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兰王族的宫殿是贵族所钟爱的地球中世纪风格,古朴典雅,又不失太空时代的恢弘,壮观得如同房子的房子、殿堂的殿堂。
首座托雷昭廷带来的那堆礼物,在亚森的小花园完全摆不开,落在这里却显得如同沙滩上的玩具城堡。
女王迟迟不来。
雷昭廷干脆趁着这功夫,将特产一点一点垒成了金字塔的形状。
他召唤出精神力护盾,小心翼翼地将一只三角锥形状的梨梨茶砖托起来,安置在了金字塔的最顶端,茶砖上还系着一颗淡紫色蝴蝶结,别致非常。
等女王姗姗而至时,刚好就看到某位草根大师正专注地打量着自己的临时杰作。
看他那副模样,想必是自豪极了。
瑞丽安一身紫衣,立于最高首,挑剔地打量了一会儿这位共和的军事代表。她下颌轻扬,唇角微弯,淡紫色的眼里毫无笑意,“我这里不收废品,尤其是共和的。雷将军请回。”
雷昭廷:“……”
他单刀直入,姿态郑重得如同童话里骑士求娶公主,“女王陛下,我来,是想见亚森的。”
“我在他家门口等了好几天都没见到人,用通讯仪也联系不上他。”他垂着眼睫,一点儿也不掩饰自己的沮丧。
瑞丽安的笑声如同羽毛般飘渺。
她偏了下头,施舍给雷昭廷一个漫不经心的正眼,“哥哥不急着见你,不过——”
“阿兰奇倒是很想念你呢。”
雷昭廷:“……”
“小伙子你又来啦。”
看门老头还是熟悉的锦服笑眼,眼缝如同两条弯弯的黑线,比女王那双大又紫的眼睛看起来亲切多了,“听说你的梭罗试炼通过了?恭喜啊。”
雷昭廷悄悄塞给他一盒特产,压低声音,“老人家,我想请问一下,您知道亚森在哪里么?”
“他在他该在的地方,身边有人好好照顾着。”老头和颜悦色地把他扔进了阿兰奇的房间。“年轻人,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雷昭廷:“……”
他总感觉全世界都在瞒着他什么。
还没等他再次开口,室内的灯光便骤然黯淡。
古老的埃塞机甲悄无声息地苏醒过来,空旷的室内酝酿着死亡的气息。
雷昭廷叹了口气,微微躬身,下一秒——
“轰!”
“嗙——!!!”
“!!!咣咣咣!!!”
“锵咵——”
“咚——啪!”
“——咣啷!”
“砰!砰!砰!砰!”
“……”
雷昭廷擦了把脸上的血,蹲在阿兰奇的胸甲上,认真端详着上将留下的那行小字——vae victis.
他掏出口袋里的小型军刀,认真无比地在那下面刻下另一句话——Amor non vincit.
两种字迹挨得很近,看起来你中有我,亲密无间。
雷昭廷收刀如收笔,一脸满意。
为了对亚森的对子,他可是紧急恶补了好几节课的拉丁文。
看门老头的反应很有些迟钝,直到这时才出声阻拦,“嘿!小混账!瑟兰私产不容损害。你这么搞可是要赔偿的!”
“多少钱,我来赔。”一道清冽的声音同时惊到了两个人。
雷昭廷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立马站了起来,两只手大大地摊开,如同春风里一棵张扬的柳,“宝...”
他咽下去一个“贝”字,吼道:“亚森!你去哪里了?我等你好久了都没等到你!”
“这不是来了?还不快出来。”
上将从控制室里看向雷昭廷。他背着光,显出一道优雅的剪影。
雷昭廷拍了拍阿兰奇的胸口作为告别,轻巧地一跃而下。
他奔出训练场,跑到亚森面前时,才发现他今天的脸色看起来格外白,就好像是白瓷上又落了层雪。
“你怎么了?你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雷昭廷不由有点着慌。
他两只手扶着上将的肩膀,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打着转,还牵起那只才愈合好的右手,仔细观察了一下是否有新伤。
他不着痕迹地将亚森的手放在嘴边碰了下,心里疑惑却越发深重。
亚森从头到脚,一丝外伤的痕迹都没有。
他心想,难道是女王发现了他们的奸情、于是动用了某种隐秘的贵族私刑?
“收起你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剧情。”上将瞥了他一眼,冷笑的模样跟女王如出一辙。
雷昭廷好不容易见到他人了,现在最不想做的事就是惹男朋友生气。他连忙换了个话题,扯了扯身上血呼啦擦的衬衫,咧开嘴角,“本来准备了身好看的衣服来见你的,结果被阿兰奇弄得一塌糊涂。”
“嗯,回我家换身干净的,你穿我的。”上将的语调懒洋洋的,仿佛他的灵魂正躺在沙滩上,“等你收拾完,我们去蓝瑙星。”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让雷昭廷越来越振奋,整个人看起来像株向日葵,被阳光一点一点浇灌得昂首挺胸。
这可是他们的第一次约会!
他一把握住亚森的手腕,声音里的热度几乎可以烫熟鸡蛋,“好!我开胆小者号带你去约…去蓝瑙星!”
老头坐在控制室里,淡定地看着那两道渐行渐远的身影。
其中,左边的这个不停地拱着右边的那个,右边的那个刚被拱远了一点、就又被揽住肩膀拽了回来。
雪莱金悄然出现在他身侧。
老人摇摇头,叹了口气,“小亚森又逃院了。你别告诉我,你来这里不是为了把他抓回去的。”
雪莱金轻笑一声,“反正医院对他来也就是个摆设。”
“可是,他和雷昭廷混在了一起。雷昭廷?那个精神属性刚好和他是两个极端的人?”老头的眼睛微睁了一下。两道缝隙里,一丝宝石般的流光转瞬即逝,叫人很难看出颜色。
“现如今的银河系里,正统地球人没几个了,雷昭廷算得上是他们之中最优秀的那一个。这个年轻人啊,生命力顽强到了极致,不管被置于怎样的条件下,他都能想尽办法活下去。”老人的声音突然苍老了下来,“可是,对于一棵珍贵的植物而言,他却算得上是害虫。”
“害虫就害虫吧。”雪莱金慢条斯理地解下手套,走向阿兰奇作战室,语气也漫不经心。
“对于一朵生了病的玫瑰来说,害虫未必不是解药。”
老头:“……”
胆小者号里。
亚森手里捧着《银河系简史》第六十二卷,靠坐在雷昭廷专门为他配置的沙发里,盯着窗外的星空发呆。
雷昭廷蹭了过来,用手环住他的腰,头枕在他肩头上。他的视线落在书本里,那一行行文字密密麻麻得如同满篇老鼠屎,看着就感觉生理不适。
他不由问道:“自从在学院星上,你就一直在看《银河系简史》。几千卷的书,这得什么时候才能看完?”
亚森随意地翻了几页,“重点不是看完,是找错别字。”
他“啧”了一声,头向后轻轻靠去,枕在了雷昭廷身上,“拉培尔真是个枯燥的家伙,不知道姐姐怎么就选中了他来做我和瑞丽安的导师。”
雷昭廷:“唔…”
大猫的眼往往能洞察人心。
他亲了口亚森的脸,试探地问道:“其实你能猜到拉培尔想要你找什么,不是么?因为你足够了解他。”
亚森瞥了他一眼,“你哪边的?”
雷昭廷立马抱紧他,恨不得当场抛心自证,“当然是你,必须是你。我这就帮你一起找错别字,宝贝。”
他伸手,自然而然地探向落在书页上的白皙指尖。
可还没等握住亚森的手,雷昭廷的动作突然顿住,警惕地抬头看向驾驶舱的方向,就像是舔爪子的猫突然看见了一只黑色的羽毛。
“怎么了?”亚森问道。
“星际乌贼。”
雷昭廷随手在空中拨了一下,飞船的全景视野被开启,星空顿时环绕在两个人周身。
太空之中,一艘贼船正飘浮在胆小者号前方的不远处,触须乖巧地收敛在舱体下方,显得安静无害。
贼船向他们发来通讯请求。
雷昭廷刚接通频段,苏蒂南的声音便响在了胆小者号里,“上将先生,我手里有些关于Ra‘doom的信息,想要当面告诉您。”
亚森和雷昭廷对视一眼。
一刻钟后,苏蒂南通过临时接驳口,登上了这艘在银河系大名鼎鼎却也不为人知的战舰。
他抬眼,看向沙发上坐姿随意的两个人。他们穿着风格相近的古雅衬衫,一白一黑,气质迥异,看起来一点都不相称。
雷昭廷歪着头,瞥了回来。苏蒂南随即便垂下了眼,睫毛轻轻扑扇了一下,仿佛有人对着他的眼睛吹了口气。
一声似有若无的轻笑在船舱内响起。
雷昭廷扯着嘴角,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亚森衣袖上的褶。
苏蒂南向亚森半跪下来,膝盖离他的脚尖只有不到十厘米的距离。
“上将先生,十天前,我…我也接收到了意识拍卖会的请柬。”
雷昭廷的小动作停了下来。
尽管,学院和两国一直在寻找关于Ra‘doom的线索,但自从失落之心一行后,他们始终没找到新的突破口。如果仅靠军方在银河系撒网式搜捕,那么,可能得等到人类毁灭,他们才能知道真凶是谁。
亚森微微向前倾身,看向苏蒂南。
“看来,你已经接受了邀请?”
“嗯,那个神秘意识场,我也进入过几次,但都没有赶上竞拍。”苏蒂南放缓声音,“Ra‘doom的规矩…不同于我们认知里的常规拍卖会,被邀请的意识体,同时拥有两种身份:作为商品,以及作为出价者。”
雷昭廷闻言便调出了全息图,不同时代的拍卖会影像顿时铺满了整个太空舱。
环绕在他们周身的每一幅场景之中,拍卖台正中央、为灯光所聚焦的展品,无一例外都是“人”。无数张嘴唇开开合合,表情和动作各色各异,如同上演着一部拼接了众生相的球幕电影。
雷昭廷打了个响指,投影顿时消失不见,舱内重归冷清,“根据我们所掌握的资料,荣德拍卖行,自成立之初,就已经在不定期举办‘反向’拍卖会。”
“已知,蔡荣德是Ra‘doom的成员之一。”
“如果,他和他的前几任拍卖行老板,都是在借鉴Ra‘doom的规则,那么Ra’doom很可能早在埃塞王朝覆灭之前就已经存在了,只不过,直到现在才被发现而已。”
亚森合上手里的书,放到一边,“当务之急,是引Ra‘doom现身。”
“或许,你可以试着提供不一样的拍卖品,至少得是一件能够吸引域外人的拍卖品,作为诱饵,”上将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对苏蒂南说道,“比如,我的生命。”
“不可以!”另外两个人异口同声。
雷昭廷凑到他耳边,咬牙切齿地低声说道:“你不准再拿自己冒险,老师,你得对我负责。”
亚森:“……”
他默默将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推远。
苏蒂南垂着头,没有看他们的小动作。他向前膝行了一步,身侧垂落的衣角抵在了亚森的靴尖。
年轻人满脸虔诚,“上将先生,我愿意交出我的意识序列,这样就能够帮助你们研究Ra‘doom。”
亚森抬起手,“不必。”
苏蒂南一愣,抬头看向他,“可是……”
亚森打断了他,“你不需要为了任何人做这种事情。”
雷昭廷坐直了身体,向他解释道:“深层意识的扫描,会触发机体的避险反应,与酷刑无异。苏蒂南,你的大义令人尊敬,但你没必要以自身的痛苦为代价去付出些什么。”
苏蒂南没分给他半点目光,只专注地看向亚森,“上将先生,既然我发誓对您效忠,您便拥有我的一切,包括我的痛苦...和我的灵魂。”
雷昭廷的脸色不怎么好看。
他朝亚森那边又挪近了一点,手悄悄绕到了他的背后,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
亚森绷着脸,往后一靠,紧紧压住那只不安分的温热手掌。
苏蒂南见亚森不为所动,声音越发急促起来,“其实,我本来是想…在基地完成意识扫描再将数据交给您的。”
“只是星际乌贼内部的情况,您也知道的。在那样的地方,哪怕是短暂地失去对他们的掌控,我都会被啃食得渣都不剩。”
“如果您不愿意在这里帮我做扫描——”
他的唇微微颤抖,仿佛下定决心要一意孤行,“那我这就回去,将我的意识提取出来。”
“不管到时候我是否还活着,我保证,您会拿到我的礼物。”
亚森眨了眨眼。
他的沉默让人觉得船舱内都下起了雪。
时间过了很久,苏蒂南的膝盖被地面冻得冰凉,他感觉自己仿佛一只正在等待冬日审判的雪人。
直到亚森的声音终于响起,“去医疗舱。”
苏蒂南的肩头轻颤。
他直起身,稍微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唇角由于放松而微微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