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系攻防指南 第59章 联合大典（14）

亚森站在医疗舱旁，玻璃箱里面的苏蒂南安然地冲他微笑，“上将先生，我准备好了。”

“嗯。”

上将的侧脸冷淡得如同空盈月光的冰盏。他用精神力接管过控制面板，启动了意识扫描程序。

四周的灯光刹那间暗了下来，机器发出隐隐的嗡鸣声，室内吹拂起一阵阵节拍规律的小风，让人有种身处仲夏夜的错觉。

一针镇静剂注入了年轻人细白的手腕。苏蒂南的眼睛缓缓合上，嘴角的弧度浅得分明。

亚森的目光落在生理数据面板上。

雷昭廷突然握住他的手，十指紧扣，用体温蕴热着他的掌心。

亚森不明所以地问他，“怎么了？”

雷昭廷的眼神很奇怪。他抿紧了嘴，仿佛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在这时，苏蒂南的脸色陡然间变得死白。

玻璃舱里的年轻人整个身体都蜷缩了起来，四肢不断抽搐，如同被扔在油锅里的虾。

他一会咬住唇，一会又张开嘴，喉咙如同漏雨的破屋，溢出腥涩的字句。

“不…不要！”

“求…求您…放过我！”

“我愿…愿意…”

“不——！！！”一声凄厉的叫喊如同箭矢般尖锐地贯穿耳膜。

“唔——！”

苏蒂南突然反躬起来，喉部青筋凸起，面部泛起诡异的淤红。他的双腿弯成了无比柔软的姿势，两只手臂死命向后张开，显得僵直无力。没一会儿，他又用力蹬踹着什么，手死死撕扯着自己的胸口，仿佛想要将肋骨都扯出来。

“咔…咔嚓……”

玻璃匣子里陆陆续续绽出清脆的响声，如同巨人的脚掌踩过满是贝壳的沙滩。

那是骨头裂开的声音。

医疗舱伸出机械臂，将他死死按住。

“……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苏蒂南扭曲得如同一只被烈焰烤干的触手，皮肤也几乎干燥得皲裂开来。

“救——救我！！！！！”

明明看起来纤瘦秀弱的人，此刻却爆发出了难以控制的力量，连束缚着他的机器都发出了吱呀的声响。

亚森伸出手，探向苏蒂南的额头。

“谁……”

被沁凉的温度一激，年轻人猛地掀开眼皮。

他只觉得脑子里的每一根神经都好似化成了针尖，爬上了浑浊的锈，刺得他浑身痛痒。他的目光漫无焦点地游离着，忽然落在了那截精致分明的手腕上，喉结无意识地一翻，将嗓子里糊腻的血意咽了回去。

那人如此的…近在咫尺，苏蒂南的眼底闪过一丝清明的痴黏。

他战栗着手，握住了亚森的指尖。

雷昭廷一瞬之间就炸了毛，大步冲了过来，动作流畅地扯开苏蒂南的手。

“够了！扫描已经结束了！”

无处不在的钝痛以极快的速度平息下来，苏蒂南看着离他远去的那只手，心头却渐渐升起绝望。

年轻人眼睛微阖，手无力地垂落在了脸边，无意识地虚握了几下，仿佛抓住了一只水母。

冰凉的液体再次注入了他的血脉，引着他沉向更深的黑暗。

亚森拨开雷昭廷，看着控制面板，上面提示意识扫描程序已完成，接下来，苏蒂南将进入一个小时的机体疗愈阶段，也就是深度睡眠。

手腕突然被一只干燥滚烫的大掌紧紧包裹着。

亚森侧头看向雷昭廷，然后就对上了一双比墨还黑的眼瞳。

“你提取梦核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么？”雷昭廷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透出莫名的执拗。

亚森愣了下，“我怎么知道？机体根本不会保留这个过程的记忆。”

他的话音还没落地，就被雷昭廷一把环住了腰。他被雷昭廷顶得向后退了几步，只能靠在舱壁上。

亚森用手扶着雷昭廷的肩，有些不爽，“雷昭廷，你又发疯。”

“宝贝。”雷昭廷将头埋进他的肩窝，显得声音闷闷的。他用鼻尖蹭着亚森的锁骨，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来。

一阵阵吐息灼烫着亚森的颈动脉，让他感觉全身的血流都在加速流动。

“老师，”雷昭廷又突然抬起头，捧着他的脸，对他郑重地许诺，“你有我了。”

尽管心里觉得莫名其妙，但亚森还是面无表情地揉了揉他的后脑勺，给面子地答道：“嗯，我知道。”

两个人的对话很有些猫同狗喵的味道。

雷昭廷叹了口气，看着那双糖醋不沾的紫瞳，心里的皱褶堆叠得如同奶油蛋糕的花边。

他歪着脑袋，凑近亚森的唇边。

“……”

一个小时后，亚森推开雷昭廷。

他来到医疗舱边，正好对上苏蒂南刚刚睁开的眼。

感受到那道目光落在自己的嘴角上，上将依旧神色淡定，“好些了么？”

“好，好多了，谢谢您。”苏蒂南一边答话，一边支撑起身体，十分勉强地下了床，奈何脚踝使不出力，他刚试图站起来，身体便在空中歪了歪，如同落叶一般倒向地面。

亚森没有上前去扶，他知道某个醋缸还在身后看着。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地上的人，“如果还没恢复就先躺回去，等好了再走。”

“你的付出意义重大。如果你想要脱离乌贼，过上安定的银河系公民生活，不管你是想去帝国还是共和，我和雷昭廷都可以帮你。就当作是对你的感谢。”

苏蒂南依旧瘫坐在地上。他实在没有力气起身。

他扯出一丝苍白的笑意，脸上的肌肉微微用力，像是想要证明些什么，“我留在乌贼联合会里掌权，对您更有用。”

“人不必为了‘有用’而活着。苏蒂南，你可以自由选择你想要的生活，但前提是不会危害到人类。”

苏蒂南脸上的笑意更勉强了，“那我选择……”

他闭了闭眼，认真地看向那个人，“我选择，回乌贼联合会。”

他亲口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如同一记小锤，在自己的心头一点一点敲进了一粒紫色的钉子，“我会带领他们，成为您荣耀的一部分。”

……

苏蒂南回到自己的舰艇，嘴里轻轻哼着不知名的紫罗兰调，在温暖的太空舱里听起来悠扬婉转。

他先是来到舷窗前，目送着胆小者号消失在时空褶皱里，然后才打开舱壁里的柜子，取出一袋配方饲料，打开自己的卧室门。

“吃饭了，亲爱的。”他将一块块压缩蛋白整齐地码在饭盆里，动作里有着十足的耐心，仿佛试图垒出一座城堡。

阿图索睁开眼睛，眼中满是黑红的血丝，尽管身处明亮的灯光下，他全身遍布的暗色纹理却使他显得如同角落里一团庞大而繁复的阴影。

他张开口，声音嘶哑，如同指甲划擦棺盖，“你看起来心情很好，见到他了？”

“不，我的心情很不好。”苏蒂南摇了摇头，眉头紧紧拧着，看起来很是恼恨，“我见到的不止是他，还有个烦人精，总是缠着他不放。”

“那你没机会了。”阿图索舔了下干涸的嘴角，笑了笑，“你口中的‘烦人精’，能缠着那个人不放，说明他早已经获得了那个人的认可。”

苏蒂南无所谓地耸耸肩。他拍了拍手上的残渣，又在水盆里倒了些水。

阿图索看着他，无光的瞳孔如同被折断的蝠翼，“你那么喜欢他，喜欢到掏空心思算计一切、拿下乌贼联合会，只为了将这些都献给他，却偏偏又留着我这条烂命。”

他倾身向前，被拉直的锁链发出一声警告的铮响，“我们三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苏蒂南瞥了他一眼，神色轻慢，“他可怜我，我可怜你。”

“两个小可怜蛋。”

雷昭廷和亚森两个人一起木着脸，接受着旅馆阿姨的怜悯。

他们带的货币在这里完全派不上用场，只好先赊账。

雷昭廷捂住脸，有点不好意思，第一次带男朋友出来约会，住的是虱子旅馆也就罢了，还要白嫖住宿。

这可能是王子殿下人生中头一遭…在花钱的事情上受挫。

阿姨在抽屉里翻找了一下，给了他们一个钥匙，“就剩一个床位了，你俩虽然个头大了点，但挤一挤还是能挤下的。反正也不一定能用上。”

尽管两个人都做了伪装，看起来平平无奇，但阿姨好像对亚森格外关照一点。她带上机械手臂，从抽屉更下方的柜子里端出来一把重甲狙击步枪，摆到亚森面前，“乖乖，送你了。”

亚森的眼睛微微睁大，嘴里溢出了一声赞叹。

雷昭廷：？

阿姨笑眯眯地继续说道：“第一次来蓝瑙星玩吧？在这里，钱可以不带，玩命的家伙得带上。”

“把这里当成嘉年华，放轻松玩就成。这边的当地人都很可爱的，民风特别纯朴，每一个外来旅客都可以享受黑手党一般的待遇。”

亚森：“……”

他想起着陆之前，给香农埃舍传数据时，对方所说的话。

“上将先生，您在蓝瑙星？那里…怎么说呢，嗯…在荣德拍卖行倒闭以后，克隆人族群重新建立起了一个以混乱为秩序的社会。”

“您问货币？您是指在那边如何消费么？啊，您或许还不知道吧，在那个仓促形成的新社会里，个性本身就是一种财富，每个外来人落地即富豪。至于星球居民…也就是那帮自称‘小路’的克隆人啦，他们的基因就已经注定了他们的贫穷。”香农埃舍喝了口咖啡，语气悲哀，“更令人绝望的是，他们的遗传物质里还编码了对于贫穷的高度容忍。唉……”

“敌袭！敌袭！蚁塔来袭！请全城游客即刻前往城外迎战！”尖锐的广播声突然响彻上空。

敌袭？

军人的本能让亚森和雷昭廷顿时挺直身形，时刻准备好迎接战争。

阿姨倒是不怎么惊讶，对两位游客解释道：“别害怕，蚁塔是蓝瑙星的特产。拍卖行还在的时候，蚂蚁是克隆人的食物原材料之一，但如今已经泛滥成灾了。”

“你们把这当成一场游戏，放开了玩！表现好的战士有丰厚奖励哦。”阿姨安逸地端了杯茶、靠进躺椅里，“门外停着一辆坦克型机车，也送你们了，不用谢。”

亚森和雷昭廷：……

“敌袭！敌袭！蚁塔来袭！请全城游客即刻前往城外迎战！”

“敌袭！敌袭！蚁塔来袭！请全城游客即刻前往城外迎战！”

广播的声响一次大过一次。

眼看阿姨已经戴上耳罩、闭起眼睛，雷昭廷率先走向门外，将墙边那辆颇为瞩目的机车发动起来。

亚森背着狙击枪坐到他身后，无比自然地单手环住他的腰。

雷昭廷猛地绷紧腹肌，呼吸凝固在了胸腔里，耳尖红得像是要发光。

“怕痒？”亚森感受到了这种极其不自然的反应，他体贴地松开手，拽住雷昭廷的衣领，“那我这样呢？”

雷昭廷被勒得咳嗽了一下，然后哑着嗓子解释道：“不，不是。”

“你搂紧一点。”他挺直腰脊，一本正经地说道。

亚森勾起嘴角，重新圈住他的腰，下颌枕在他肩头，在他耳边提醒道：“你再不快点，那边都该结束了。”

耳边传来一阵清凉的气息，雷昭廷感到身体里的弦绷得更紧了。尽管如此，他手上操作的精度并未下降半分。

他有条不紊地调整着机车的程序参数，力求保证乘客的安全舒适，然后才发动极速引擎。

从半空之中俯视过去，这两人一机车瞬间化为一道亲密的残影，沿着狭窄的街道勾勒出流畅的黑色线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