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秋辞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刘从俭率人赶到时，三十个黑衣人已被尽数拿下，除了十七个身亡的，还留了十三个活口，此时都已经像麻雀似的被人用绳子串成一串丢在地上，四个身穿软甲的女将围在四角看守。秦怀瑾则站在门廊下跟人说话，其中一人他识得，是秦家的侍卫，另一人瞧着像是方才立于屋顶之人。

秦怀瑾：“我往凉州发的密信，这么快就到了？你们的马是神驹？对了，马呢？”

红渠抱臂斜靠着廊柱：“密信？什么密信？十天前，将军收到密报，派我来增援大人。我们的行李和坐骑都在客栈。”

丁松：“十天前！那你什么时候到朗州的？”

“今日。本想入夜后与你们碰头，却发现小院周围有形迹可疑的人，为免打草惊蛇，天色擦黑后我才带人潜伏在隔壁，看看贼人什么来头。”

红渠刚说完，隔壁就传来一声尖叫：“啊！老头子！你怎么了？来人啊！救命啊——”

两人忙狐疑地看向她，红渠耸耸肩：“放心，就打晕了而已。我总不能对他透漏行踪吧！不过，丁松啊，你是不是该练练了，要不是我来的及时，啧，今日危矣！我方才在屋顶看得真切，你这身手，啧啧——”

“呵！你也不数数？他们多少个人，我才多少个人？”

“我也没带几个人啊！来，你数数——”

“好了！”秦怀瑾轻咳一声，眼神示意门口。

红渠只轻轻地扫了一眼，就放下手臂，对着秦怀瑾道：“我去里面看看少夫人。”说完，不忘给了一个眼神给院中的女将。

刘从俭跨过满院狼藉，脸上歉意明显：“大人！是刘某大意了。”

秦怀瑾微微一笑，道：“刘刺史，不怪你！这些人针对的不仅是我，连你也被算计在内。看来，朗州真是有大案呐！”

“一应人犯都已下狱，不如明日就开堂提审？”

“好！”

“大人可否换个住处？若是大人不嫌弃，刺史府内有打扫干净的院落……”

秦怀瑾抬手，道：“不必，今日过后，想必再无宵小来犯。”

“既是大人坚持，这些府兵便留在此处保护大人好了。他们都是从宣州借的，与朗州的大小官吏毫无瓜葛。”刘从俭指着身后带来的十数人。

“我这儿，人手应是够了。倒是院里这些——”秦怀瑾往地上一指，“既然这些府兵与朗州没关系，由他们看押这些‘匪徒’，最合适不过。”他话音刚落，院门外又是一阵喧哗。

“神策军救火！行人避让！神策军救火！行人避让——”

黑衣男子火急火燎地奔入院内，身后跟着步伐齐整的队伍，看到院内的情形时，他似乎很惊讶：“刘刺史？神策军巡官田横，见过刘刺史、见过秦大人。”

秦怀瑾挑眉：“哦，你认识我？”

“下官率军士二十人巡逻，方才听闻失火，匆忙赶来，路上又听闻有贼人行刺黜陟使秦大人。朗州城内竟有如此狂徒，竟胆大包天行刺钦差，毫不顾念家小，下官怀疑定是吴鸣所为！”

“哈！”刘从俭冷笑，“我与秦大人明日才审案，你倒是看一眼就知道主谋是谁？真是聪慧过人！”

“大人有所不知，下官也是来的路上才想起今日在酒肆听到的一个传闻。听说吴鸣下狱之后，命家人舍了一大笔银子，雇了一帮亡命之徒帮他杀人泄愤，目标直指两位大人！据说这批狂徒每人都得了二百两金的安家费。唉！都怪下官那时忙着跟人拼酒，没把此事当真，只当是村野屠夫茶余饭后编排朝廷的闲话，没想到啊，唉，险些酿成大祸！是下官疏忽，下官明日便向监军使王公公请罪！”

秦怀瑾和刘从俭对视一眼，各自均明白对方的意思：神策军这边，暂时不能动。

秦怀瑾清清嗓子，对着刘从俭说道：“刘刺史，明日还要审案，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说完，只对着田横略一点头就转身进了主屋。

次日一早，朗州深夜惊现匪徒放火杀人之事就已经传遍街头巷尾，满城沸沸扬扬。

刘母本来就一夜没睡踏实，听刘八绘声绘色地讲完昨夜之事，难免又是一阵揪心，若是黜陟使死在朗州，岂不是一下折损两个儿子！

“此事当真？”

刘母一把抓住刘八的手腕，刘八吃痛，却仍是满脸忧心地说：“千真万确！听说得亏是兄长和玄羽营的几个侍卫及时赶到，否则咱们朗州就出了大案了！我一听这事，就担心得不得了！一大早就来打扰婶婶，还望婶婶勿怪。兄长可回来了？有没有受伤？”她另一手捂着胸口，当真是一副为兄长担惊受怕的模样。

刘母脸上闪过不自然，她在跟大儿子置气，还没问呢。刘母别过脸去，道：“木樨，派人去凝晖轩传话，叫一个大爷跟前伺候的人过来。”

等木樨领命去了，刘八又不经意地感叹：“凝晖轩院里当差的人也太不尽心了，出了这种事，婶婶必定是担心的，该早早地主动来回话才是！还是以前碧霄……啊，侄女说错话了，婶婶别生气！”

刘八一脸懊恼，连声道歉，刘母此时疲惫得很，只是不甚在意地松了抓她的手，心底倒是动了一下。

来回话的人自然是青梧了，等听到刘从俭果然半夜才回了院里，只睡了两个多时辰，连早饭都没吃，才刚又出去了，刘母的脸色果然就不好看了。

“明知他才从武陵郡回来，风餐露宿又连日处理公务，你们还让他空着肚子出府，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早饭不吃，你们也不会劝吗？”

“回老夫人的话，大爷说跟秦大人约好了时辰在衙门碰头，耽误不得。大人走后，秦秋立时带人去厨房装了膳食和点心，已经差府里的小厮送过去了。”

刘母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又随意问了几句，才打发青梧走了。

这一场问话来得莫名其妙，青梧原本以为自从刘母把话挑明之后，她在刘母面前多少有几分体面，不聊今遭还是跟往常一样，甚至刘母动怒时，比往常更甚。青梧离开和熙堂前，忍不住回头，远远地听见里头传来刘八的声音。

“婶婶，这个秦秋倒是心细，我瞧着，她比青梧办事更稳妥呢。唉，可惜了，秦秋要放出去嫁人，兄长身边又少了一个细致人。”刘八说完这么一句，小心观察着刘母的脸色。

刘母此时并未多想，只是随口应着她。

刘八又继续：“我听说，她是在书房伺候的，能识文断字的丫鬟本就少，听说兄长还颇喜欢跟她说话。兄长眼高于顶，白日里忙于公务，夜间回来能有个说话的人倒也是好的！”

刘母的注意力终于被她引了过来，她凝视着刘八，道：“你想说什么？”

“婶婶别多想！我就是见刚才回话的青梧，虽说美则美矣，到底少了几分聪明劲儿，随口感叹的！婶婶勿怪！”刘八惶恐地垂下脑袋。

刘母轻笑一声，道：“好了，一大早的，难为你的孝悌之心，还没吃早饭呢吧，陪我一块儿吃点？木樨——”

刘八脸上又堆起柔顺的笑容，心里的算盘却仍在继续拨动着。

再说青梧回了凝晖轩，却迟迟不见秦秋归来，连鹊儿也不见了，她才赶紧跑到外书房打听，这一问才知，原来秦秋送了食盒到外书房，打听到木槿也极有可能在今天过堂，她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借送饭的名义，跟着小厮一块往衙门去了。

青梧气得直跺脚，她就说嘛，秦秋今日怎么突然这么勤快了，居然能想起送饭去衙门！

当秦秋带着鹊儿和一名小厮，提着三个大捧盒出现在公衙的书房时，萧举年也是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彼时，他正听着刘从俭和秦怀瑾商量审案策略。

秦秋微微垂着头，同时感受到前方传来两道不同的视线，一道审视，一道惊讶。她头也不抬、面不改色地说：“老夫人心疼大人审案辛苦，特命婢子前来送些茶水点心，并命婢子二人留在此处，若大人缺了什么，好有人往府里传话要东西。”

说完，见那道迫人的视线还没移开，秦秋只好硬着头皮又加了一句：“婢子只是听老夫人之命行事，晚些时候还要去给老夫人回话的。”

终于，刘从俭移开了视线。

秦秋赶紧带着鹊儿和那小厮将手中的饭食在屋内的空桌上摆好，三人又退到门外，低头看地，看上去又老实又安静。

约莫过了一刻钟，秦秋才听到里头却来杯碟筷箸碰撞的声音，她长呼一口气。鹊儿吓得大气不敢出，只悄悄地去握她的手。

趁着刘从俭和秦怀瑾进食的间隙，萧举年赶紧溜了出来。

“真是老夫人让你来的？”

秦秋抬头扫他一眼，轻飘飘地说：“是啊，你要不信，可以去问老夫人。”

鹊儿握着她的手，又是一紧。

萧举年扶额，叹道：“我又不是第一天办差，老夫人何时差人来过衙门？当着秦大人的面，大人是不好多问罢了。”

秦秋挑眉，不笑不语。

萧举年叹了一口气，只好嘱咐道：“一会儿我们去前院公堂审案，你们就留在这儿，别乱跑。这边游廊走到底有间小屋，是我平日办差和休息用的，你，你带着这个小丫鬟，可以在那屋里休息。”

“哦——”秦秋应了一声，拉长了声音，轻声问道：“公堂啊，我刚进来的时候看到了。会有百姓来围观审案吗？百姓们一般都在哪儿？”一会儿躲在人群后面就好了，秦秋心想。

萧举年看她一眼：“别乱跑。今日我要负责记录案卷，可顾不上你。”说完，转身就要离去，只是左脚才提起还没落下，萧举年就感觉身上传来异样，衣袖被人牵住了。

“吴四郎是河堤贪墨一案的要犯是吧？木槿——木槿作为杀害他的……凶手，会在什么时候被提审？”

这是秦秋第一次，目光柔软，带着恳求地看着萧举年。

萧举年心一软，才张嘴，又想起刘从俭的敲打，他赶紧又把嘴闭上，把脚收回来。

“秦秋，木槿犯的是杀人之罪，就算不死，也不可能再回刺史府了……”

“谁问你这个！”秦秋也不耐烦了，“谁稀罕刺史府一样！我只是问你她大概什么时辰过堂？不说拉倒。”不说大不了一直等着呗，秦秋手一松一甩，那截衣袖荡起涟漪，荡得萧举年的心里空了一下。

萧举年再去看她时，秦秋又继续低头看地了。

就在秦秋以为不会得到回答时，头顶传来一声轻叹，和一句极其轻微的“她不是关键人犯，排在最后，总得午时过后”。

秦秋急忙抬头，对方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秦秋姐姐，那我们一直等到午时之后吗？”鹊儿轻声发问。

“当然不是，老夫人不是说了吗，给大人传饭传水，我们还得回一趟府里传午膳呢！”

这……鹊儿咽了咽口水，撒谎撒得这么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