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邸集 第31章 辜负此时曾有约

秋月的大哥年希尧是个才华横溢的人，就是不擅长做官，也不会阿谀奉承，这一点和她二哥年羹尧截然不同，年羹尧的官位是越做越大，而年希尧连区区一个知府都做不好，他整天不处理正事，只是在衙门里研究各种西洋天文数理学问，研究医术，弹琴作曲，练字作画等等，搞的民怨沸腾，他也受不了官场里压抑的风气，索性干脆辞官回了家，一心研究起学问来了……

这日，年希尧来雍亲王府中看望秋月，他们兄妹也许久未见了，与二哥年羹尧不同，大哥年希尧从小对这个小妹疼爱有加，想当初秋月的古琴还是他手把手教的。秋月小的时候身子不好，有一次病的快要不行了，大哥背着她到处求医问诊，才最后救活了小妹。小时候秋月犯了错被父亲责罚，也是大哥年希尧挡在妹妹前面，挨了父亲的打。年希尧琴棋书画，数术医农无一不通，而秋月对这个大哥也是崇拜不已，长兄如父，兄妹俩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妹妹”一个熟悉不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秋月正在软榻上刺绣，看到大哥来了十分惊喜，“大哥，你怎么来了？”

“我顺道来看看你，人人都说雍亲王宠你，你过得好吗？”

“王爷对我很好，大哥你呢？你不应该在直隶广平做知府吗？”秋月疑惑道。

年希尧想了半天才开口，“妹妹，我不久前辞官了”

秋月倒也不奇怪，她知道这个哥哥一心只爱研究学问，不务正业，做官更是不懂……

“那大哥日后有何打算？”

“我想着还是回武昌，在家倒可以做些自己想做的事，不用在官场上尔虞我诈，况且我也不喜欢和那些官员同流合污…”

“大哥，这样也好，官场这种地方不适合你，那你回去吧，只是我怕王爷会怪罪，毕竟他对你也很关心呢，你想好如何对王爷说了吗？”

“这…我也害怕被王爷怪罪，这不有妹妹你吗？要是王爷召见我，你给哥哥壮个胆。”

“好吧”秋月无奈道“四爷面前我倒可以说上几句话，哥哥不至于被责罚。”

说时迟，那时快，雍亲王府，朝廷内外到处都是四爷的耳目，他早就知道年希尧辞了官，在衙门里整天不务正业，反而研究起学问来了，连个小小的知府都丢了，又生气又好笑，他也知道此刻年希尧人在香雪楼，便让高勿庸去传他到永佑殿，他要问这个傻大公子问个清楚……

高勿庸来到了香雪楼“年福晋吉祥，四爷传年大公子到永佑殿一叙…”

“高公公，不如我和大哥一同过去，好么？”

高勿庸有些为难，不过都是年家的人，想必四爷不会怪罪，“也好吧，福晋，公子请”

永佑殿内，四爷坐在太师椅上等着这个傻公子的到来，他不禁感叹，年家真是人才辈出，既有柔情似水，善解人意的秋月；也有嚣张跋扈的年羹尧；聪明过人的年熙，还有这个让他操不完心的傻公子年希尧，医术、书画、琴艺、数理无一不通，可惜不会做官，稀里糊涂就把官位丢了……

“妾身见过四爷”

“奴才给王爷请安”

“你们两兄妹倒是一起来了”四爷望着秋月和年希尧，秋月神色有些为难，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年希尧倒是大大方方，毫不顾忌，丢了官位好像还乐的清闲…

“怎么连个区区知府都做不好，竟然还辞了官”

“奴才实在是不会做官，请王爷恕罪”

“不会做官？”四爷望着这个眼神单纯的翩翩公子，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秋月很紧张，生怕四爷生气，便往大哥身边靠了靠

四爷叹了口气“你明明是个才华横溢之人，是不会做官还是不想做官，老实告诉我”

“奴才…奴才…”年希尧吞吞吐吐，弄得四爷很是不快，秋月忍不住了“爷，都是哥哥的错，让您费心了，真是罪过…”年希尧看到自家妹妹护着自己这个大哥，有些感动，便转头看了眼秋月…

“你瞧你，还要自己妹妹护着，哪里像个大丈夫的气概”四爷言语里满是责怪，心里却一直护着这个大公子，其实要让一个不会做官的人在官场上周旋，他也很痛苦，四爷似乎也明白了这一点

“罢了，那你回去吧，既然你一心喜好研究学问，那你就去吧，你妹妹虽是我的侧福晋，但也别总是想着靠你妹妹，自己挣来的方是真体面”年希尧被雍亲王的话镇住了，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秋月拉了拉他的衣袖“哥哥，四爷一心为你着想，还不快谢恩”

“奴才明白，谢王爷恩典”

“去吧”

四爷低头忙着阅奏折，秋月不好打扰他，便也回了香雪楼去了……直到傍晚，四爷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秋月身边

“爷，今日一定累了，早点歇着吧，大哥的事，让四爷费心了，妾身一定好好跟他说说”

“你哥哥实在是不会做官，那本王也不勉强他了，原本还想让他为我效力，看来是不行了”

“大哥这人什么都好，就是不务正业，其实他才华出众，也算是个人才”

“这倒是，不过这段时间忙着给他收拾烂摊子，差点忘了”四爷说话的时候，秋月一直低着头为他更衣，等他精神恢复一些，便服侍着四爷洗漱

“爷，您也要注意身子，别累坏了”

四爷笑了“有你这样关心着我，我怕什么辛苦，你放心，我一定护着你”

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从前年希尧的下属，也就是如今安徽凤阳知府蒋国正将亏空的三千七百两账目混入朝廷加恩豁免百姓的钱粮账目中，被人参劾。年希尧作为从前顶头上司，也被一起参为贪污索贿。这项罪名要是成立，恐怕会有牢狱之灾，甚至性命不保。

只是年家到底是雍亲王的下属，下属犯了错，四爷这个主子也要过问一二的。刚好负责调查此事的官吏和四爷关系不错，所以最后这件事定为蒋国正是主犯，被处斩，而年希尧是失察罪，索性让他回家去了……

这次事件对年希尧的打击很大，他开始反思自己的人生和为官之道，他意识到，自己并不适合官场的勾心斗角和尔虞我诈，这些让他感到疲惫和厌倦，他渴望摆脱官场的束缚，去追求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事情…

年希尧在王府停留了几日，不日就要回武昌，秋月很舍不得大哥，她还想跟大哥说说话，毕竟他们兄妹也多年未见了，上次见面还是出发去京城选秀那日……雍亲王府即便再华丽，再舒适，也弥补不了秋月内心的孤寂，虽然四爷已经开恩让年家人常住京城，可王府到底是有规矩的，王府里女眷也不能随随便便见亲人，哪怕是自己父母，一切都要经过四爷的允准……秋月害怕再也见不到大哥，她和大哥在花园里走的很慢很慢，她的两个孩子都离世了，再也承受不了亲人的离开，就算是回武昌老家……

秋月知道大哥要走了，早已泪流满面“哥哥，你真的要走吗？可不可以留在京城，这样有空能来看看妹妹”

年希尧也舍不得小妹“没办法，皇上命我即刻离京，我马上就要走了，妹妹，你一个人在王府哥哥无法照顾你，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秋月哽咽的说不出话来“我明白，哥哥，你放心吧，我…”不争气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听到哥哥这样说，秋月实在是忍不住了，年希尧知道妹妹不舍得他走，这几日在背后不知道留了多少泪，他这个做哥哥的也心疼不已，便拿出帕子轻轻为她拭去泪水，有些抱歉的说道

“哥哥不该来的，惹你伤心了，是大哥不好”

“不，哥哥，你能来看我，我真的很高兴，只是我实在不舍得你走，我去跟四爷求求情，好么”

“别去，不可以，这是皇上的意思，我不能再麻烦四爷了，那…我再陪你一会儿”秋月点点头

等秋月的情绪好些了以后，年希尧望着自己从小带大的妹妹，如今已是雍亲王侧福晋了，他为妹妹欢喜，又为妹妹担忧，妹妹一个人在王府，虽说衣食无忧，但其中的心酸，又有谁懂呢？更何况她还失去了两个可爱的孩子……

“大哥，我永远忘不了小的时候，那天夜里，我病的很重，大夫都不肯出诊，你背着我在武昌大街小巷求医…”

“是啊，那次我是又着急又害怕，爹娘也是，就怕你撑不过去，还好妹妹福大命大”

“我知道，从小只有大哥对我好，其实我一直盼着哥哥来，还以为哥哥把妹妹忘了呢”

“傻妹妹，哥哥怎么会把你忘了呢，你是我最好的妹妹啊，不哭了，啊，再哭你的眼睛都要肿了……”

秋月点点头，高勿庸过来了，“年大公子，王爷命你即刻启程”

“好，我即刻走”

“哥哥等等”秋月从袖中拿出一方丝帕，是她这几日为哥哥亲手绣的，帕子上是大哥最喜欢的兰花，因为从小就听大哥说兰花就如君子一般…

“妹妹绣的，我会一辈子珍藏，听哥哥话，不要让自己受委屈”年希尧说完便转身离去，上了马车…

秋月看着大哥的马车越走越远，不知何时能与大哥再次相见，仿佛又是孤身一人，其实四爷悄悄跟在二人身后，听见了秋月和年希尧的谈话，他也深受感动，自己从小爹不疼娘不爱，兄弟姐妹和自己也不亲近，他反而羡慕寻常人家的兄弟姐妹，能相亲相爱，相互照顾……

他走到秋月身边，马车早已不见了踪影，“月儿，我会像你哥哥一样，好好照顾你的，走吧，我陪你回香雪楼”

“四爷，谢谢你”秋月知道四爷为大哥做了太多，如果不是四爷，恐怕大哥真的有牢狱之灾，性命之忧，她已无法用言语来表达感激了。

“你我之间，谈何言谢，不过你大哥确实是个人才，而且他也不会贪污索贿的，所以我才保了下来，只是皇阿玛的旨意，我不好违抗，他必须离开”

“我明白，四爷已经尽力了，我只是一时伤感罢了，过会儿就会好的”

“我知道，月儿，你是个外柔内刚，体贴懂事的姑娘，风大了，看样子一会儿有雨，咱们走吧”

四爷陪着秋月回了香雪楼，秋月叹息，相见时难别亦难，下一次见到大哥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从前车马慢，一别大概就是一生啊……

小的时候秋月身子不好，这可把大哥年希尧愁坏了，年府里的大夫进进出出，他竟对医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经常和大夫们讨论医学理论，记录本草良方，好不容易来了一趟雍亲王府，见到了小妹，便把自己写的医书交到了秋月手上，这本书中记载了很多实用的药方和养生之道，四爷不经意间也看到了这本书，对年希尧实在是佩服至极……

“月儿，你大哥真是个人才，样样精通，在我看来，他学医怕是为了你”

“妾身小时候身子不好，大夫在府里进进出出的，大概哥哥就是从那时起便对医术有了兴趣，也不全是为了妾身”

见秋月有些不自在，四爷放下了书安慰道“方才我只是开个玩笑罢了，这本书中确实记载了许多实用的药方，借我看看可好？正好我也想学些医术，好日后照顾你”

秋月笑了“四爷喜欢，便拿去吧”

不知道哥哥走到了哪里，真希望他早日平安抵达武昌，秋月心里十分羡慕哥哥，他是自由了，这下他终于无牵无挂，无忧无虑的可以做着自己想做的事，不用理会世俗的目光，而自己在王府高墙之中，看似光鲜亮丽，人人眼红，却身不由己，被无数条看不见摸不着的规矩束缚起来……也许，这便是人生吧，有得亦有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