏皱了皱眉，被吸引了注意力。她侧眸看过去——谢听朝的手机。

那部手机看上去像是几年前的款式，手机屏有一道横亘穿越整个屏幕的裂纹，还有几道极其细小的划痕，在阳光的折射下显得格外明显，也辗转落进季聆夏的眼眸里，她看见那上面闪烁着聊天软件信息提示——爸爸。

季聆夏的目光停滞了一瞬，她克制地将自己的目光移回到面前的作业本上，不再去关注那阵让人跑神的震动。

下一秒目光定格在作业本上，她就又一次开始头疼。

班里有几个孩子，是先天性的听力障碍。有一些不适配人工耳蜗，有的则是家里经济条件不支持。因为听不见，手语与口语的语序又差别极大。这层原因导致这些孩子们的语序语法，化成文字落在纸面上以后，便显得有点乱七八糟。

日记里的语句让季聆夏有点无奈，季聆夏一只手捏着红笔，将那几句话圈出来，另一只手轻轻按揉着太阳穴，目光留在那几句话上，一时间心疼又好笑。

因着听不见的缘故，那孩子好几个句子语序颠倒，看得人迷茫又无奈。

季聆夏看来看去、猜来猜去，最后还是决定把这个小朋友叫到办公室来，给她单独开小灶——指导学习。

季聆夏在下面写下“来办公室找我”这几个字，她看着那串略显冷酷的文字，尽管这些孩子或许并不懂得如何察觉文字里的情绪，但季聆夏还是有点怕小朋友觉得她生气了。于是她又加上了一个小小的笑脸在结尾。

她合上笔盖的细微摩擦声被上课铃盖住，她下意识侧过头看了一眼办公室的门——按常理谢听朝早该在上课铃前两三分钟就到办公室，但现在已经上课五分钟了，季聆夏旁边的位置却仍然空空如也。季聆夏还没来得及疑惑，办公室的人便被人推开了。

是谢听朝。

他一只手拎着一个咖啡店品牌的纸袋，另一只手抱着他的课本和教案。

季聆夏习惯性地朝谢听朝笑了一下。

谢听朝也自然地回了季聆夏一个温和的微笑，他放下书，从纸袋里掏出一杯饮料，季聆夏看见标签上写着“茉莉鲜奶”。她记得这是一家有名的连锁店里的招牌饮品，她尝过一次，最终因为口感过甜，将大半杯都扔进了垃圾桶里。

季聆夏带着点惊奇地看着谢听朝——她没想到谢听朝会喜欢这款甜得发腻的饮品。她总觉得谢听朝像爱喝咖啡的那类人，尽管第一天他拒绝了她的咖啡邀请，季聆夏也只以为那是谢听朝在同自己客气。

随后，谢听朝又在袋子里摸索，发出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从袋子里拎出一袋原味小面包，紧接着，谢听朝转过头，他将那袋面包递给了季聆夏。

季聆夏看着面前突然伸出的那只手，和那块原味面包，她茫然了一瞬，受宠若惊，一只手指着自己，眉梢高高扬起，她下意识问道：“给我的？”

谢听朝看着季聆夏这幅模样，勾起嘴角笑了一下，他轻轻点点头，再次将那袋面包向季聆夏那边递了递，另一只手指了指季聆夏，肯定了季聆夏的问题。

季聆夏眉头拧着，右手伸出去，在触碰到面包袋子时，又下意识缩了一下指尖，而后她捏住袋子边缘，最终接过了：“谢谢。”

风划过窗外的树影，一阵阳光闪过纸面，将那部手机屏幕上的裂痕和那些细小划痕又一次折进季聆夏的眼底。她捏着面包的手一紧，包装袋发出一阵细微的声响，季聆夏吸了吸鼻子，下意识带着点不好意思看了谢听朝一眼。

谢听朝见季聆夏这幅受之有愧的模样，慢慢抬起手来，不疾不徐地打手语，脸上依旧是那样淡而温柔的笑意：“你刚刚说没时间吃早餐，不吃早餐会胃痛。我要点饮料，顺便点给你。”

“谢谢。”季聆夏看着谢听朝那双真诚而清澈的眉眼，她又一次道谢，季聆夏拆开面包，小口小口吃着。吃面包的时候，她还不断自以为动作轻悄地侧头去看那边谢听朝。

季聆夏心里一个细小的角落像被人用一支羽毛轻轻戳了一下，不痛，却传进一阵痒意。

旁边的谢听朝注意到了季聆夏那阵小心翼翼却炽烈的目光，他轻轻叹了口气，侧过头时，恰巧与季聆夏的目光对上。他原本不想再多解释什么，却忽然想起季聆夏第一天那歉疚执着、偏要给他个补偿的模样。

想到季聆夏现在一只手捏着面包，不方便打手语回复他，谢听朝伸手拿出张便签，在纸面上落下一行字：【你不用太放在心上，同事之间相互照顾很正常的。】

看到那段话以后，季聆夏咀嚼的动作停顿一瞬，紧接着轻轻点头，她又看了一遍那串文字。犹豫了一下，她拎起笔在下面落下一句：【你语序、语法，好像一点问题都没有。非常厉害。】

谢听朝看着季聆夏又一次递过来的纸条，目光温和地看了一下季聆夏，他抬起手，在那张纸的下面落下一行字：【我家人一直在纠正我，从很小的时候开始。】

季聆夏看着那行字，抿了抿唇，不太确定是否会越过界限，半晌，她才又一次落下一行字：【你家里人对你很好。】

谢听朝看着那串因为犹豫而落笔极轻、显得飘忽的字，他勾了勾嘴角，没有一点被人触碰**边界的恼意。他的目光像朵轻飘飘的云落在季聆夏的身上，谢听朝轻轻点点头。

安静又一次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季聆夏将那张纸条捏在手中，指尖捻过纸面上的字迹，未干的墨迹在她的指尖留下一片晕染，最下面的那行字被微微晕开，字迹变得模糊不清，季聆夏的视线落在那截然不同的两种字迹之间。

季聆夏的字是圆钝的，没什么棱角，看上去乖巧又端正；谢听朝则完全相反，他的字体不像他这个人平时表现出来的那般温和圆润，反倒潇洒有力，苍劲飘逸，字体棱角分明，看上去行云流水。

季聆夏的目光停留在那几行几乎穿透纸张的字上，她声音小小的，几乎像是只在唇齿间飘过，落地无声，也无法飘进谁的耳中：“谢听朝，你的字真好看。”

一片安静里，只有身边人落笔的沙沙声。

季聆夏自然没纠结为何身边这个人没有回应自己，她将那张纸塞进自己桌面上的小抽屉里。

那个抽屉已经放了一小叠她和谢听朝这段日子用于传话沟通的小纸条——收集小纸条是她从高中便养成的习惯。

等谢听朝忙完一切，终于拿起桌面上倒扣的手机，看到那一连串的消息，他原本轻松的坐姿忽然僵直，而后他慢慢弯了原本直挺的背脊。谢听朝卸下了力气，肩膀也跟着微微塌陷，握着手机的手指指尖因为用力略微有些泛白颤抖。

紧接着，他缓慢地站起身来，凳子在地上发出被拉得很长、格外粗闷的噪音。那声音拖拉得沉重而钝圆，并不那样刺耳，听起来竟然也有几分如谢听朝一般的温吞，却也在这安静里显得掷地有声，撕破季聆夏耳畔的安静。

季聆夏被吓了一跳，她侧过头去，略有些茫然担忧地看着身边这个脸色不太好的谢听朝。

谢听朝平日不论什么时候都轻手轻脚的，大概是因为听不见，又或许是因为他本身性子便轻柔和煦，所以谢听朝做事时总是将动作刻意放得格外轻柔，几乎没有发出过什么噪音，更遑论像今天这样。

谢听朝侧头看着季聆夏，目光带着点无奈，他的唇角下压，紧抿着嘴，眉头也紧紧蹙起，他抬起手：“我下午可能得请假，你一个人可以吗？”

季聆夏见谢听朝这幅模样，又想起早晨看见他父亲那一连串的信息，她捏着面包，迅速地连连点头，生怕犹豫让谢听朝的假请不安稳：“可以的，你放心吧。”

手指捏着背包的拉链，谢听朝目光担忧而犹豫地看了季聆夏一会儿，像是在判断这句话的真假，片刻后，他叹了口气，转头收拾自己的背包。

等谢听朝收拾好背包，他才又一次回头，拧着眉头，修长而骨节分明的双手迅速地打了一段手语：“班上有什么你解决不了的事，需要我帮忙，你可以随时联系我，我手机震动。”

季聆夏点点头，朝谢听朝笑了一下，想他安心：“你放心。”

谢听朝看着季聆夏这幅“包在我身上肯定没问题”的样子，又想起父亲那几条信息，最终也只得抬腿去请假。但他还没走出几步，他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就又一次震动起来，谢听朝叹了口气，大概以为是父亲的信息，任命似的，他掏出手机。

【聆听夏至：你如果有事需要帮忙的话，也可以随时联系我，我手机也震动。】

是季聆夏的信息。

谢听朝的脚步一顿，他惊讶地回过头去，看到那个女孩儿坐在那里，窗外的阳光落在她的发丝上，打下一片柔和的光晕。而她的左耳上，正带着一只小巧的白色耳机。

大概意识到半天没有关门声，季聆夏回过头，看到谢听朝正安静地看着自己，两人四目相对。季聆夏朝那个背光的人勾起嘴角笑，她右手握着手机，朝谢听朝轻轻晃了晃，左手手指指着手机：“可以联系我——同事之间相互照顾很正常的。”

谢听朝站在阴影里，看着那个人脸上毫无保留的温和笑意，和她说出的那句他刚刚说出的话，他的耳尖莫名泛上一阵温热。

犹疑片刻，谢听朝看着季聆夏那双似乎永远如此坦诚真挚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祝小季和小谢昨天教师节快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Chapter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