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半月,我才在考场上再次见到了严青霜和谢司彧。严青霜坐在第五的位置,他前面坐着身穿浅杏色衬衫的林鸿雪,后面是全身白成一片雪原的谢司彧。我身后坐着一直静静翻看自己笔记的许诗遥,许诗遥身后则是杨明生。
还不到考试时间,考场内许多同学凑在一起小声交谈着,杨明生转头跟林鸿雪说着话,排在列尾的刘恩则伸直脖子两只手合成望远镜似的形状暗戳戳观察严青霜和谢司彧的举动。
杨明生好像和林鸿雪聊到了我头上,我听见杨明生嘴里冒出我的名字。我转身好奇地看过去,正对上林鸿雪朝我投过来的视线,他微愣了下,眉眼间很快染上笑意。
我还他一个微笑,递给他一个加油的眼神,接着状若无意地往他身后瞥了两眼。
不知怎么回事,谢司彧脸色很有些不正常,带着病态的苍白,像是重病未愈。他咬着嘴唇,明珠似的一双眸子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坐在他前面的严青霜,眼底藏着我捉摸不透的情绪。
严青霜也有些反常,对谢司彧的异常半点反应也无,反而目不转睛地盯住我。他的眼神很冷,穿透性十足,仿佛用寒冰锻造的利剑,直刺入我心底。
我只跟他对视不过两秒便心惊胆战地缩回了视线。
跟以前一样,在做完二次检查后,我便收了笔离开了考场。
踏出考场后不久,我听到身后有脚步声紧随而至。我没怎么多想地回头朝身后来人扬起个笑脸,“林鸿雪,这次我感觉……”
可回头所见却并非林鸿雪,而是严青霜。呼吸当即短暂地停滞了一瞬,我整个人僵在了原地,未说完的话也一下子噎在喉间。
不知为何,见我呆怔的模样,原本面若寒霜的严青霜竟弯起唇角朝我露出个熟悉至极的笑来。
这一笑,华茂春松,皎若秋庭之月。
此刻再见到他的笑,颇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说实话,严青霜不论笑或是不笑,都自有风华流转其身。但我最喜欢的还是他笑着的模样,尤其喜欢他眼下那颗小痣在笑时的神采,像是心血凝出的一抹红,简单的笔触却勾勒出世间千万种风情,有种摄人心魄的奇特魅力。
我的心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我忽然很想在此时跟他说些什么。可还没等我想清楚究竟要跟他说什么,严青霜却已经收了笑,不带感情地瞥了我一眼,与我擦身而过。
在他之后,林鸿雪眼带笑意朝我走近,“小猪,在等我吗?”
僵硬的表情重新变得鲜活,我点点头,再自然不过地跟他聊起刚做完的试卷。
两天六场考试,总共出现了四次我前脚出,后脚严青霜就跟着走出来的情景。另外两次,有点像是林鸿雪故意抢在他前面跟着我离场。我不敢确定,只是隐隐有这种感觉。
是巧合还是什么,不言而喻。我有点搞不懂严青霜是什么意思。谢司彧的脸色一场比一场差,看起来像盏浑身布满裂痕的瓷具,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可即便如此,严青霜却连半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向他表示过。
我想起刘恩和我说起过的,他们俩好像吵架了的事。照这样发展下去,我也有种他俩迟早要玩完的感觉。
对此,我心情复杂,既希望他们能尽快重归于好,又希望他们岌岌可危的感情能在某一刻完全破碎,再没有粘合的可能。
考完最后一场,老王照例在讲了两三道题就开始讲国庆假期安全注意事项。底下的同学早按捺不住雀跃,纷纷无视老王,开始打听起彼此假期的安排。毕竟高三学生周六日都要补课,像头骡子似的学了一个月,中间连口歇气的时间都没有,真的能叫人累瘫。
我也挺累的。林鸿雪倒是还跟以前一样气色和状态都是绝佳,全然不见半丝疲色。刘恩惊奇地问他到底是用什么做的,为什么从来都不会觉得乏累,林鸿雪只是淡笑着对她说了三个字,“习惯了。”
林鸿雪约我国庆去游乐园放松下精神,我本来是拒绝的,但他突然提起上学期我和他约定周六单独见面的事情,我震惊他记性真好之余,又有点纳闷暑假那么长时间他不提,偏偏在这时候提起这茬。但不管是为什么,我都没法抵赖,最后只好认命答应了下来。
可终究我还是没能兑现许他的这个承诺。
老王宣布放学之后,班里绝大部分同学就急不可耐地背着书包冲出了教室。
我因为要等我爸下班,在教室多逗留了会儿。卫宁这个新锁长见我没动静,催命似的叫我赶紧滚蛋。在我提出他可以把钥匙给我,我来替他锁门的要求后,他马上变了表情,盯着我看了片刻,然后不耐烦地啧了声,粗声粗气地告诉我他要去球场打会儿球,大爷似的交代我走的时候记得将门掩住,随后便抱着球出了教室门。
整个教室便只剩下我一个人。
林鸿雪和我道完别就和林香雪一道离开了学校,而邵寂阳则因为十一月有新的球赛被教练押着训练去了。也就是说,从此刻直到我爸召唤的这段时间,我终于能呼吸呼吸属于自由的清新空气了。
每天夹在林鸿雪和邵寂阳两个人中间,我的神经时刻都处于紧绷的状态,怎么也松懈不下来。令我担心的,害怕,焦躁的事实在太多了,尽管大多时候被我用不断地学习和刷题压下去,但那些让我喘不过气的东西仍然会在某个不经意间从心底最阴暗的角落里冒出头,将我整个人搅得鸡犬不宁。
我像滩无骨软肉似的瘫在书桌上,最大限度地放空自己的思绪,享受着好不容易才有的安宁。
风轻柔得像是母亲的手,拂在眉心,指尖和后背,蓝色的窗帘海浪般在微风中起起伏伏,发出细微的声响,天边的云彩簇拥着橘色的夕阳,脚步轻缓地往地平线靠近。
世界寂静。
我舒服得直叹息。
自由的感觉太美妙,不多时,我便在这美妙的氛围中睡了过去。
我做了个美梦。
梦里没有顾尧君,没有林鸿雪,没有严青霜,也没有邵寂阳,只有我一个人。我独自一人行走在世界的边缘,看花开,听鸟鸣,观潮生,赏月落。我所踏出的每一步都是自由而不受束缚的。我所呼吸的每一寸空气都带着自由的味道。我似乎变成一只鹏鸟,从世界的起点经由广袤天空飞向世界的终点,我飞了许久却不觉疲惫,只有多到无法丈量的欢喜和愉悦。
可飞着飞着,我忽然感到有什么拢住了我伸展的双翅,紧接着,我整个人便像被困进了一个看不见的鸟笼里,行动处处受制。
惊悸不安的情绪穿越现实与梦境的壁垒,直达心脏,我开始在梦里挣扎。
令我意外的是,只是微微一挣,那股钳制的力道便瞬间消失不见。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灯光白得有些刺眼,我阖着眼皮缓了会儿,等适应后才完全睁眼。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窗外零星亮着几盏路灯。我皱着眉掏出手机一看,都快六点半了,我爸竟然还没传唤我。
我打算到校长室看个究竟,转身却发现卫宁竟然端端正正地坐在他座位上看着书。我吓得一抖,忍不住失声问道,“卫宁,你怎么还没回家?!”
卫宁侧过头看我,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表情很有几分不自然,脸上像是喝了酒似的漫着大片的红。可与他扭捏表情相反的是,他眼里露着凶光,语气也恶狠狠的,“还不都是因为你把教室当卧室睡起大觉,害得我锁不了门!李成竹,你家里是没床还是怎么样?要不要我送你一张?”
我这才想起来锁长已经换人的事,刚才睡迷糊给忘记掉了。我搓了搓鼻子,习惯性地呛了他句,“你急着回家,大可以直接叫醒我,又不是没长嘴。”
他嗤嗤怪笑起来,“你知道我没叫?你他妈睡得跟猪一样,我他妈叫了半天都没反应。”
他这话堵得我是真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尴尬地咳嗽了声,知趣地跟他道歉,“好好好,我的错。抱歉抱歉,我马上就走,等收假回来请你喝榴莲奶茶给你赔罪,怎么样?”
他朝我翻个白眼,嘀咕了句,“谁稀得你的奶茶。”
我跟他说了声再见便急匆匆往我爸办公室跑,结果我爸却告诉我,他有份资料急着上报,还得再忙几个小时才能结束,让我自己打车回家。
我抓着书包带子问他怎么不早告诉我要加班到那么晚,他平静地回答说忙忘了。我有气无力地应了声,问我爸需不需要我帮他叫饭,我爸说不用,摆摆手让我赶紧滚回家吃饭。
我独自一人走在昏暗的小道上,单手拨弄手机回复着林鸿雪和邵寂阳发来的消息。
林鸿雪发了份游乐园游玩攻略给我,邵寂阳哼哼唧唧地跟我抱怨他们教练的无情,又信心十足地跟我保证说他这次一定能考到前五十名,让我提前想想要看什么电影。
看着看着,我不由顿住了脚。我想起那个关于自由的梦。梦里的我无拘无束,不被任何人任何东西牵绊,可现实中的我却根本无法从道德与感情的漩涡中超脱而出。
我曾想干脆谁也不要,可当他们站在我面前,笑意深深地望着我时,那道念头又会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去。
道德和感情像是两枚带着尖刺的长矛,深深扎在我的血肉里,不论挖掉哪方,都会让我痛不欲生。
我抬头望了望天,夜空深蓝,星光摇曳,弦月清凉。
我出神地想,这满天星辰和月亮竟也如我般并不自由。它们以固定速度沿着固定轨道在宇宙中无意义地飞奔转动,亿万年过去,都无法摆脱这既定的宿命。
与它们比起来,我的烦恼又算得了什么?
算了,不如顺其自然,不离不弃,不争不抢,放任自流,结局就交给老天爷去安排。
想通这点,我吁出口气,一边继续回复林鸿雪和邵寂阳的消息,一边抬脚往台阶迈下去。
却不料,刚迈没两步,身后忽然响起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一道阴影蓦地冲上来将我整个罩住。还没来得及等我回头看下到底是哪位仁兄竟然比我还晚离校,肩上就猛然贴上来两只宽厚的手掌,紧接着,一股巨大的推力袭来,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倒了下去。
世界在我眼中翻滚、旋转,漆黑的夜色像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啮咬着我,撕扯着我。我失声大叫着,剧烈的痛楚像长在原野的花,不间断地在我的身躯上盛开怒放。
时光好像变得很慢,又好似在飞速流逝,我趴在地上艰难喘息,竭力抬头往高阶之上望去。
那里空空如也,只有灯光雪花般在我眼中飘飘洒洒。脑子里痛得仿佛有人拿着刀斧劈凿着,强烈的眩晕感让我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
意识消散前,我虚虚地握了握拳,暗暗在心里立了个誓。
不将把我推下台阶的凶手给揪出来,我他妈就不叫李成竹!
我他妈改名叫李没脾气!
李成竹:他妈的再一再二再三搞我,真当我没脾气了是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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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