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恩察觉到昔日铁三角分崩离析的现状,对着我不免又是一顿灵魂拷问。
“李成竹,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受伤这么久了男神都没有下来找过你,你们是不是闹矛盾了?”
彼时我正因为临近复赛而埋头苦学,听了她的发问只是顿了片刻,含糊应了两句就以学习为借口将她给打发了。
刘恩见从我这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又大着胆子上林鸿雪那儿打听消息。也不知道林鸿雪和她说了什么,没一会儿她就缩着脖子回到座位,拿出套练习卷唰唰地写起来。
卫宁最近变得很有些奇怪,总喜欢在下课时向我请教问题,我本着共同进步的原则替他解答,他却连个谢都不道,仿佛我能给他讲题是他赐予我的天大的恩泽似的,态度要多欠有多欠。
也亏我性格还算不错,能容忍他这怪脾气。要换个人,我估摸着早就忍不住把拳头呼到他脸上去了。
经过林鸿雪的抚慰以及自我心理调节,再见到青霜和谢司彧浓情如蜜的画面时我的情绪基本已能自控,那种透不过气的感觉越来越淡。
有时看着古画似的两个人站在一起的画面,我会忍不住想,如果严青霜能在谢司彧身上得到渴求的幸福,如果谢司彧就是严青霜生命中那个正确的选择,那我该为他他们送上祝福才对。
当然,我也只敢在心里这么想一想。我实在没脸也没那个胆量凑到两个人跟前去送什么见鬼的祝福。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克制自己不经意飘到他们身上的视线,将严青霜的身影逐渐从脑海当中驱赶出去。
奥物复赛那天,是个挺不错的日子。夏天的脚步渐急,暑气在土壤里沉淀下来,经由花木的爱抚转化成丝丝凉意逸散四方。秋风从远方奔赴而来,大片的云翳送来更多荫凉,日光里灼人的星火逐渐熄灭,树上仍有蝉鸣,却丝毫不显得喧嚣,一切都很宁静。
我怀揣着平静的心情走进考场,却愕然发现严青霜的考试座位竟然就在我的前面。我脑子里空了片刻,面具一瞬裂开,心湖波涛开始泛滥,心脏像被人用力擂了一拳紧缩成团。
所有的伪装在那一刻原形毕露。
可严青霜好似并没有看见我,他左手撑着下巴,侧着头,视线毫不偏移地落在窗外的一丛翠绿植株上,右手百无聊赖地转着笔,仍像以前一样姿态散漫。
浮光投射在他秾丽漂亮的五官上,显出几分梦幻的美感。那颗红痣在光影里好似融化成一朵娇艳的玫瑰,使我的肺叶都染上它迷人的芬芳。
虽然我已经努力让自己集中精神,但在答题时还是不可避免因为面前那道熟悉的身影而分了几回神。等我竭力保持头脑清明好不容易写完试卷,却骤然发现自己额前的刘海已被热汗浸得湿透。
考试结束后,严青霜并没有急着离座,而是伸直了一双长腿,闭着双眼,抱臂仰靠在我的试桌上,看起来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我感到有些奇怪。据我所知,谢司彧参加的是数竞赛,和物赛考试并不在同一天。不过我也没资格去问他什么,便拄着拐杖准备趁严青霜没睁眼的时候从他背侧绕过离开考场。
不想拐杖刚伸出去,就碰上一股奇怪的阻力,像是被什么拖着往后拽了一下,顿时,我整个人因为瞬间的失衡而往地上扑去。
幸运的是,在那一刻,有人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我的胳膊,将我从与地板亲密接触的危机里拯救出去。
熟悉的气息萦绕鼻端,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谁扶住了我。当耳廓传来许久不曾真实感受过的声音,我控制不住地开始战栗,冷汗从毛孔里极速渗出,密密麻麻重又布满我的额际。
在推理得出那道差点绊倒我的阻力很有可能来自于身后之人的结论时,这种战栗感就更强烈了。不知名的情绪在胸腔里胡乱冲撞,将我的呼吸撞成碎裂的山石。
空气静默一阵后,他终于出了声。
“小竹子,我是什么吃人的洪水猛兽吗?见了我害怕成这样?”
他叫得亲昵十足,可语气里的冰冷却如沉在寒潭底部的剑刃,在我心上划出尖锐凛冽的痕迹。
我忽然意识到,他其实是看见了我的,只不过可能因为对我的厌恶而故意装作没看见罢了。
他说得不错,我现在确实挺怕他的,怕他像梦里一样吐出直击我灵魂的话语,怕对上他陌生嘲弄的眼神。他攥着我胳膊的手十分用力,我感到了疼。我甚至怕得不敢叫他放开手。
我慢慢地转身,没敢去看他的表情,只是微垂着头,盯着他如天鹅展翅般线条优美的锁骨,讪讪地跟他道谢,“没有的事。谢谢你,呃……谢谢……”
他低笑出声,“不怕为什么不敢看我?头抬起来!”
他语气陡然变得冷厉,我吓得立马抬起了头,下一秒,又在他冷嘲的眼神逼视下将头重埋了下去。
我和他之间的怪异氛围惊动了考场里别的还未离场的考生,诸多好奇的目光往这边射过来,我的后背都开始不知所措地冒起热汗来。
我试图揣测严青霜的意图。他是想当众羞辱我一番,以报复我对他感情的叛变吗?除了这一条,我找不到别的理由解释他此刻的异常举动。
或许是我一直不出声惹怒了他,他的声音更冷了,“李成竹,抬起头,看着我。”
我抿紧唇,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他眼里的情绪太过陌生,我如坐针毡,四肢僵硬得不像是自己的。我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只想赶紧逃离这样难堪的对峙,我忍住战栗,努力维持住脸上平稳的表情,低声提醒他道,“考试结束,该回学校了,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好吗?”
他嘴角勾起个冷冰冰的笑,点了点头,“好,我们回学校说。”语气竟是与神色截然相反的柔和。
他攥着我的手,不容我反抗地将我往门外带,不想刚踏出门口,正撞上过来找我一起回去的林鸿雪。
林鸿雪一看到严青霜,表情立刻就变了,他蹙起眉,浅色的眼瞳中罕见地显出几分凌厉,“青霜,你在干什么,快放开小猪。”
严青霜的手指死死地陷在我的臂肉里,他唇角一掀,露出个鄙薄的笑,“林鸿雪,我若不放,你能拿我怎么样?”
林鸿雪眼神凝结成冬日的湖冰,冷得没有半分温度,“青霜,既然已经退出,就退得干净点。别再出现在小猪眼前,别再和小猪有所牵扯,和谢司彧好好的在一起,好吗?”
话音落地,严青霜表情扭曲了一瞬,他盯着林鸿雪,眉眼间阴云积聚,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看着两个人彼此敌视的眼神,我心有戚戚,越来越多八卦惊奇的目光往我们三人身边汇聚,我感觉自己好像成了动物园里供人取乐的猴子。
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我动了动疼痛难忍的胳膊,给林鸿雪递了个眼神,压低声音对严青霜道,“别在这里耗着了,你如果想找我问罪,回去再说,好吗?”
一阵无声的沉默过后,严青霜放开了紧攥着我胳膊的手。被他抓过的地方,清晰地显露出几道涨紫的淤痕。
只一眼,林鸿雪眼底的温度又降了几分,他极轻淡地看了眼严青霜,随即将目光转到我手臂上,蹙着眉语气温柔地问我疼不疼,随后就准备带我到药店开些什么活血化瘀的药。
我当然是拒绝了他的小题大做。只要没有缺胳膊断腿或是头破血流,其他的伤在我看来简直不值一提。林鸿雪被我说动,到底是放弃了这令人难解的想法。
我们像之前一样结伴乘车回学校。只是这次,严青霜全程没什么好脸色,一路上,林鸿雪视他为无物地和我讨论刚结束的奥物竞赛。我发现我的答案和他的基本重合,于是心安下来,跟林鸿雪聊起前几天的奥数竞赛。
不是我故意冷落严青霜,实在是他那表情有够吓人。我本来就因为心中有愧在他面前抬不起头,他还摆出跟夜间野狼似的表情,别说跟他正常说话了,我简直骇得想找个洞钻进去把自己藏起来。更何况林鸿雪一直找话题转移我的注意力,我根本也找不到跟他说话的空隙。
只是林鸿雪再转移,我的心仍是因为他的存在心而始终惴惴。
到达学校时,我还没来得及组织好跟严青霜道歉和祝福的语言,等候在门口的那抹洁白就已经先一步将我所有想和严青霜说的话碾成了齑粉。
谢司彧笑着跟我和林鸿雪打了个招呼,随后视线便专注地落到严青霜身上,“青霜哥,辛苦啦。”他声音里有种糖果的甜腻味儿,听得人骨头都发酥。
严青霜脸上瞬间有了笑意,眼角的痣扬起愉悦的弧度,“司彧,你怎么在这儿?在等我?”
他的手轻轻搭上谢司彧的肩,动作亲昵地捏了两下,谢司彧两颊浮出微微的红,乖巧地点了点头。
即使已经看过无数回他们之间这样亲密的互动,我还是有一瞬间的窒闷。这一幕太过刺眼,以至于无意识涌生出一股拿什么横插进他们中间,或者在他们之间竖起一堵坚不可摧的肉墙的冲动来。
可冲动终归只是冲动,在强大自控力的压制下永远不会成为现实。不想给自己找虐受,我拉着林鸿雪悄无声息地退出了那片甜腻得空气都拉丝的情侣恩爱剧场。
因为谢司彧,严青霜到底也没跟我提什么问罪的事,我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又深感怅然若失。
即使已经过去将近半个月的时间,我还是没能真正接受严青霜跟谢司彧在一起的事实,我用虚伪的平静目睹他对谢司彧露出曾独属于我的璀璨笑容,甚至在两个人朝我看过来时,艰难地扯起嘴角朝他们献上礼貌而带着假意祝福的微笑。
可天知道,我的心里有多么苦涩和惶恐。
许多个夜晚,握着严青霜送给我的那块玉牌,我都忍不住扪心自问,一个人的心为什么可以矛盾成这样?
既想又不想去想,既要又不敢去要。
林鸿雪说,人本身就是各种矛盾的结合体,不必为这样的矛盾而心生愧疚或倍感折磨。他说,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如果能多给自己一点时间,所有的耿耿于怀最终都会成为远逝在回忆中的一缕清风。
他的话带着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那些纷乱的思绪经过他的安抚,变得如初生羊羔一般服帖,在我的勒令下乖顺地趴伏到心底不起眼的角落里去。
可也不过乖顺了一时。
那晚放学回家,我和我爸一进门就发现我妈情绪不对劲,像是经受了巨大打击似的,眼角湿痕重重,精神靡靡不振。
我和我爸都吓了一跳,急忙问我妈发生了什么。一问,我妈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哽咽着告诉我们,她非常喜欢的一个影视明星突然间坠楼离世了。
我和我爸同时惊愕地睁大了眼。
我妈喜欢的那个明星,我和我爸当然也都认识。是个才不到二十八岁的男星,长相端正,气质文雅,又年轻又有实力,我妈最喜欢看他演的青春偶像剧,我和我爸偶尔也受我妈荼毒,被逼无奈了解了一些关于他的事情。
据说他二十二岁才出道,短短五年间几乎红遍大江南北,虽然获奖不多,但每一座奖杯的含金量却极高,国民关注度和讨论度一骑绝尘,是近几年最当红的明星之一,街道上随处可见他为各类品牌代言的巨幕海报,我们班好几个女生也都是他的忠实粉丝。
他为人低调,从不炒作绯闻,只把心思放在拍戏上,每日分享都是待在剧组的生活。这样踏实努力的明星,在娱乐圈属独一份。他本该在自己的星途上光芒万丈,却没想到一则简短的讣告让他的生命和未来从此停在那个更深露重的寒夜。
我妈越说越伤心,几度哽不成声,眉眼上挂着不堪承受的悲戚。自从外公和外婆去世后,我就再也没有在我妈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了。
于是我很快反应过来,我妈之所以如此伤心,不单单是因为喜欢的明星突然离世,更多是因为想起了她的去世多年的爸爸和妈妈。
从我爸瞬间暗下去的脸色看来,估计他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我妈的眼泪不要命似的往外掉,我和我爸心疼坏了,赶紧出声安慰我妈,性情内敛的李见树同志甚至当着我的面抱住了我妈,哄小孩似的轻轻拍打我妈的后背,跟我妈说了好些平时绝不可能说出口的话:
“老婆,别难过,我一直都在。”
“老婆,周末我陪你去为他送束告别的花吧。”
“我抱抱你,别哭了好不好?”
我爸很爱我妈,他所有的温柔都属于我妈。我当然也很爱我妈,所以我握着我妈的手,将林鸿雪用来宽慰我的话稍作修改拿来献给了我妈。家里的女主人情绪失控,身为家庭一员的阿精自然也不会置身事外,嘴里发出呜呜的哀叫声,不停地用耳朵和脑袋蹭我妈的膝骨,企图用这样的方式传达出它对我妈的关心。
不知道是我爸的温柔还是我的鸡汤,亦或是阿精的抚慰起了效果,我妈渐渐地止住了哭泣。
然后,她红着眼看着我和我爸,涩声说了句让我神经震颤的话。她说,“见树,小竹,我们务必要好好的珍惜时间,珍惜现在,珍惜遇见的每一个人,珍惜生命中拥有的一切啊。”
我跟着我爸点头。
一整个晚上,我的脑子里不停回响着我妈的那句话。
我妈说,要懂得珍惜生命中遇见的每一个人。
刚镇压不久的烦乱情绪再度揭竿而起,迅速侵占了我的理智。心脏仿如旧疾复发,因这句话而地动山摇。
我陷入了深深的迷惘。
严青霜,又是不是我该珍惜的人呢?
睡梦中,我恍惚听到有谁在我耳边轻蔑地笑着说:
答案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李成竹,你还想自欺欺人多久?
遽然梦醒,我惊坐而起。
窗外星辰漫天,月色幽冷,我捂着心口冷汗淋漓。
许久,我自嘲地笑了一声。
是啊。
我到底。
还要自欺欺人多久呢?
李成竹:自欺欺人,何其卑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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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噩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