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着聊着,话题跳到家长里短。
“我亲戚家一个小孩儿,刚上初二,时常低落消沉,也不爱说话,学习一落千丈,见到人就躲躲藏藏,以前可活泼了,她妈妈察觉不对,请了假专门陪她。”
“慢慢才发现,这孩子在学校里被欺负排挤,得了抑郁症,身上好些自己用刀划出的伤口,全悄悄掩盖在衣服下。”
“啊?然后呢?”两个年轻女孩一同围过去,脸上带着心疼。
“她妈妈又气又心疼,直接报警,又跑到学校将那几个孩子连同他们父母大骂一番,可是,这都是未成年,能怎么办,顶多口头教育。”
王姐也生气,那孩子她以前见过,聪慧乖巧,会甜甜地叫她“姨姨”,她叹口气继续说:“她爸爸给她办了退学,准备休学一段时间,疏导心理,养好身体,后面可能要转学去其他学校吧。”
“哎,别看孩子小不当回事,有些小孩揣着恶劣当单纯。”
“就是,现在好多这种未成年霸凌同学的,可怕,人之初,性本恶,是通过不断学习才将恶圈住……”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将话题转到了未成年、人性,徐林没认真听,却也都进了耳朵。
他一怔,眼前浮现出樊如音贴着纹身贴的手腕。
纹身贴的样式时常不同,但徐林从未见她取下过,就连结婚那天,天气炎热的六月份,也是戴着白手套严严实实地遮住。
还有那天早上,她醒来发现他在按压卷边的纹身贴,身体一瞬间变得僵硬,很快又若无其事地抽回手,仿佛在刻意掩盖什么。
徐林思绪混乱,脑海中闪过很多画面,樊如音爱喝酒,爱发呆,睡眠不好,心情也经常低落,然后,加上一直没收到回复的消息。
他停下手中敲击的键盘,心跳越来越快,脸色也凝重起来。
同事说说笑笑去吃午饭,徐林坐着没动,再次拨出樊如音的电话。
空旷机械的嘟嘟声听得人心慌,他忽然后悔之前恪守着边界,没有更多地介入樊如音的生活,现在联系不上她,竟也找不出一个她亲近的亲人朋友去联系她。
电话一直没人接,他的焦躁不安明显飙升。
徐林提前订了两天后回榕城的机票,他也告知了樊如音。
但是,他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他立即收拾东西,直接改签到最近,才去找老板请假。
其实,老板批不批,他也不是很在意,反正也就最后这两天多时间,工作也进入尾声,他今天是一定要回去的。
这一刻,徐林清晰地认识到,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阻挡他回榕城。
还好,可能是快过年了,也可能是进公司三年多,他以加班出名,又不挑项目,老板和颜悦色地同意了。
上了飞机,徐林一边安慰自己是他胡思乱想,一边又回想起他们有过的约定。
樊如音说,等他回来过年,以后要一起去看木棉花。
想到这,徐林悲从心来,仅有的两个口头约定都是他私自美化加工后的。
他告知樊如音会提前回去与她一起过年,樊如音在电话里温声软语道好。
他邀请樊如音来阳城,她拒绝了,却又留有余地,“听说那里有木棉花,开花时很漂亮,真想去看一看”,他听得高兴,就变成了“以后要一起去看木棉花”。
樊如音这样善良美好,温柔体贴,他竟然没有察觉到她的坏情绪,只当是本性如此,以及病痛带来的一时消沉。
——
回到家,已是下午四点。
徐林一开门,鞋都没来得及换,就冲了进去。
窗外阴沉沉的,客厅也没开灯,光线算不得好,他大致瞟了几眼,直接去往关着门的卧室。
一进门,就是扑面而来的热气,他动作一顿,松了半口气。
卧室窗帘的遮光性极好,一丝光亮也透不进来,徐林仿佛一脚踏入了黑夜。
他借着背后的天光看见不算平整的床,然后轻声关了门,在黑暗中悄然奔过去。
步子迈的又大又急,膝盖撞上床沿,徐林顺势滑跪下去,急急去探寻樊如音的身影。
待摸到樊如音热乎乎的额头,听到她清浅绵长的呼吸,剩下的半口气也松了,他跌坐在地上,摸索着打开旁边的壁灯。
樊如音面朝他侧躺着,脸颊红润,睡得很熟。
徐林看了好一会儿,才准备起身出去收拾一下自己,一转头看到小几上的水杯、手机,以及一个类似药瓶的白色小瓶子。
他拿起来,很轻,有“哗哗”的声音,忍不住凑近看了看。
上面五个大衣,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才去看下面的小字。
“改善焦虑,缓解睡眠,镇静……”
徐林眼前一黑,刚松下去的那口气又提到嗓子眼,他推了推樊如音,语气慌乱。
“如音……如音……”
声音一声大过一声,人却没醒,他加重力道,连名带姓大喝,“樊如音!”
樊如音幽幽转醒,神色迷茫,盯着徐林看了许久才露出一个笑来。
“你……怎么回来了?”
徐林眼眶发热,俯下身去贴在樊如音的身上,瓮声瓮气低声说,“没事,就是想你了。”
樊如音没说话,过了片刻,又听到徐林哽咽的声音。
“我好想你……如音。”
“嗯。”樊如音无奈地笑了,摸过手机看时间,这一看,才发现,徐林跟她打了很多个电话。
“昨晚赶时间熬了个通宵,早上才睡的,手机静音,也没看消息……”
她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正说着,徐林直起身子,温声开口,“饿不饿?要不要起来吃点东西再睡?”
脸上带着笑,目光温和,语气宁静,仿佛不怎么介意她没有接听电话。
樊如音愣了愣,有些过意不去,偏头躲开徐林的视线“……不是故意不回你消息的。”
然后,她看到了忘记收起来的安眠药,心下一紧,大脑空白了一瞬,就开始为自己想出很多措辞。
可是,她还没开口,就听到徐林温润的嗓音。
“嗯,我知道。”
杂乱纷纷的思绪如潮水般退去,只余下清明,樊如音心中一轻,也装作无事发生,笑着坐起来,想了想说:“不如出去吃吧,小区后面隔了一条街的小吃街,有很多大排档,味道还行。”
说着,她掀开被子下床,要去开灯。
“啪”,黑夜换黎明,樊如音捂眼适应了几秒光线,没听到身后的动静,回头,又说,“很近的,不远。”
说完顿了顿,“你不想去吗?”
徐林没有说不想去,只是没跟上樊如音跳跃的思维,他撑着床沿站起来,拍了拍裤子,走过来说,“没有,我洗一下手,去外面等你。”
有阴影压过来,樊如音骤然反应过来,徐林刚刚是跪坐在地上的,外套完好,脚上的鞋也没换。
——
徐林在客厅站了会儿,樊如音就出来了。
她换了件米白色毛茸茸的外套,蓝色牛仔裤,头发拢在耳后,没有化妆,看起来素雅又干净,只是唇色较浅,瞧着有几分脆弱。
樊如音已经走过来。
“走吧。”她说。
两人出了小区,过了马路,沿街走了十多分钟,到了樊如音所说的小吃街。
时间快要下午五点,天色阴暗,又是冬天,很多夜市小吃都出摊了,最多的是烧烤,炒饭炒面炒河粉也不少。
他们沿着摊子走,樊如音问,“你想吃什么?”
徐林中午没吃,但也并不觉得饿,迎面而来穿着校服的学生举着长签烧烤大快朵颐,差点戳到樊如音身上,他眼疾手快拉着她往另一边靠了靠,才道:“我都可以,你选吧。”
“那……我们去吃花甲米线?”她手指着不远处一个小店,说,“之前吃过,味道不错,天气冷,可以喝点热乎乎的汤。”
“好。”
还没到下班时间,吃饭的人并不多,他们点了餐,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一边等餐,一边看外面的人来来往往。
很快,两碗热气腾腾的花甲米线端上来。
外层裹了锡纸,樊如音小心翼翼展开,接过徐林递过来的筷子,搅了搅,“尝尝看。”
徐林尝了一口,樊如音抬眼问他,“怎么样?”
“很好吃。”
他没有说谎,味道确实不错,是冬阴功口味的,酸辣中带着香料和海鲜的香气,让人想到浓郁的东南亚风情。
两人相对而坐,隔着袅袅烟雾,樊如音低头吸花甲里的汤汁,又去咬贝肉,动作认真又文雅,徐林看的出神,那种虚惊一场的幸福感后知后觉蔓延。
他喝了一口汤,终于驱散了身心的疲惫与寒意。
他们在周遭的嘈杂中安静地吃完一顿早晚饭,或者说晚午饭。
——
回去的路上,两人又顺道去了一趟超市。
樊如音边走边看,徐林推了辆车跟在后面。
正是吃车厘子的季节,颗粒饱满,颜色红亮,她挑了两盒,又拿了一串香蕉。
路过蔬菜区,徐林停下脚步,叫住樊如音,“家里,还有什么菜吗?需不需要备一点?”
樊如音很少做饭,也不爱点外卖,要么去外面吃,要么煮点面条饺子对付一口,想了想才说,“好像只有一点青菜。”
徐林点头,转了一圈,发现还剩下一些菜,看着也算新鲜,便挑了几样。
然后,又转去肉食区拿了一块卖相不错的五花肉和牛肉。
樊如音帮不上忙,也没插话,不紧不慢跟在徐林旁边,只中途放了一束花在购物车里。
自助收银处,徐林一样一样扫码放下,樊如音一样一样捡起来装袋,配合默契,像是工厂里熟练的流水线工人。
她忍不住笑了一声,徐林侧目,“怎么了?”
“没事。”樊如音摇头,收住笑声,“就是,你觉得我们像不像工厂里的流水线工人?”
徐林煞有介事地看了一眼,点头,“嗯,很像。”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
扫完码,徐林付钱,樊如音没跟他抢,十分自如地看他操作。
没必要在这些小事上计较。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如果她有一点要抢着付钱的动作,也许他会不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