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做什么?”
这几年灵幽多居住在北域,时不时回冥府看望宫竹。
距离上一次见面已有六个月,虽然书信不断,但心中的思念未减分毫。鬼使神差的,灵幽想给宫竹一个惊喜,于是这一次回冥府并没有提前告知。
只是没想到,恰是因为如此,才终于撞破宫竹趁她不在时干的那些违逆天理的事。
灵幽沉着脸,又开口重复了好一遍:“宫竹,你在做什么?”
她直直盯着宫竹,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是宫竹刚刚出手斩杀魂灵,收取残魂碎片时那熟练的动作……
“……姐姐。”宫竹缓慢回身,下意识将染血的手藏在背后。他脸色有些苍白,神色看起来很慌张:“他们欺负我,我、我一时失手才……”
灵幽仍旧看着他,半响才招手让他过来给自己看看:“伤着没?”
“没。”宫竹像是还没从惊吓中回过劲,紧张地问:“姐姐不怪我?”
“受了欺负自当还手,难不成站在原地等着挨打?只是出手也要讲究分寸,下不为例,可明白?”
“明白。”宫竹瞥见灵幽神色和缓,除了最开始的怔愣再无其他,眼睛在灵幽看不见的地方瞎转着,状似不经意地问:“但是,府中魂灵忽然少了几个,该如何向府公解释?”
灵幽眼神从他额间一扫而过,随口道:“几个魂灵而已,母亲不会在乎的。更何况他们竟然敢趁我不在对你出手,死不足惜。”
宫竹脸上有明显的喜色,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还是被灵幽捕捉到了。
灵幽面色猛然一沉,在宫竹肩上随手一拍,下一刻便从宫竹太阳穴处抽出一缕黑气。
宫竹疼得面容扭曲,也只是闷哼一声。
灵幽手指一掐便提溜住那小东西,冷然道:“敢当着我的面蛊惑人心,不知死活。”
黑雾被引生之术刺激得惨叫出声,嘴巴却硬着要命:“非我蛊惑,怪就怪在他心中早有想法,且心志不坚,我只不过是放大了他心里的邪念,否则他岂会被我一个低阶噬灵兽趁虚而入。”
噬灵兽,正是异端。
就在这时,宫竹浑身却像是被抽了魂般软绵无力,若不是灵幽施力扶着,恐要栽倒下去。
灵幽手指一搓,直接叫异端魂灭当场,连忙将宫竹扶着坐好,帮他稳住神魂。
宫竹额间溢出冷汗,缓过来后垂着头,也不说话。
“不打算解释一二吗?”灵幽起身,眉眼漫上忧虑:“何时生的那些念想?”
宫竹像是知道灵幽会盘问他,老老实实地:“姐姐第一次从北域返回冥府的时候。”
灵幽一惊,下意识摸向手腕上的金丝镯,又垂下手,“你知道了?”
宫竹抬起头,面色难看至极,“姐姐难道打算瞒我一辈子?”
不待她回答,宫竹步步紧逼:“是你的一辈子还是我的一辈子?我原以为,我自小跟随姐姐一起长大,就算没有血缘关系,那关系也是最最亲密的。可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在姐姐性命攸关时,我也不过是个外人。”
宫竹眼睛通红,委屈地质问灵她。
“此事非同小可,尚无解决之策。贸然告诉你,若是……不过是徒增伤感罢了。”
宫竹猛然起身,抓着灵幽双肩,激动道:“姐姐,我有办法的。”
灵幽心中一动,语气惊疑:“你有办法?你有什么办法?”
“古籍中曾有记载,只要用残魂碎片炼制替身,再利用替身消灾,自然可以度过此劫。此法紫魅魔君渡劫时用过的,肯定能行。”
“需要多少?”
“七八百吧。”
“哪来的残魂碎片?”
“冥河底下无数。”
灵幽压着怒气,问:“冥域鬼魄皆害怕冥河水侵蚀,唯恐沾染上身,如何打捞?”
宫竹隐隐察觉到什么,但还是没有放弃,含糊道:“我自有办法。”
灵幽挥开宫竹的手,面沉如水:“你不是有办法,你是打算用魂灵性命血祭。还有你口中的七八百,此等邪术,轻则过千,重则过亿万生灵,绝不可能只有七八百。宫竹,你口中之言,有几句是真!你何时学会的胡说八道!”
出乎灵幽意料,宫竹被她拆穿,仅仅是怔愣片刻,便漠然道:“不过是亿万生灵,怎比得过姐姐。她们的命能换姐姐活下去,这是天大的福气,她们难道不应该感到荣幸吗?”
灵幽愕然:“什么?”
此刻的宫竹,与刚刚手法熟练地收取残魂的宫竹恍然重叠在了一起,而与她平常所认识的会闹小脾气,但乖巧好哄的宫竹截然相反,宛如一个冷血的杀神,陌生地判若两人。
灵幽强忍着惊颤,“我的性命重要,她们的性命就不重要了吗?如果我要你的命,你给不给?”
“我当然给,只要姐姐需要,我现在就……”
“啪”地一声脆响,宫竹的脸被重重扇偏了过去。
宫竹从小就很会装乖,这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灵幽第一次出手教训他,以至于宫竹不敢置信地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灵幽离开了都不知道。
“小殿下触犯冥府忌讳,即日起关入主祠,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外出,也不容任何人探视!”
“是!”
灵幽罕见动气,还是被平日里最受她宠爱的小殿下气的,冥府一众魂灵不明所以,吓得不敢吱声。
但即便是怒火中烧,灵幽也没忘记彻查这些年在冥府失踪的魂灵数量。在发现数量并不多后,灵幽猜到多半是宫竹心中纠结,所以最近才出手,狠狠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感到头疼。
宫竹的态度过于偏激了,不是一天两天能纾解的。倘若她真出事,宫竹再犯浑,没人可以治他,也没人可以保他。
灵幽在冥河水边坐了许久,心中难平,无声无息地朝主祠的方向走去。
冥府主祠坐落在在一处寒地,且偏远贫瘠,待在那里没有阴气滋养,鬼魂身心备受煎熬,所以鲜少有鬼魂会去往那里。而灵幽一气之下把宫竹关在那里,是有几分惩戒的意思的。
一路上不紧不慢,灵幽思绪渐渐没那么乱了。北域已经安定,她在冥府多待些日子也未尝不可,不如留下来,根治宫竹脑子里那些歪门邪道的想法。
一束幽蓝的灵光自远处急速飘落在灵幽肩头,灵幽伸手接过灵蝶,里面传来彩蝶酒楼新任楼管玉徊焦急的声音:“城主姐姐,北域界壁又破了,望姐姐速归!”
远处那一点烛火晃了一下,那抹倔强的身影跟着动了一下,似要回过头张望,却又生生止住动作。
灵幽眉头一皱,匆匆忙忙留下一对三千丝血魄耳坠和一封简短的书信,便赶回了北域。
可惜她紧赶慢赶,还是迟了。异端此次卷土重来非同一般,不仅势如破竹冲破多个大城,还牵动出过去深埋在八十七城中的暗线。
灵幽第一时间带人重新封锁界壁,然后领兵四面包抄,将异端团团围住。
异端不甘在冥域族灭,拼死反扑,又转道缠住狻猊城下的附属小城黑曜城。
黑曜虽比不上其他大城,却因为有黑塔坐镇,是八十七城内一个不小的交通枢纽,与各城之间的联系非常紧密,以至于当时各地潜伏了不少卧底。
每个卧底都是一颗炸弹,一旦爆发,所牵及到的东西很可能改变局势,让灵幽这么多年的努力功亏一篑。
到那时,北域彻底落入异端的手中,冥府再想出手拿下北域,必定要大出血一次。
各城城主商定后,决定在外面封锁黑曜城,尽量阻断异端进一步侵入。
办法落定,却绝非良计。如此一来黑曜城内的死魂注定会成为异端腹中食,这是灵幽绝对不想看到的,也是她绝对不会同意的事情。
“阿莨呢?”
“睿芝一族出事,祝大人被传唤回去了。”
睿芝一族一向神秘,祝莨这次回去,恐怕一时半会回不来。灵幽虽有些担心,但也没太在意,只是疑惑祝莨怎么没跟她说一声。
琮华一向保守,见灵幽执意前往黑曜,急忙劝道:“城主大人,万万不可啊!”
“为何?”灵幽严肃道:“荣老,你们既然叫我一声‘城主大人’,我就绝不可能抛下城中任何一个城民。”
“城主大人大义,我等也知城主大人脾气。但是孰轻孰重,舍小保大的道理,我相信城主大人比我等更为清楚。这其中利害,关乎八十七城所有鬼魂的性命。”
“大人,请您三思啊!”
灵幽与他错身而过,猛然停下脚步,道:“黑曜我去过。那里前不久刚下过一场大雪,那场雪很大,史无前例,堪称千年大灾。天寒地冻,灾疫不断,即便是身为阴物的鬼魂也受不了。灾民东奔西走,人员混杂,我刚到的时候还被一个小家伙摸走了钱袋子。”
“那时候,有冥官说黑曜城挺不过去,何不关闭城门,投一把阳火烧得干干净净,还能少遭点罪。你们都是这么觉得的,我记得荣老当时也在其中,可是黑曜城挺过去了。”
“您也许会说是因为我带去了众多救援物资。”灵幽摇摇头,惭愧地说:“不是的。天有飓风肆虐,各城通往黑曜的路被一丈高的积雪冰封,我和阿莨只能选择徒步,可仅仅是铲去路上的积雪,我们就花了半个月。”
“半个月,按理说她们早该没了,可她们活了下来。”
“很多人说这是奇迹,是冥土过去的神降下的眷顾,可我觉得并不是。”
“因为,命是靠自己争的。”
“容老,我始终觉得命这种东西很奢侈,别人施舍不来,得靠自己争。所以不到最后一刻,我绝不会选择放弃。”
灵幽不再多言,身披黑甲,融入漆黑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