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秋辞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秦秋，你睡了吗？”

漏已三转，青梧却再次失眠，她本来得了刘母的允诺，家宴时会趁机提出大房纳妾一事，不料最后却是全家不欢而散。二房之事，刘母必定要跟大房怄一场气，而她的心事只怕又遥遥无期了。青梧转过身，对着秦秋又问了一遍。

“秦秋，你睡了吗？”

黑暗中传来一声“唔”。秦秋没睡。

刘从俭在和熙堂的一番话正义凛然、掷地有声，满院仆妇都听得肃然起敬，是以，在木槿当众喊出自己是杀人凶手之后，刘从俭不可能坐视不理，只能将人缉拿下狱，送进女牢。目睹这一幕的秦秋，既激动又难过，满心满脑皆是如何让木槿活命。

“秦秋，我想与你说一件事，老夫人——” 明知黑暗之中秦秋看不到自己的脸，青梧面上仍浮上一层羞窘。

“青梧！”秦秋不耐烦地打断她，“今日在和熙堂你应该见识了不少，当真要一条道走到黑？”

“不是……秦秋，大人是个好官……木槿说自己杀了人，大人肯定不能堂而皇之地放了她……连二爷都下狱了……”青梧断断续续地解释。

“你果然没懂！”秦秋幽幽地叹气，“大人的确算的上是一个好官，我问的是，你想清楚你自己了吗？”

“我自己？我……”青梧再次掩面，“我正要与你说我自己……”

“对朗州的百姓而言，大人的确算是一个好官，但是对大人和老夫人而言，你还算不得朗州的百姓。”

“什么？”

“算了，你还是没懂。睡吧。”秦秋背过身去，不再说话。

同是睡不着，另外一人可就不这么好过了。

大牢之内，若不是一墙阻隔，刘从裕毫不怀疑隔壁之人会趁夜将他勒死。而此刻，他同样不敢掉以轻心，只因他听到隔壁有铁链曳地的声音，定是吴鸣在来回踱步。

“吴老将军，四郎真不是我杀的！你要信我啊！我与四郎情同手足……”

“呵，情同手足？你要不说情同手足，我倒还信了你！你若说情同手足，那吾儿必是死于你之手！”

“这，这，你这武夫，听不懂道理？！”

“呵！你与吾儿情同手足？你与刘大还是亲兄弟呢！结果呢，你想他死在武陵郡，他把你弄进大牢！我儿若不与你情同手足，只怕还好好活着！”

“诶诶，你胡咧咧什么！明明是你害怕你吴家贪财害死人命之事被我兄长查出，所以才想杀人灭口！我不过是无知，被你们利用去贪了点银子罢了，我可没杀人！你别胡说！”刘从裕生怕吴鸣的话被其他狱卒听了去，赶紧大声辩解。

他担心的也不无道理，只不过偷听墙角的人不是狱卒，而是刘大本人。

“大人所料不差，他二人果然掐起来了！”曹错说完，抬眼轻觑上峰脸色，毕竟谁想听到自己的亲弟弟想让自己死，而萧举年则低着头奋笔疾书，默默记录。

刘从俭没有什么神色波动，只是抿嘴听着。两人的对话还在继续——

吴鸣：“小子，你何必遮掩，难道你以为你还能走出这牢房不成？”

刘从裕：“这可不好说，我的手可没直接摸银子。”

“呵，有什么好不好说的，就算你能走出这牢房，也必定会死在我手上。我定会亲手为吾儿报仇。”

“哈，你可别忘了，你们吴家才是主犯，我要是走不出去，难道你能走出去？”刘从裕本来是反唇相讥，可话一出口，他的心思又开始活泛了，语气一转就变为讨好，“吴将军，窦家手眼通天，你若能走出去，就顺道拉我一把呗。四郎真不是我杀的！我这人你还不清楚吗？哪来的胆量杀人？”

“哼！你且等着吧！”

两人翻来覆去地就嚼这么几句，刘从俭见再听不出什么线索，交待了一句“仔细看守”就带着萧举年走了。

“举年，你怎么看？”

萧举年连日办差，此刻举着灯笼走路都有些睁不开眼睛，上峰突然这么一问，他只好强打着精神作答：“吴鸣始终没有说出神策军半个字，可按我们查到的线索来看，他们这些年弄的银子，三分之一流向京城，三分之一流向军中，神策军里头定有和他关系密切的人。”

刘从俭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他越是不提谁，谁就越关键。”

“大人是怀疑，神策军会设法，劫狱？”

“你不觉得他对自己能走出大牢过于笃定了吗？”

“这可是州府衙门的大牢，吴鸣又不是什么江洋大盗，他是要犯，如果他跑了，他全家都完了！他那八十岁的老爹，八岁的孙子……除非……”萧举年脚下一顿，看向刘从俭。

刘从俭微微一笑：“你也想到了。”

与州府衙门一街之隔的一所小院，在朗州城内不算豪华，但胜在地段好，院落宽敞，房屋齐整，虽是一进，但是也有七八间房，是以房主这些年要价并不低，富贵人家看不上，想买的人家又出不起价，房主自己就住在隔壁，家里不等着银子买米下锅，便也不愿意让价，这些年零零星星地总是以短租为主。

一个月前，来了一户出手阔绰的人家，问了价就爽快地付了三个月房钱。房主没见过那户人家的女主人，只见过她家丫鬟，观其言谈举止便觉大有来头。

这日，他睡得迷迷糊糊地，总觉得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连忙推醒老伴：“诶，老婆子，你听到什么声音了没？”

“没有，哪来的声音？”老妪不耐烦地咕嚷。

“不是，外面好像有人走动。该不会有歹人吧？”

“活了五十来年了，朗州城内何时出过杀人盗匪？你不睡就出去，别吵我。”

“不是！真有声音，该不会是有歹人惦记上隔壁的小娘子了吧？不行，我得去看看！”

才出门，房主觉得眼前银光一闪，他来不及发声就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房门轻轻合拢，关门之人看了一眼床榻，见里头传来鼾声才彻底将门掩上。

为首之人默默地注视着这一插曲，等一切重归于静之后，才打了一个手势，九个劲装之人倏忽散开，等候指令。

谢蓁早些年因体弱气虚，夜间总是醒的时候多，刚成亲的头一年，她在凉州同秦若瑜住了好几个月，跟着她的饮食起居，身体忽然康健起来，而后，她又随着秦怀瑾四处游历，身体竟一日好过一日，这一年来夜间鲜有再犯咳疾的时候。

这日，却不知怎的了，她总觉心神不宁，因秦怀瑾连日奔波睡得深沉，她便也放轻了动作，不想扰他。只是躺着躺着，忽然呛了一口风，咳嗽起来，她一咳，秦怀瑾就醒了，轻车熟路地一手扶她坐起，一手撩开床帐，刚准备去端床头备着的茶水，就看到了窗户上的黑影。

秦怀瑾反手就将茶盏一摔，大喊：“丁松——有刺客——”随后将谢蓁往床榻深处一推，自己飞身去拿床头的挂剑。

虽然秦侍郎不会舞剑，可那剑是随秦若瑜上过战场的，用她的原话来说，是给谢蓁辟邪用的，保她夜间睡得安宁。

“杀！”三十个训练有素的黑衣人一哄而上，跟惊醒的秦家侍卫打作一团。

算上丁松，秦怀瑾只带了八个能打的，剩余的都是能文不能武。

丁松跟对方一交手就暗道不妙，这身手，像是行伍出身。

而同样被惊醒的仆妇，虽惊却不乱。电光火石之间，青檀一咬牙就抄起两个灯盏冲到门外，将它们朝马厩丢去，扯开嗓子大喊：“着火啦！救火啊！”

其余仆妇也跟着大喊起来，一时之间，着火的声音竟传出了街口。

青檀刚喊完这句，就见寒光迎面直来，她的腿打着颤，眼睛唰的一下闭得紧紧的，却依旧全力呼喊：“着火啦！”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青檀本以为自己就要人头落地，却迟迟感觉不到疼痛。

三十敌八，为首的黑衣人本来正得意，趁丁松被缠斗之际，提刀直奔主屋，想立下头功。不料，刚靠近主屋的房檐，一道劲风就从身后袭来，他自信满满地回身去挡，不料，还没看清来人，就已被击倒在地，而他的眼前，强弱之势已瞬间逆转！

“咻——啪——”

小院上空瞬间被信号烟照亮，随即是一道气势如虹的声音：“我乃玄羽营轻车都尉，奉镇军大将军之命保护黜陟使秦怀瑾！尔等贼人，还不束手就擒！”

若说方才青檀等人高呼救火之声惊醒四邻，那这轻车都尉的声音简直是响彻朗州，不愧是习武之人，声如洪钟，直接把刚赶到街口的刘从俭等人都震住了！

青檀激动地一睁眼，眼前哪里还有刀，持刀的人已经倒地不起。她这才敢看向院内，九个劲装之人，上身是玄羽营惯用的青色软甲，已经火速地逆转了形势，黑衣人一个接一个倒下，青檀腿一软，滑坐在地上，抬头去看那立于屋檐之上的人，那人双手各持一柄四尺多长的铜锏，一边喊话一边居高观察着底下的战局和敌我的增援，那不是红渠又是谁！

也许是她哭得太狼狈了，红渠竟还抽空看了她一眼！

青檀哭得更厉害了！

银素和其他人七手八脚地扶起她，向主屋奔去。

两个街口之外，一间毫不起眼的民宅之内，一蓝衣男子和一黑衣男子对坐交谈。

只见黑衣男子气急败坏地发问：“现在怎么办？怎么好端端地杀出玄羽营的人？还有，这个黜陟使又是怎么一回事？你不是说他只是京城一个小官，他为什么姓秦？他跟凉州的秦……是什么关系？”

“不就是姓秦吗，你紧张成这样做什么？”

“呵！你说得挺轻巧啊！玄羽营你不知道？凉州那个秦霸王你不知道？跟她对上能有好果子吃？你忘了十五年前的平南王府？你倒是轻巧，派出去的又不是你的人。原本我就觉得你们这是个馊主意，什么叫把钦差杀了，嫁祸给刺史，最后由神策军平叛，朝廷有那么好糊弄吗？”

“你现在啰嗦这些做什么！我又不是不管你，事到如今，就让吴鸣老儿背了这事好了！”

“他背？他怎么背？”

“我自有办法传话给他，让他认下所有事。只是那边需要圆一圆——”蓝衣男子皱眉捻着胡须，不小心扯到一根，他“嘶”了一声才继续，“我问你，你派出去的这些人，嘴巴严实吗？”

“当然，都是许了安家银子的。”

“那就好，你附耳过来。”

黑衣男子听完，瞪大了眼睛：“这能行？”

“当然能行！他们行刺钦差，本来就是死路一条，若是吴鸣指使的，他们的家人尚可平安富足度过余生，若是乱说话，那就连个给他们上坟的都没有！横竖都是死，让他们自己掂量！你只需在率人救援时传达出这个意思即可，剩下的戏，我会补足。事不宜迟，快去！”

“行！”黑衣男子推门而出，在柱子上击打三下，隔壁屋子立时涌出二十个身穿甲胄的士兵，他略一清点人数，便对着蓝衣男子拱手，“那我便去了。”

只是走了几步，他又回头：“对了，你还没说，那黜陟使到底是谁？”

“哦，他叫秦怀瑾，是镇军大将军的胞兄！”

“去你爷爷的！窦——你坑我！还愣着干什么？走！去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