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疯子 第1章 第 1 章

十一月，警局外前几日还遮天茂盛的榕树叶子已经掉得差不多了，反而是枝干上的气根生得郁郁葱葱，参差不齐地垂下来。

余峰随手拨开垂到围巾上的一根，携着冬日金色的余光走了进去。

警察局大厅里闹哄哄的，几个穿得流里流气的少年正在吵吵嚷嚷，和警察扯皮到底是谁先动的手。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烟味，丝丝缕缕从桌上燃了大半的香烟头飘出。

近几年余峰经常出入警察局，对这样的画面已经见怪不怪，只顾低头穿过人群，找到正在训人的警官。

“陈警官。”

中年警察正强硬地把一个红毛少年按在椅子上，让他填写表格，一看见余峰，脸上立即露出笑容。

“哟，是余峰啊，又来寄东西？”

随着这声，被铐在另一边的几个少年纷纷转头打量。

他们被拉到这儿几个小时了，第一次见这个警官露出这么和气的笑，刚才看他们的样子都是咬牙切齿的。

余峰没有在意周围的视线，说话温和沉静，带着浅笑：“入冬了，我妈担心里面太冷，就想多送几件衣服过去给我爸。”

袋子里塞了不少东西，陈警官提起来仔细检查。

监狱物品进出要求严格，很多东西都不能过，现在先检查一遍，以免送到那边之后又被退回来。

周围其他警察已经习惯了，几乎每隔两三个月，余峰都要来这儿给监狱寄东西，这个习惯维持了得有五年。

陈警官检查好袋子里的东西，又一一按原状收好，突然想起来：“对了，你先等会儿，你爸给你寄了信，昨天就到了……我得找找，被我放哪儿了呢？”

局里每年这段时间事情都多，再加上陈警官记性不太好，余峰已经习惯了。

“陈警官，您不用着急，慢慢找。”

“行，那你先坐会儿。”

他官指了指不远处的长椅，躬身在桌上开始寻找。

长椅上已经坐了一个人，黑色薄外套盖头，可能是椅子空间太小，修长的腿嚣张地伸到过道上，长得惊人。

肩膀很宽，蜂腰。

T恤在睡梦中被扯下来一些，露出一指宽腰上的皮肤，腹肌线条若隐若现。

余峰的视线从他身上扫过，波澜不惊地在另一头坐下，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他常来警局，懂事有礼貌，又从没闹过事，其他警察都对他十分放心，见他坐在一旁也没有阻挠，反而路过都跟他打起了招呼，余峰都一一回应，浅笑不止。

没过几分钟，一个警员边核对名单边走过来。

“贺加？贺加呢？”

他喊了两声，突然看到长椅那头的人，一个箭步跨过去。

哗啦——

扯下对方蒙住头的厚外套。

“你怎么还睡着了？真行，在警局都能睡……”

“打了一晚上，总得休息休息。”

少年抬起头，眯着被光线刺激的眼睛，眉头压得低低的。

看上去和余峰年纪相仿，黑发短寸干净利落，还带着些许少年气息的五官已经初显硬朗，鼻梁高挺，眼眸深邃而峰利，脸上两条见血的擦伤 ，反而多了几分凌厉。

他一边说话一边舒展身体，把双腿收回来。

包裹在黑色裤子里的腿十分修长，就算弯曲放着，似乎也比余峰高处一大截。

身上干净得很，一色的黑，和周围五颜六色的头发和打满唇钉耳钉，恨不得把自己弄成筛子的其他人不同，显得格外清爽明朗，要不是靠余峰这边的右手还被手铐铐在椅子上，差点还以为他也是来找人的。

他掀开眼帘，视线从余峰身上扫过，落在警察那边。

“我可以走了？”

“想得美！”警察丢下三个字。

余峰安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正在这时，陈警官从里屋匆匆出来，把东西递给他。

“找到了！找到了！你爸的信，是昨天跟车一起送到的。”

虽然说不用走邮箱，但上面还是规规矩矩地贴了邮票，信封上每一个字都写得工工整整。

余峰接过来没有打开，而是直接抓在手里。

“谢谢陈警官。”

陈警官微微点头，又看了一眼桌上余峰拿来的那些衣服。

“回去让你妈不用太担心，我已经问过了，再过上几个月，你爸爸应该就能出狱了。”

听见“出狱”两个字，余峰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脸颊惨白。

喧闹的环境似乎瞬间安静下来，大家都在听着。

“你们这椅子不太舒服啊……”

就在这时，一个挑高的声音的声音突然传来。

长椅上的少年懒洋洋起身：“睡得我腰疼。”

这欠揍的话说出来，立即引来警察的怒骂：“你当这里是你家呢？给我进来！”

周围似乎瞬间恢复喧闹。

余峰慢慢回神，嘴角的笑容反而扩大了几分。

“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要是努努力，没准明年中秋就能一起过节了。”

毕竟是从入室盗窃演变成的入室抢劫，余金文又认错态度也很诚恳，虽然判了六年，但是在监狱中表现良好，减刑了大半年。

余峰认真点头。

“谢谢，我知道了。”

他连忙弯腰道谢，悄悄朝长椅另一头看去。

那个少年已经被警察带走了，远远传来他玩笑的声音：

“能不能快点录，我还得去学校报道……”

他几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

“对了。”陈警官询问道：“以后你爸要是再来信，还寄到这儿吗？现在可以直接寄回家了。”

“不用。”

余峰连忙回绝。

“我家离这儿有些远，不方便。陈警官，以后我爸要是再寄信过来，您直接给我打电话就行，我来取。”

“行吧，我给你，你再拿回去给你妈，让她别太担心。”陈警官轻声安慰。

等余峰走了之后，一个女警感叹：“余峰这几年真是越来越懂事了，我记得第一次过来的时候，还吓得躲在角落不说话，怕生得很。现在可会来事多了，稳重，都挑不出毛病。”

陈警官把余峰刚才送来的包裹缝上，沉下气，道：“有什么好的？他这个年纪，可不是该稳重的时候。”

从警局出来后，余峰又去了一趟超市，等回到家已经傍晚了，陈静正在做饭，伴随着饭菜香气。锅铲被翻腾得火热。

她的动作干净利落，满脸笑容，丝毫看不出年轻的时候有过精神疾病。

五年前，父亲余金文入狱，她的精神病像是一夜之间好了，之后没有再发作过，否则就像邻居说的，没有陈静照料，他早就已经死在不知道哪条巷子里了。

“东西都寄出去了吗？”

陈静拿着锅铲探头出来问，脸上笑盈盈的，见余峰手里还提着东西，“哎哟”一声上前接住。

“怎么有买这么多水果？不是说不喜欢吃橘子吗？”

余峰鼻尖被冻得微红，笑着把一袋子橘子都放在客厅的桌上。

“给你买的，多补充维C，以后工作的时候带上几个。”

这几天陈静刷牙总出血，脸色也不太好，去警局送信的时候要买水果，店里的橘子堆成小山一样，个个饱满漂亮，看着价格不贵，他就多买了一袋。

陈静高兴地在围巾上搓了搓掌心，一脸骄傲。

“看看，我儿子真懂事，要是你爸能看见就好了……警局那边有没有说，你爸什么时候能回来？”

“陈警官说应该中秋之前就行。”

“那不是只有半年了？”

陈静倏地睁大眼睛，脸上洋溢着喜悦，疾步朝卧房走去，一边高声道：“那可得好好庆祝一下！咱们家总算是能齐了！你爸要回来了！”

余金文坐牢后，陈静却并不避讳，反而经常提起他的事，是不是还会问问余峰的看法。

余峰那时候刚满12岁，有些事还记得，有些已经模糊了。

分完橘子，余峰回到房间，拉开床垫，把刚才在警局拿的信塞了进去，准备开始写作业。

他的卧室和厨房挨着，隐约能听见那边断断续续传来歌声。

陈静一高兴就喜欢唱歌，而且唱得还不错，是工作之余为数不多的爱好。

余峰下意识看了一眼床垫的方向，打开手机，班级群里一直有课代表在上传新的课件。

高二开学刚分班，周围的同学轮了半圈新的，导致不少人的神经都紧绷起来，央着老师发课件，得要愤愤图强一把，保北大争清华。

二中名副其实，在市里排行老二，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在连续奋斗了好几年都赶不上一中之后有点自暴自弃，反倒是这届高二突然跟打了鸡血似的，老师都有些感动，一口气把七八年前的老课件都翻出来，颇有点让要孩子们自学成才的意味。

为此，班主任还特意来感谢了他。

因为高二全体同学被打下的这针鸡血，是源于余峰高一下学期期末考了六门满分。

一共九门学科，除了英语、语文和政治，其余全是满分，给全体同学上了震撼的一课。

从此余峰一战成名，就连一中也再次抛来橄榄枝，二中老师为表诚意，还特意准许他不用参加早读，可以抽出时间送妹妹去幼儿园。

刚好错题重新分析了一遍，班主任发来消息：

【明天第一节课早点过来，有新同学转到咱们班，是个好孩子，你帮忙照顾照顾。】

余峰：【好的，老师，我会提前十五分钟过去的。】

第二天一早，余峰起床的时候，桌上放着热气腾腾的包子和都将，陈静已经换上了工作服，站在玄关。

“我今天在明和街，有事就给我打电话啊。”

陈静学历不高，余金文进去之后，她好不容易才找到马路清洁工这个工作，平时经常更换清扫区域，怕余峰找不到人，每次都会提前知会一声。

“知道了，妈，收拾垃圾的时候小心袋子里的东西，经常有人往里面丢玻璃。”

“好了好了。”

陈静摆了摆手，匆匆出门。

二中这几年正在抓成绩，余峰到学校的时候早读还没有结束，校园里都是朗朗的读书声。

班主任老何坐在办公室，拧开保温杯喝了两口茶，慢吞吞道：

“这位新同学是从B市转过来的，以后跟你一个班，对环境都还不熟悉，你身为班长多对他照顾一些。”

余峰是班长，无论有什么事，老师都第一时间找来帮忙，他已经习惯了，一一答应。

“我会帮他熟悉环境的。”

“有你在，我就是放心。”老何高兴地点头，扬起嗓子冲办公室里侧喊：“写好了吗？”

“差不多吧。”

松垮懒散的回答听着有些耳熟。

余峰转头看去，一人从办公室里面走出来，穿着黑色运动裤的腿十分抢眼，长得有点过分。

才刚看到这条腿，他脑海中突然想起昨天在警察局长椅上蒙头睡觉的人。

班主任老何这时介绍道：“余峰，这是今天刚转来的贺加。贺加，这是理科一班的班长余峰。”

余峰视线上抬，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还没等看清对方的脸，对方已经吹了一声口哨。

“是你。”

开新文啦！

感谢第一章就跳坑的小朋友，这是很早就想写的故事，一直犹豫不决，担心写不好，也担心没人看，但还是忍不住写了。

提前谢谢大家对余峰和贺加的陪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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