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邸集 第32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

自从蝶衣自尽后，四爷便派了宫女双喜来伺候秋月，这宫女聪明伶俐，做事周到，对自己倒也忠心。可是到底不是从小伺候自己的心腹，秋月还没有完全习惯她在身边，还好她素来省事，也不需要别人如何如何伺候着，她也不敢在双喜面前多说什么，以免传到四爷耳中，反而惹他不快……

秋月长叹一声，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她这几日噩梦连连，每回都梦到蝶衣自尽和两个孩子相继离世的场景。秋月心里难过，为何转眼间人事全非，好像白忙一场，虽然蝶衣背着自己搞鬼，但她一路陪自己走到今天，对她也是有感情的，或许是被人利用了，那个人就是她的二哥年羹尧，除了他，秋月也想不到别人。

就在秋月沉思之际，双喜拿着膳房刚做好的点心进来了，“福晋，膳房刚做了芝麻汤圆和芝麻糊，奴才拿了些来给福晋用些”

“东西是好，只是我从小很少吃甜食，你拿去赏给香雪楼的奴才吃吧”

“是，奴才知道了…”秋月摇了摇头，她倒也忘了跟双喜说自己不碰甜食的事，要是蝶衣在的话，一定知道的。她本想求四爷处理蝶衣的身后事，安抚她的家人，可四爷说她犯了大罪，不许下葬，只能抛尸荒野，秋月看到四爷还在气恼，一时间也不敢再为她求情了……

四爷因为喜欢汉文化，又长期接触汉族知识分子和汉族文化的关系，对江南精致的菜式也起了极大的兴趣，他本身是满人，日常饮食以满族菜为主，早已吃腻了，正好王府里来了个苏州的厨子，做得一手好菜，例如糖醋樱桃肉，酒酿圆子，淮扬烫干丝，菊花豆腐羹等等，四爷第一时间想到了秋月，怕她思乡心切，想让人做几道精致的江南菜式让她品尝……

“月儿，你尝尝这几道菜如何？是新来的江南厨子做的”

秋月拿起筷子，夹了口烫干丝，这干丝是用鸡汤煨的，所以鲜美无比，赞叹道“真的不错，是很地道的江南风味”

四爷笑了，“你要是喜欢，我日日叫人给你做，不过话说回来，这江南菜式果真精细，光是刀功便了不得了”

秋月向四爷解释道“是啊，爷，妾身听说他们刀功就要练十几二十年，您看这品菊花豆腐就知道了，花瓣的部分就如同发丝的一样细”

“偶尔换换口味，倒也新奇”

两人相对而坐，外面月色清朗，一缕银光洒向无人的大地，今夜，十分幽静…

四爷拉着秋月的手坐在软榻上，仔细凝视着她，她的脸色略微有些苍白……

“月儿，是底下人伺候不周到吗？”秋月还来不及解释，四爷便扭头问一旁伺候的双喜“我不在的时候，你可有好好伺候年福晋”

双喜被四爷冷酷的眼神吓到了，立马跪了下来，“王爷，奴才都是尽心尽力伺候着年福晋的，从不敢懈怠”

“这就好，你先下去吧，我还有话跟年福晋说，叫人不要来打扰”

“是”双喜很有眼力见的下去了，四爷似乎知道秋月要说什么，没等她开口便责问道“那个不安分的奴才，值得你如此伤神吗？”

“爷，蝶衣确实不安分，可她毕竟伺候了妾身多年，在妾身的心里，早已把她当做亲人一般，如今却…”

听到秋月这样说，四爷的眼神中不再有温柔，开始变得冷酷起来，随即冷笑一声

“你把她当成亲人，她可曾把你当做亲人，你未免太一厢情愿了，她做出这样的事，不管有心也好，无意也罢，错就是错，我没有问罪她的家人，给她留个全尸，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秋月不争气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不流下来。四爷知道自己这番话对秋月来说已经很严重了，自从秋月进了王府，自己还从来没有对她说过这么重的话…

看到秋月依旧沉默不语，四爷又说道

“这香雪楼的奴才任你使唤还不够吗？你要什么就尽管告诉我，只要是我能办到的，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不许再为那个奴才求情，你若是再求情，你也自身难保！”

四爷越说越激动，猛的站了起来，秋月听到这话瞬间觉得天都要塌了，她从未见过四爷这样，那个从前对她温柔体贴的四爷仿佛消失不见了，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从眼眶滑落，滴在软榻上，四爷也觉得话说重了些，可是说出的话就像泼出的水，再也无法收回了。他缓了缓语气

“她做出这样的事，我实在无可奈何，若是弘历真的没了，我如何向皇阿玛交代，你如此聪明，你来告诉我！”

秋月恍然大悟，弘历到底是皇孙，谋害皇孙确实罪无可恕，她只顾着蝶衣，根本没想到这一层，哽咽说道，“…妾身不敢了…求四爷宽恕”

四爷看到秋月被吓着了，也有些后悔，只是他白日里忙着处理国家大事，晚上还要处理王府琐事，早已经精疲力尽了，他叹了口气，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香雪楼，国事难，家事原来也这么难……

四爷来到了福晋的住处，似乎已经好久没来了，侍女们看到四爷来了，赶忙准备着，却被四爷拦下

“随便安置一宿，我太累了”福晋见到四爷这样，眼神示意她们退下

“爷，怎么了”福晋安慰道“难道是秋月妹妹惹您不高兴了嘛？爷，她年纪还小，有时说话不得体，您别放在心上…”

四爷叹气“她为何还在为那个奴才求情，难道是我亏待她了？”

“爷，这不是您的错。不过这也不怪秋月妹妹，自从蝶衣自尽以后，她身边也没有个体贴的人照顾着，王府里的奴才虽然周到，她难免觉得不自在啊”

四爷恍然大悟，转头对福晋说“你有空多去关照她，跟她好好说说”

“是”

隔日，福晋来到了香雪楼，秋月赶忙起身迎候行礼，“福晋吉祥”

“妹妹不必多礼，双喜你下去吧”

“谢谢福晋，不知福晋来此有何事？”

福晋淡淡一笑，“既然这里没有外人，你就喊我姐姐吧”

“是，姐姐”秋月愁眉紧锁，显然还为了昨晚的那件事，福晋也不在意，慢慢坐到软榻上，秋月也随后坐了下来。

福晋语重心长的说道“妹妹，我十四岁就陪在四爷身边，太了解他了，四爷的性子就是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我想你也摸清了四爷的脾性，姐姐是过来人，有些话不得不提醒你”

“姐姐，我真的不是故意惹四爷生气，自从我进了王府，我的心只在四爷和孩子身上，其实所有的错，都是缘于他们…”

福晋有些动容“我明白，你是真心对四爷好，我入府多年，还从未见过四爷这样对待过一个女子，你是头一个……”

“四爷还是不愿意见我吗？”秋月这几日失魂落魄，憔悴了许多。

福晋安慰道“倒也不是，四爷没有说不想见你，我想等四爷气消了，就会来香雪楼”

“我这有一封书信，请姐姐转交给四爷，妹妹感激不尽，四爷只要看过书信，他就会明白的”。秋月说着就把写好的书信递交到福晋手上，然后跪下来向福晋磕了个头表示感激，毕竟她进了王府以后，四爷就不怎么去福晋那儿了，如今她还是能敞开心扉来到香雪楼跟自己说这些，暗地里对自己又十分关照。秋月对福晋很是敬佩，也是打心眼里感激的……

“妹妹快起身”福晋扶着秋月起身，让她安心

“谢谢姐姐”

“姐姐，你真的没有恨过我，怨过我吗？”秋月担心极了，她不知道福晋心里是怎么想的，她才是四爷的正妻啊

“妹妹，我不会怨你，恨你。你是真心对四爷好，我不会与你争的”她还是这样从容，这样大度，秋月看到福晋这样，对她也有些内疚

……

永佑殿内，四爷正忙着处理着堆积如山的奏折，千头万绪，福晋走了进来，四爷才抬头看了她一看，随即又低下头继续看奏折……

“爷，这是年妹妹让我送来的书信，她说，四爷一看便明白了”福晋小心递上书信，四爷接了过去，拆开一看，是唐代诗人元稹的“离思”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福晋告诉四爷，秋月这几日一直惦记着他，她的心始终在四爷和孩子这里……其实四爷这几日也有些后悔，后悔自己话说重了，八成是吓着她了…如今见到秋月的书信，还是感动不已。

“爷，您消了气就去看看年妹妹吧，她一直在等你”

“知道了，我忙完便去”四爷不紧不慢道，其实早已心急如焚了……

四爷忙完以后，已经是后半夜了，他走出永佑殿，看到香雪楼依旧灯火通明，难道是在等他吗？这次他没有犹豫，径直走到香雪楼。秋月坐在古琴旁发呆，一直想着那日四爷对她说过的话，每一句都像一把利刃，往她的心口刺去，她的心很痛…

“月儿”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秋月回头一看，四爷站在门口，眼神中是疲惫和柔情，秋月的鼻尖红红的，看起来有几分委屈，他的眼底一瞬间波澜起伏，内心像在挣扎。

见秋月愣在原地，四爷走上前去，无奈的叹口气，将她更紧的拥入怀中。他感受到她瘦弱的肩膀在不停的抽搐和颤抖，泪水划过她细腻的脖颈，他只能给她些许温暖和安慰。

“对不起，月儿，那天我的话太重了，吓着你了，以后绝不会了…”

“四爷，我也有错，您是个赏罚分明，爱憎分明之人，是妾身失言了”秋月环住他的腰间，将他抱得更紧了，四爷听后也非常感动，那天他和秋月都太激动了，其实各自退一步，何尝不是海阔天空。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四爷拥着她坐到床榻上，用手拭去秋月的泪珠，秋月不敢直视四爷的眼睛，害怕的低着头。

“怕了？你都不敢看我”四爷拉着她的手

秋月点点头，四爷真是懊悔不已，那天他脾气不好，国事繁重，一时情急才会如此。

“月儿，是我错了，你别这样，那天我心情不好，你原谅我好吗？”秋月慢慢抬起头，四爷的眼神中满是渴望，渴望能和她重归于好。

“我不怪四爷，真的，一丝一毫都没有，我知道四爷很辛苦，国事已经忙不过来了，妾身以后会把握分寸，不会再惹四爷烦心。”话音刚落，四爷就把秋月紧紧拥入怀中，久久没有放手…

这几日，四爷和十三爷都为山西赈灾的事务忙的不可开交，秋月已经好几日没有看到他了，就连傍晚也见不到他。秋月在香雪楼百无聊赖，只能和宫女太监们打打马吊牌打发时间…玩了一会儿，秋月也累了，洗漱更衣上了床榻，双喜则在一旁伺候着。

“福晋今晚手气真好，又赢了好几把”双喜边为秋月揉肩边说道。

“还不是你们让着我”秋月害羞的低下了头，她知道香雪楼的奴才们都不敢得罪主子，就连玩个马吊牌都战战兢兢的，她叹气道“如今香雪楼真够冷清的，有个孩子多好，哪怕是个女儿，四爷也会有所牵挂的。”自从那件事以后，秋月才明白，有个子嗣多么重要，看在孩子的份上，起码四爷不会厌恶自己吧……

双喜安慰她“奴才看得出来，四爷心里还是疼福晋的，福晋还年轻，身子养好迟早会有孩子的”

“也是，我也困了”秋月无精打采的躺了下去，双喜为她盖好了被褥，点上了鹅梨帐中香，拉上了帷幔……

月色清霜照在地砖上，枝木摇晃影子如水中藻动。檐下影一重重变动，柏树叶子在廊下所挂灯笼的昏光下，显得纤细而晶莹。一灯如豆，窗外雨声磅礴，天地间泻如倾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