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在经历了长达一个半月与拐杖相依为命的艰难岁月后,我的左脚终于脱离了支具的囚禁,重新踩到了地面上。
我激动得无以复加,立刻扔掉拐杖抱起阿精原地转了两圈,阿精也很是为我高兴地冲我直叫。虽然短时间内暂时无法奔跑跳跃,但并不影响正常行走。
邵寂阳虽同样为我高兴,不过在我拒绝他以后继续背着我上学和放学的要求后,就变得又不太高兴了。
邵寂阳如今以我的男朋友身份自居,完全不惧怕他人的闲言碎语,甚至在听说学校里流传着他和我是校园情侣top1的谣言后显得惊喜异常,整个人都得意得不行。
他嘴角险些咧到耳根,扬着下巴炫耀般地说,“李成竹,听到没有,他们都说我跟你是绝配。”
我翻个白眼,懒得搭理他。
因为他意图过分明显的送礼行为,我们班的同学基本上被他收买。除了林鸿雪,卫宁,许诗遥,刘恩和几个性格比较高傲孤僻的同学以外,其他人见了他无不热脸相待,大部分男生已经开始跟他称兄道弟,时不时透露点我的动态以回报邵寂阳的热情。
对此,我只能表示无语。
林鸿雪不喜欢邵寂阳的原因我倒是一清二楚,许诗遥因为性格原因和谁都不会太亲近,卫宁和刘恩两个人不待见邵寂阳就有点令人难以琢磨了。
按理说,邵寂阳长相帅气,性格热情开朗,为人大方,上进心又强,除了脾气偶尔有些暴躁之外,基本上没啥太大的缺点,很少有人能抵挡得住他大狗狗似的纯真眼神和灿烂笑容。
不过我也没兴趣去探听别人的想法,纳闷不过两秒就被朝我走过来的林鸿雪吸引了注意力。
一个暑假过去,林鸿雪好像又长高了些,身姿更显挺拔,昂首阔步时颇有种云鹤林松的雅俊。
我扔下跟个“问题学生”似的卫宁,起身微跛地迎上去,在他面前站定。
视线从他发顶掠过又收回,我问他,“林鸿雪,你最近有量身高吗?”
他先是看了眼我的脚,脸上随即露出喜悦的神色,“小猪,你的脚可以下地了?感觉还好吗?”
我点头朝他笑笑,又重复问他,“哎,你告诉我,你最近有没有量过身高?”
他没急着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扶着我回到座位后,又嘱咐了我些平时用脚的注意事项后,才有些困惑地回答,“没有,怎么了?”
“我发现你好像比以前更高了。”
林鸿雪唇角弯得更高,“是吗?”
我正用目光仔细测量他跟我的身高差距,忽听卫宁一声嗤笑,“李成竹,你当你眼睛是测量仪呢?”
我权当没听见,看了眼林鸿雪比我只高出些许的双肩,问林鸿雪过来找我什么事,林鸿雪告诉我是老王让他告诉我声中午放学后到办公室找他。我一听,神经当即紧绷起来。
老王找我能有什么事?除了感情方面的事,我向来循规蹈矩,一心只扑在提高学习成绩上,从没在学校给同学老师以及我爸惹过什么麻烦。
等到放学,在林鸿雪的陪同下,我怀着忐忑的心情走进办公室,就见休息区的沙发上,老王正面带笑容地瞧着我进门的身影。
我掩紧门,恭恭敬敬地叫了声王老师,他招呼着我坐下来,给我倒了杯水,就开学这半个月的学习状况以及脚伤的恢复情况跟我东拉西扯了会儿,然后在分析完林鸿雪上学期不尽人意的成绩后话音顿止,眉头紧紧地拢起来。
我一看他这表情,就知道正题到了。果然,他喝了口杯子里的水,沉下声对我说道,“成竹啊,我听说,你和高一五班那个叫邵寂阳的同学在谈恋爱?”
我心里一咯噔,马上否认,“没有,只是关系还算不错。”
虽说这种事在学生间接受度挺高,但据我妈所说,在绝大部分他们那一辈人的思想里,喜欢同性的人依然和那种会被天打雷劈的变态挂钩。为了优等生的名誉着想,我选择跟老王撒点小谎。
可随即脑中一道闪电劈过,我整个人都石化了一瞬——我本来就没跟邵寂阳谈什么恋爱,跟他之间也多是他挑头担子一头热,怎么能算作撒谎呢?
还是说,我潜意识里已经默认下我和邵寂阳的关系了?
听到我不假思索的回答,老王拿杯子的手顿在半空,他沉吟了下,看着我继续说道,“这样,那就是和林鸿雪在谈恋爱了?”
我当即头皮一紧。
林鸿雪就在门外。也不知道办公室的门隔音效果怎么样。
我压低声音小声说道,“没有,我跟班长也只是关系比较好,您知道的,班长在学习上帮了我很大的忙,我跟他走得近了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老王放下杯子,挑眉看我,又问,“那就是跟八班的严青霜?”
我愣了愣,将头摇得飞快,“怎么会?严青霜不是跟那三班的那谁……”话说到一半,我反应过来,立马住了嘴。
差点着老王的道,把严青霜给卖出去了。
老王双眉一锁,洞若观火的眼神刀子一般朝我扎过来,“一个也没有?那你最近学习状态怎么下降那么多?”
他不等我回答,又接着沉声说道,“知道我为什么叫你过来吗?有人举报身为省优生的你品行不端,同时跟校内多个同学保持不正当恋爱关系。”
老王这句话不啻于一道惊天大雷砸在我身上,我的瞳孔极速收缩,呼吸一下滞住,脑子里几乎空成一片。呆怔了足足半分钟,在注意到老王夹杂着不满和失望的眼神后,我面色一变,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反应相当于不打自招。
我张了张嘴,脸色灰败地为自己辩解,“王老师,这……这谁说的啊,这也太离谱了吧……这么离谱的事,您不会相信了吧……”
老王盯着我没说话,用沉默向我无声传递他已经看破所有的讯息。
我在他锐利眼神的盯视下讷讷地住了嘴。半晌,老王脸色放缓,端起水杯又喝了口水,接着像个老父亲似的用慈蔼的语气对我说道,“成竹啊,一直以来,你都是老师们的骄傲,同学们学习的榜样,感情方面的事,虽说是你的个人**,但既然影响到了学习,老师就有义务提醒一下你学生最主要的任务是什么了。虽然以你现在的成绩,国内大学任你选择,但也不可因此松懈啊。另外,针对你的个人感情,老师也给你个忠告,千万握好手中那杆秤,别让它成为伤害自己或是伤害他人的武器,明白吗?”
我抿着唇沉默不语,指甲无意识刺进掌心里去。
“这件事,你自己去处理,老师不插手,也不会上报给校长。那个举报的同学呢,因为拿不出证据,我已经严厉警告过他,不能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事,就随意地去造谣摸黑同学,凡事都要讲个证据嘛。所以,咳、你听明白了吗?”
我看着老王已经变得温和的脸色,感激地朝他点了下头,“嗯,明白。”
他微笑着叫我赶紧去吃饭,我起身向他鞠了个躬。当退到门口握住被空调的冷气吹得冰冷的把手时,我忽然回头将梗在心里的那个问题问出了口,“王老师,能不能告诉我,那个举报我的人是谁?”
老王摆了摆手,我便会意地退出了办公室。
听到我关门的动静,倚在墙边拨弄手机的林鸿雪立刻收起手机朝我看过来。
我同样朝他看去,他脸上还带着没来得及收敛干净的郁色,像是遇到什么难办的事情。我心头一跳,问他,“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他安抚地朝我一笑,回答说没什么。他明显是不想告诉我。我盯着他明雅干净白玉似的一张脸,闷闷地哦了一声。
他琉璃似的一双浅眸直视我片刻,轻轻蹙起了眉,“小猪,王老师跟你说什么了?怎么一副无精打采心事重重的样子?”
想到老王跟我说的那些,我表情僵硬了片刻,随后对他摇头,“没什么。走吧,吃饭去。”
林鸿雪见我不想多说,也没多问,只是眼底多了抹深色,而我因为心里想着事,并没有注意到。
老王的话无疑又将我拽入了情感与道德斗争的漩涡中去,我再一次受到来自灵魂的庄严审判。更让我惊惧的是,梦里的审判者除了严青霜和顾尧君,还多了老王和我爸的面孔。
一句比一句冷然无情的斥问像烧红的铁烙在我的灵魂上,我在噩梦的深渊中失控下坠,心神皆不得安宁。道德在与情感的搏击中逐渐占领上风,有了重塑的迹象。
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下,我开始有意逃避林鸿雪和邵寂阳的亲近。
一下课,我便拿出特意叫我爸新买的教辅资料自主学习,林鸿雪过来找我,不过两三句便会被我带入到严肃的课题讨论中去,绝不谈及除学习外的其他事情。中午邵寂阳过来时,我则拉着林鸿雪一起给他疯狂补习。下午则被卫宁缠着解题,晚自习结束后便立马背上书包飞快往我爸办公室里面冲,一秒钟都不带多留。
顺带一提,我之所以晚上放学能溜得如此之快,是因为开学初由于我的脚受伤未愈,老王非常体贴地卸下了我“锁长”的职位,将这一光荣使命交付到了对这么个差事竞争意愿强烈的卫宁手上。为此,卫宁那家伙还讹诈了我一袋原本给林鸿雪准备的奶糖。
也因为这样,邵寂阳每晚自习课后过来找我都扑了个空。
林鸿雪自然从我的异常表现中察觉到我对他刻意的疏离,发消息问老王那天究竟跟我说了什么,为什么对他的态度前后变化那么大。我含糊其辞,叫他不要多想,告诉他我如此努力只是想要尽早地把他拉下神坛,体验一回当学神的快乐。
林鸿雪应该是相信了我的说辞,没有对这个问题穷追不舍,反而为尽心尽力指导我如何更快地完成第一大业。
邵寂阳就没有林鸿雪这么好说话了,几乎每天晚上都要跟我抱怨一次,问我为什么放学跑那么快,也不知道等一等他。
我想了很久才想到一个蹩脚的借口敷衍他,“我爸下了死命令,让我放学就去找他,聆听他的教诲。”
邵寂阳在学校到底是不敢到我爸面前造次,偶尔追到校长室也是没待两分钟就被我爸厉声训回了宿舍。
看着他垂头丧气离开的样子,我心中暗笑。邵寂阳不了解我爸的脾性,还以为我爸在学校跟在家里没什么两样。
我爸对于我的反常行为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在问过我两句后就继续忙他的工作去了,而我则窝在他的沙发上边看书做题边等他下班。
对此,邵寂阳怨气颇深,常常在我要睡觉时发来一堆情绪激昂的控诉。
邵寂阳:「李成竹,哪有情侣谈恋爱是像我跟你这样谈的啊?天天不是讲题就是做题!」
邵寂阳:「这太不正常了!!」
邵寂阳:「而且,林鸿雪那个第三者每天跟你相处的时间那么长,我身为你的正牌男友却只有中午那一点点可怜的休息时间才能见到你,太不公平了!」
邵寂阳:「明天中午我不要再做题了!你陪我到篮球场打球好不好?!」
邵寂阳:「不!我也不要打球,我想单独跟你待在一起,我想亲亲你,想抱抱你!」
邵寂阳:「李成竹,周六晚上我们约会去看电影好不好?」
邵寂阳:「不准说没空,不准拒绝我!」
看似控诉,实则撒娇。
我揪着心口愣了很久,才逐条逐条地回:
「不想做题学习就别来找我了。」
「觉得不正常,不公平就换个能跟你正常恋爱的,能公平对待你的人喜欢,行不行?」
「我忙着奋斗当第一,没空跟你玩亲亲抱抱的游戏。」
「不好,下周就要月考了,抓紧时间复习才是正道。」
「真没空。」
邵寂阳估计被我这些渣男言论气得不轻,当即视频电话闪过来,被拒接后打得更急,一口气打了二三十个。我心里又慌又堵,干脆将手机关机以求心静。
可即便关机也没多大的用处。邵寂阳的怨气和漆黑的夜色一起入侵了我的梦境。
我又做了那个让我毛骨悚然的梦。
依然是那四张面孔,依然是那呢喃似的轻语。
四具性感完美的身躯蟒蛇一般和我紧紧绞缠在一起,痴狂迷恋的双眼死死锁住我的神志,使我反抗无能。蛇信子似的软物不断在我身上舔舐吮吸,带给我被巨兽侵吞的恐惧和战栗。
我几乎在他们身下窒息。
可我并未窒息,反而在他们疯狂的占有下感到一种濒死的快乐。
我想,我真是疯了。
“李成竹,接受他们吧,不必有任何心理负担,因为他们是我赐予你的幸福啊。”
“李成竹,接受他们吧,不必有任何心理负担,因为他们是我赐予你的幸福啊。”
“李成竹,接受他们吧,不必有任何心理负担,因为他们是我赐予你的幸福啊。”
又是那个“我”的声音。
“我”的声音已然成了梦中的我的梦魇。
我在梦里又哭又笑,望着头顶和现实中同样辽阔蔚蓝的天空,张开嘴无声呐喊着,质问着: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操控我的人生?!”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让我受你摆布?!”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偏偏跑到我的梦中来折磨我?!”
没有人回答我。
只是天似乎暗了些,心脏被爱意填满的快感更强烈了些。在他们给予我的无边际的快潮中,在与他们无休止的纠缠中,我似乎受到某种无法抵抗的心理暗示,接受了来自“我”的蛊惑,在梦境中对他们四人同时说了爱。
我一身冷汗地醒来,竟发现舌尖在梦时被自己咬出了血。
我手脚发软地到浴室冲了个澡,随后光裸着上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打开窗户,往窗外看去。
朝阳在天边织出一片轻薄的红纱,铅云低垂,墨团似的随意铺洒在空中。晨风从树梢飞扑到我面上,带来些许微薄的凉意。
天光尚未照拂,城市的一切都还沉睡着,天地间唯有一个被梦震骇醒来的我,在灰暗的天色中静立成一抹仿佛一挥即散的剪影。
四张气质迥然的面庞在我眼前不停闪烁,喉间每滚过一个名字,心中便禁不住一阵悸动。
望着那片广袤而深邃的天空,我惶惶地想,我可能,真的是疯了。
李成竹:我真的要疯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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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