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礼物 第21章 聪明

陶嘉闵任人摆弄的布娃娃似的，坐在床边，也不躺下。许言午想着反正要测体温，索性就先让他坐会儿。

体温计是普通的水银温度计，许言午甩好递给他。虽然迷迷糊糊，但还没完全丧失理智，陶嘉闵掀起衣服夹到腋下。

雪白劲瘦的腰身一闪而过，许言午别开头，去客厅给他倒水找药。

回来时就看见陶嘉闵举着温度计对着灯光看，仰起头眯着眼。

许言午放下杯子问他：“多少度？”

陶嘉闵“唔”一声，手里的温度计来回转，半天也没能说出个温度来。

算了，许言午直接上手，拿过温度计，眉头拧得更紧，三十九度四。

“你都快烧到四十度了，知道吗？”许言午语气带着无奈。

“现在知道了。”

陶嘉闵傻笑一声，接过许言午递过来的退烧药，就着水咽下，然后就要把杯子放回去。

“喝完吧。”许言午按住他的手。

陶嘉闵不说话，抱着杯子一口气全喝了。

大概是真没劲了，喝了药他再也坚持不住，一头歪在许言午床上，淡淡的薄荷味瞬间将他包围，他很快陷入了黑暗。

陶嘉闵做了个梦。

梦里他还是五六岁的样子，留个小寸头，穿着一身又酷又帅的衣服，还带着个小孩墨镜，胸前挂着一个保温水壶。

背景是游乐园，他骑在陶正阳脖子上，看着他用枪打气球，每打中一次，陶嘉闵就勒着他的脖子兴奋大叫，最后心满意足地抱着一个大玩具走了。

园里人来人往，有成双的情侣，也有一家三口，陶嘉闵一边走一边好奇地四处看。他好像发现了自己跟其他小孩的不一样，他身边只有陶正阳，没有妈妈。

但没关系，这并不妨碍他高兴，因为陶正阳是全世界最好的爸爸。

画面一转，陶嘉闵身边多了一个人，是个漂亮的女人，一头卷发，穿着漂亮裙子，跟陶正阳一样叫他“陶陶”或者“嘉嘉”。

陶嘉闵还是很高兴，因为他跟其他小孩一样了，陶正阳和女人一左一右，拉着他的手，时不时还把他拎起来荡秋千。

突然，一个小孩闯入他的视线，小孩看起来两三岁的样子，长得像个洋娃娃，大眼睛长睫毛，走路还不太稳。

女人看见他，立刻松开陶嘉闵的手跑过去抱起小孩。陶嘉闵疑惑地看着她，又仰头看向陶正阳。

陶正阳的表情不太对，他还紧紧牵着陶嘉闵的手，但眼睛却一直看着女人和小孩。

陶嘉闵晃晃他的手，陶正阳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直到女人开口：“你不过来吗？晨晨等着呢？”小孩在女人怀里咿咿呀呀地喊着爸爸。

陶正阳叹了口气，送开了陶嘉闵的手。

“爸爸，你去哪？”陶嘉闵问。

陶正阳指着小孩说：“去你弟弟那，他还小，离不开爸爸。”

“那你还回来吗？”

“回，当然回来，你也是爸爸的孩子。”

“好。”陶嘉闵懂事的点点头，“那你去吧，我是哥哥，是大孩子，要照顾弟弟。”

陶嘉闵站在原地，手还保持着牵手的姿势，看着一男一女抱着小孩，背影渐渐消失在人潮中。

周围的人来来往往，奔跑打闹的小孩笑着从他身旁跑过，恩爱的情侣挽着手走向他，又略过他，无数个一家三口擦身而过，陶嘉闵定住了一样，动也动不了。

他在原地等了很久很久，一开始还有一丝笑容挂在脸上，后来眼眶积起了泪水，最终也没人来找他。

不是说最爱我吗？不是说这辈子都会陪着我吗？骗人。

因为发烧和做梦的原因，陶嘉闵睡得很不安稳，不停翻身。翻身时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滴在枕头上，洇出一片水印。

许言午睡在一旁的躺椅上，他觉浅，听见动静以为陶嘉闵不舒服，赶紧起身看。

借着微弱的夜灯灯光，他看见陶嘉闵缩成一团，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心突然揪成一团。

他脑海里有很多陶嘉闵，笑着的，认真的，充满期待的，无奈的，失落的……唯独没有流泪的。

可当真正看见了，他却又希望这样的陶嘉闵再也不要出现。

“骗子……”床上的人轻轻翻了个身，脸对着许言午，嘴里还念念叨叨。

“什么？”许言午没听清，微偏头，把耳朵靠近他。

“骗子……”陶嘉闵咕哝，“你们才是一家人，我不是……”

许言午听不明白，却突然回想起那天见到的一家三口以及陶嘉闵看见他们时有点不自然的神色。

陶嘉闵眼睛紧闭，却一直有眼泪往外涌，开始时是小小的一滴，后来成股的往外冒。

许言午心一颤，抽了张纸巾轻轻给他擦去眼泪。然后犹豫地伸出手，在空中停了半天，最后落在他的后背上，一下一下地拍着。

做梦的人感受到有人拍他，不自觉地侧过身体，舒展了眉头，似乎很享受，眼泪也不再往外涌。

拍着拍着，手下的人彻底平静下来，呼吸变得平稳。

许言午往上拉拉被子，把被角掖进他身下，看了他许久才回去躺下。

后半夜两个人睡得都很安稳，偶尔有风吹进留了缝的窗户，凉丝丝的，带着一点夏天的味道。

陶嘉闵是被渴醒的，他睁开眼睛咽了咽口水，觉得自己好像吞了一把刀子，满嘴血腥味还生疼。

等到眼睛聚焦，才猛地发现，这压根不是他的房间，是许言午的卧室，许言午的床。

回忆潮水般涌上来，他迷迷糊糊记起自己坐在床上，捏着个体温计发呆，然后许言午给他端了杯水吃药，再后来的事，就记不清了。

虽然没什么必要，他还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还是昨天那身。

陶嘉闵掀开被子下床，走到客厅时正好碰上从外面回来的许言午。

“醒了？”许言午放下手里的粥，“还难受吗？”

陶嘉闵点头：“头疼，嗓子疼。”

许言午一只手伸过来，陶嘉闵下意识要躲。

“别动，试试你还烧不烧。”

陶嘉闵于是不躲了，不仅不躲，还配合着往前探头。

“不烧了。”许言午松口气。

陶嘉闵露出得意的表情：“我打小就这样，病来的快，好的也快。”说完他看见昨天喝水用的杯子，想起了干疼的喉咙，端起杯子就准备灌。

“等会儿。”

水刚碰到嘴唇，杯子就被人拿走了。

“别等会儿了。”陶嘉闵伸手就去拿，“我嗓子疼，渴死了。”

“别喝凉的。”

陶嘉闵噗嗤一笑。

“你笑什么？”

陶嘉闵清清嗓子：“只有我奶奶才会在我生病的时候让我喝热水。”

许言午回头挑眉看他：“那你要想给我加辈我也没办法。”

陶嘉闵：“你还会开这样的玩笑呢？”

许言午：“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没有。”陶嘉闵讪笑，下床就要去倒水，“我自己倒吧。”

“坐着别动。”许言午说话间已经倒好水重新递到他手里。

水温正好，偏热但不烫，很快一杯水就见底了，干疼的喉咙也好了不少。

“喝完过来吃饭。”许言午把早饭挨个拿出来。

南瓜粥、奶香小馒头、辣油条和豆腐脑。

不用想也知道南瓜粥和奶香小馒头是给谁准备的。但叛逆突然冒了头，他手非常欠揍地伸向辣油条，意料之中被人打掉。

“我就尝一口。”陶嘉闵不死心。

“尝吧。”许言午面无表情。

陶嘉闵一愣，本来只是犯贱，没想到这人真同意了，那就索性尝尝，毕竟这油条看着真的很香。

随即就听见许言午说：“能变成哑巴的机会不多，别浪费。”说完夹起油条吃了一大口。

……

陶嘉闵不吭声了，夹起小馒头就着南瓜粥咬了口，一边吃一边用余光偷偷看许言午。

由于陶嘉闵光荣负病，原定的烧烤计划只能暂时搁置，群里的卓凡悲痛欲绝。

卓不凡：“我的烧烤，我的小肉串！！”

陶嘉闵：“要不你现在洗洗睡吧。”

卓不凡：“？”

陶嘉闵：“睡着了梦里什么都有了。”

罗茜、李书越和秦子琛排了个整齐的队形，“哈哈哈”一通笑。

陶嘉闵：“下次再吃吧，不好意思啦。”

罗茜：“什么不好意思，好好养病最重要，你别听那个嘴没把门的说话。”

卓不凡：“谁嘴没个把门的？？”

罗茜：“谁啊，不知道，谁回了就谁。”

卓不凡：“……”

卓凡无语，紧跟着发了个气的跳脚的表情包，聊天到这里停住。

烧烤吃不成了可习还得学，昨天生病已经落了一点，今天得连本带利补上。

陶嘉闵上了瘾，还想赖在许言午这写作业，但他没理由，昨天是因为问题和生病，今天说什么？他脑子里上演了一出大戏，一边脑补二人的对话，一边想留下来的对策

补着补着，许言午进来了，一声不吭坐下就开始做题，陶嘉闵看着他，欲言又止。

“不做题。”许言午突然抬头，“看我干什么？”

陶嘉闵一噎，说不出话。只见许言午敞开一本习题册铺在桌上，指了指某个题目：“做这个。”

“在哪做？”陶嘉闵试探。

许言午疑惑地看着他：“你平时除了桌子还在哪做？”

“没了，就桌子。”陶嘉闵瞬间坐下，“只在桌子上写。”

他低头偷笑，很快进入了状态。许言午很会找题，陶嘉闵能感觉出来每道题之间都有共同点，不是考的知识点相同，就是思考方式有共同之处。这已经是同类型第三道了，他明显感觉轻松不少。

人一轻松下来，就容易发现平时没注意的很多东西，比如，他看到许言午一直在做数学竞赛题。

“你要参加数学竞赛吗？”

“嗯。”

“哎？”陶嘉闵声调拐了个弯儿，“我还以为你会参加化学的呢？”

“为什么？”

“不知道，猜的，不过你化学不是挺好吗，干嘛不参加呢？”

许言午埋头做题：“我数学也挺好。”

……也是，你哪一门不好？

“数学竞赛机会更多。”半晌许言午又添了一句。

陶嘉闵托着腮点头，脑子里冒出了点别的想法。许言午喜欢数学，理科脑子，以后大概率应该会从事跟理科相关的专业吧。陶嘉闵虽然在理科试验班，但他清楚的知道，他想学的是英语，从小就是，理科对他来说更像是敲门砖和更多的机会。

这样的两个人，该如何保持交集呢？凭同班同学的情谊和邻居的感情能走得长久吗？

思维像脱了僵的野马，陶嘉闵越想越离谱，甚至把六个人一块想了，大家以后会去哪儿，上什么学，学什么专业，会不会有联系……

应该会的吧……

“你发什么呆呢？”

桌面上传来“嘣嘣”的敲击声，许言午示意他看题。

“你不用再给我找了。”陶嘉闵说，“我已经看明白了，而且我跟你学会了，知道怎么找题目，数学竞赛很难的，你好好准备。”

许言午突然问：“你参加吗？”

陶嘉闵一愣，倒不是数学成绩不好，只是单纯没往这方面想。

虽然大眼仔早就给A班准备了数学物理化学的竞赛题，但最终要不要参加，想参加哪一门，还是看自己的意愿。

“我没想过。”陶嘉闵实话实说，“我更喜欢英语。而且数学竞赛竞争太大了。”

“那为什么来理科班？”

“学理科是我爸要求的。”陶嘉闵提到陶正阳，脸色一瞬间有点古怪，“他态度非常强硬，可即便他不要求，我也会选，因为只有学了理科，我才能有更多选择的机会，在一切没定型之前，我不能把我的路走死了。”

“那竞赛不也是一个道理么？”许言午说，“英语竞赛很好，可要是去顶尖学校，理科竞赛会更有优势。”

陶嘉闵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

“理科竞赛竞争力有点大，只有金牌前面的人才能有保送资格，才能任选专业。”他郁闷道，“我这样的可能不太行，人家不说了么，参加竞赛的脑子和实力都得有。”

陶嘉闵觉得自己不是聪明人，只是凭借着努力和坚持走到A班。在他的认知里，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有的是比他聪明还比他更努力的人，比如眼前这个。

“为什么？”许言午放下手里的笔，转过头来看他，眼神突然变得很认真，“宁城最好的中学最好的班级里的第四，你为什么不相信自己？”

“哎，我那是……”陶嘉闵说，“我那是死学考进去的吧……”

“你前几次考试年级排名多少？”

陶嘉闵顿了会说：“大概就在年级五六名左右吧，有时候可能会有个一两名的波动。”

许言午淡淡地说：“我没听过哪个只靠死学考进去的人能一直保持在年级五六名左右。”

陶嘉闵呼吸一滞，瞳孔骤然紧缩，回忆潮水般涌来。

“这次考试多少名？”陶正阳问。

“年级第六。”

“嗯，感觉还可以呀。”一旁的女人说，“不过嘉嘉啊，你可得好好努力，实验班都是天生就聪明的孩子，像你这种死读书考进去的，很容易掉下来的。”

“知道了。”

陶嘉闵小时候不觉得自己是个笨孩子，甚至觉得自己比同龄人都要聪明一些。哪怕上了高中，他也没觉得自己跟别人有太大差距。遇到困难从不反思自己智商，而是拼了命的找原因然后努力，每次的结果也都还不错。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渐渐被当成一个“资质平平，只靠拼命”的学生，这种趋势愈演愈烈，以至于后来他提起自己，张口就来自己是个不聪明全靠努力的普通人。

陶嘉闵回过神来：“所以你的意思是？”

“你很聪明。”许言午说，“不聪明的人很难进A班，即便进了也会很痛苦，很难保持在前面。”

但你不同，你能进A班，能跟上节奏，还能反思进步保持成绩，说明你不仅聪明，而且坚强乐观。

这就是A班金字塔尖的生存法则，智商、拼命、心态、眼界，缺一不可。

陶嘉闵眼神一颤，随即感到鼻尖酸疼，已经很久没听见过有人这么肯定他了。一瞬间，各种复杂的情绪，高兴，感动，难过……一股脑扑了上来，他微微仰起头缓解情绪。

“所以试试么？”

“嗯？什么？”

“参加竞赛。”许言午说。

“好。”陶嘉闵眼底透着光，“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