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森?”
学院军事系宿舍区。
尽管这颗星球永远沐浴在璀璨盛大的众星光芒之中,为了平衡师生的昼夜作息节律,高大的宿舍区穹顶会定时切换至夜间模式,楼与楼之间被浓稠的墨蓝色填满,偶尔有几扇窗户亮着灯。
哲学系偏爱弦月,物理系偏爱双月,艺术系偏爱月食,而军事系偏爱满月。
今夜圆月高悬,模糊了宿舍楼外墙上的一道人形轮廓。
雷昭廷轻巧地扒在楼檐上,翻进上将的阳台。他在落地窗前站得笔挺,一点也没有“半夜翻别人阳台得偷偷摸摸”的自觉。
他弯起指节,在玻璃上叩出几声细微的轻响。
其实窗户根本没锁,防入侵系统也早就被他黑了。但雷将军还是谨慎地保持最后的礼节,仿佛在指望这样就能掩盖他深夜翻阳台的逾矩行为。
他又喊了一声,“老师?”
几分钟过去了,房间里依然寂静如良夜。
这不对劲。
雷昭廷的眉毛拧了起来。
以上将的警觉,早在自己攀上外墙时,就该被星芒千刀万剐了。
“亚森·瑟兰。”他不放心地又喊了一遍。
还是无人回应。
可他明明没见他从房间里出去过。
雷昭廷脱下军靴,推开窗户,脚步陷入室内厚厚的绒毛地毯,没有一丝声响。
上将在学院并未享受到王室行宫级别的待遇,而是下榻在只有荣誉毕业生专属的宽阔一居室。
这间临时卧室整洁而简单,虽然没有亮灯,但浅色系的装修风格在月光下也仍然显得明亮皎洁。
沙发上的薄毯随意地半落在地,牛奶色的大床上被褥工整,空无一物的木制床头柜发出黄油般的莹润光泽。
窗前的书桌上还摆着药水瓶,以及没收起来的医用绷带。
一眼扫过去,就能看出来,这个房间属于一个习惯了有人伺候所以没什么耐心收拾东西的主儿。
雷昭廷站在书桌前,拨弄着绷带。他闻到了一丝血腥味,混着淡淡的沐浴露气息。浴室的门倒是敞开的,可里面黑洞洞的,不见人影。
室内没有香草味,看来上将没有抽烟。
空气之中,一缕微不可查的气流涌动,轻缓地似夜风来访。
雷昭廷瞳孔骤缩,本能地抬臂格挡。
他的手腕上亮起金色的防御纹路,与星刃碰撞的瞬间,迸发出一道灿烂的能量爆闪,光芒照亮了室内,还有那双微眯的紫罗兰色眼眸。
两双瞳孔猝然对视,瞳底的花纹收缩了一瞬,仿佛巢穴里两只蓦地发现彼此存在的兽。
亚森·瑟兰。
帝国上将一向冷漠,可今夜的他冷漠得让人感到彻骨的陌生,如同一柄灵魂被彻底埋葬的刃剑。
“亚森…是我啊。”雷昭廷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心底升起一丝不确定。
他清楚地意识到,面前的人没有认出他来。
怎么会这样呢?
回应他的是又一记凌厉的劈砍。
上将的动作比之前他们过招时更快也更致命,招招直取要害。
每一次交锋时,雷昭廷都能感受到上将越来越滚烫的体温和时不时痉挛的身体。
他现在一定很难受。这是雷昭廷心底的唯一想法。
上将的身体永远带着凉意,不管是在极致的体能消耗状态下,还是在过度使用能量核的时候。
可现在,他的呼吸里都带着火焰尖部的那种热度,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他的身体内部在烧灼他。
“老师?”雷昭廷的声音颤了下,手上却稳得如同机械,精准地化解上将的每一击杀招。
得多难受…才会陷入这样的反常啊。这个念头比上将砸在他身上的攻击还要让他感到疼痛。
“你…到底…怎么了?”
雷昭廷只觉得胸腔空荡荡的,陷入了真空一般的窒息,而五脏六腑都反反复复地冰冻又沸腾。
他记得亚森被星舰碎片贯穿身体时仍然无动于衷的模样,也记得他哪怕透支右手也满不在乎的任性劲儿。
永远锋芒毕露的帝国上将,此刻却失控成了这般模样,连瞳孔都涣散成了一片雾紫。
雷昭廷的心底忽然起了某种念头,他刻意放缓了对抗的力度。
同一时间,亚森猛然发力。
“砰”地一声。
雷昭廷的背狠狠砸在墙壁上。
亚森将他整个人抵在光滑的墙面上,指尖隔着绷带传递出阵阵炙热,精准地封锁着雷昭廷的颈动脉,拇指关节紧紧卡进喉骨上方的凹陷处。
青年将军的唇瓣微微张开,胸膛不住地起伏着,全身的血管在这种强势的压迫下剧烈地搏动着,生理性的剧痛迅速从喉部扩散开来,却引不出一丝接近对抗的反应。
尽管上将眼底有着化不开的杀意,但从最开始那次之后,他就再也没动用星刃这样的杀招,这说明他还有一丝理智。
可是,两个人四目相对,亚森依然没认出他来。
“亚森…是我啊…雷昭廷。”雷昭廷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声音,眼前的人好像有着无时无刻都能让他心里难受的能力。
“老师…?”
“亚…森?”他一遍一遍喊着对方。
“你…哪里难受?告诉…我…好不好?”雷昭廷将声音放缓放轻,仿佛温柔的海浪试图帮助颠覆的船只。
“你——”
“——唔…”
雷昭廷的话被一双温热的唇堵在了嗓子里。
他的瞳孔骤然放大,毫无防备地映入那双紫夜般的眼。
对方却像是在撕咬着猎物一般,牙齿毫不留情地碾过他的唇舌,浓郁的血味瞬间在两个人口腔之中涌现。
他感到舌尖一阵阵发麻,却又泛着涩涩的甜味。
这个吻没有任何规则。
上将的唇齿和他的作战风格一样,只知道进攻,一点道理都不讲。
呼吸纠缠间,雷昭廷能清晰感知到对方紊乱的气息,烫得吓人,整个世界好像都被压缩进他们鼻尖相抵的这方寸之间。
睁开眼睛时,他甚至能数清上将微阖的眼睑上那层细密的睫毛。
疼痛从唇瓣渐渐蔓延到舌根,颈部和背上传来的痛楚却好像渐渐平息了。
他闭上眼睛,手缓缓抚上亚森的后颈。
对方啃咬的动作突然停滞了一瞬,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哼,几乎像是动物的呜咽。
雷昭廷将这细微的声响咽了下去,只感觉心脏一下子变得软烂痛痒。
他的手慢慢向上,用指腹在亚森的头发里摩挲着,另一只手轻轻揉着对方绷紧到极限的背脊,动作古板,却又带着不可思议的沉稳。
他轻轻吮着对方的舌尖,笨拙而生涩地安抚这个禁锢着自己的人。
在他的引导下,吻逐渐变得温柔而绵长。
两个人的呼吸交织,他感到对方的气息如逐渐平稳的风浪般温顺下来,反倒是他自己的呼吸越发凌乱,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在某种念想里下沉。
雷昭廷的指节慢慢收紧,宽大的掌心包裹住亚森的后颈,将那双被吻得越发软乎的唇更加用力地按向自己。
“唔...”
身后,墙面的冰凉渗入脊背,雷昭廷却觉得全身血液都在奔腾不息。他忍不住向前倾身,用手捧住近在咫尺的这张脸——
胸膛突然被用力按了一下,雷昭廷的呼吸一顿,下一秒,他被猛地推开,再次狠狠砸在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
亚森歪头看着面前的人,还是没想起来眼前这个人是谁。
他想,他大概认识他,在很久以前,或是很久以后。
不管怎么说,那个吻,对他来说,很熟悉,熟悉得让他想要陷入一场足够久的沉睡。
雷昭廷屏住呼吸,观察着安静下来的亚森。
那双瞳眸,像笼着层胎膜般柔软,如同初生的幼小犬只,还未决定要信任这个世界。而狡猾的宇宙,在索要宝贝的全心全意之前,自然得保证宝贝的睡眠富足。
于是,那两抹紫色之中,氤氲开朦胧的睡意。
雷昭廷叹了口气。
怎么会有人亲着亲着还亲困了啊。
这真的是…太上将了。
不过,说到底,还是他功夫不到位。
雷昭廷转念一想,又开始责怪起自己的初学者吻技。他一边自我检讨,一边把人拦腰抱起,轻轻放到床上,他自己则侧躺在亚森旁边,用手臂揽住他的背。
“没事,我在,睡吧。”
雷昭廷一个没忍住,又在亚森的额头上落下一吻,动作轻得像是在吻泡沫,手掌在他的后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
“晚安啊,老师。”
他动作缓慢地将亚森抱在怀中,侧脸埋在怀中人的柔软发丝里,用力地呼吸着亚森·瑟兰的味道。
亚森的体温已经恢复正常,原本泛红的锁骨也恢复了瓷器般的冷光,质地细腻的睡衣透出一阵阵丝滑的清凉,呼吸喷洒在青年的胸口,痒意如雨水般渗透进皮肤,直入胸腔。
虽然上将的体格一点也不小,但那颗毛绒绒的脑袋让雷昭廷感觉像…怀里抱着一只小动物。
……
第二天一早。
雷昭廷扑通一声被小动物一脚踹下了床。
亚森居高临下地站在床边看着他,白皙的脚背被淹没在了厚实的地毯,露出分明的脚踝。
丝质睡衣的领口敞得很宽松,隐约可见分明的胸廓线条,整个人好看得像是在神的光辉下健康成长的茁壮天使。
天使的脸冰得如同极寒雪渊,声音也冷彻晨光,“说,你是怎么跑进来的?”
雷昭廷:…
翻脸不认人对这人来说是家常便饭。无妨,他已经习惯了。
他委屈但理直气壮地控诉道:“我昨晚来找你,但你状态不太对劲,上来就强吻我。”
亚森:…
他有些怀疑地打量着这个坐在地上的人,身上的睡衣T恤领口被扯得变形,唇角也没几块好皮,看起来确实战况激烈。
上将陷入了诡异但绝非难堪的沉默。
雷昭廷倒是没有把重点放在昨晚那个吻,他更关心上将到底为什么变成那副失控的状态。
他不敢想,在其他无数个的夜晚,亚森会不会还会经历这样的时候?他会有别人来安抚么?或者,更糟糕的是,他得自己熬过去?
雷昭廷抬头看向满脸冰凉的人,露出一个算得上是勉强的微笑,“对不起,是我越界了。你想要我怎么赔礼道歉都行。”
亚森没搭理他的话头,盯着他的嘴角,又摸了摸自己的,突然问道:“我强吻你,你不会躲?”
雷昭廷心想:谁躲谁傻子,他又不傻。
但他怕上将有心理负担,诚恳地仰起脸说道:“你知道的,我没法拒绝你。”
亚森:……
雷昭廷又试探性地说道:“那昨晚…你…”
“我在戒烟。”
雷昭廷愣了,“嗯?”
不是说香草烟不成瘾么?还需要戒?
上将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说道:“不是烟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地上的人顿了下,语气加重地强调道:“胡说,你特别好,一点问题也没有。”
亚森没理他,自顾自说道:“Ra‘doom。”
他走到衣柜前,开始挑今天要穿的衣物,“人类已经被摆在了展台上,不管这股神秘势力想对人类做什么,战争总是不可避免的。”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向雷昭廷:“而我和你,会出现在最前线。”
雷昭廷依旧坐在柔软的地毯里,身体后仰,深色的瞳孔里溢满晨光,看起来像是在呆怔。
上将很好地按耐住自己心底那股天生的、对于人类的不耐烦,心想算了,这辈子估计也就教这么一个学生。
他又扭过头看向身前的衣柜,继续说道:“他们给人类提供精神力锁,引导人类开发意识场,这说明,对方是远超于人类的存在。在这样的敌人面前,我不能让任何东西有拖累我的可能性。”
上将一边说着,一边挑出来一件复古而垂坠的衬衫,以及一条浅棕色的长裤,这套搭配和他身上的睡衣色调很接近,只不过风格更加保守一些。
“你想戒烟,可以寻找点替代品,比如我。”雷昭廷的目光有些飘忽不定,最终落在了床头被压出睡褶的枕头上,语气有些故作轻松。
亚森把衣服扔在床上,朝窗边走了过来,俯下身,用指尖摩挲着雷昭廷的下颌。
他看了半天,突然凑近雷昭廷,用唇点了点他的唇。
雷昭廷瞳孔地震。
他刚直起脖子想亲回去,亚森就已经站直身体。
亚森仿佛不太理解自己昨晚为什么会执着于这双唇,点评道:“也就那样吧。”
雷昭廷:…
他气笑了,声音里有着不成气候的狠意,“你在把我跟谁做比较,以西结么?”
雷昭廷越说越气,“如果昨晚我没来,你会去找他么?”
“这件事情不准告诉任何人。”帝国上将如是对共和将军嘱咐道。
雷昭廷笑了一声,两只手撑在地板上,坐姿散漫,头微微扬起,喉结随着主人的动作滚了滚,像被爪子拨弄的球团。
他开始耍无赖:“你再亲我一下我就答应。”
“那算了,你还是昭告天下去吧。”上将慢条斯理地脱掉睡衣,换上衬衫。
雷昭廷:……
雷昭廷:!
他眼睛发直,盯着上将换衣服的景象,仿佛苦修者突然亲眼看到了天堂。
亚森·瑟兰的上半身简直…能把最质朴的观众原地点化成最堕落的艺术家。
“滚。”
这是上将在准备换裤子了。
“得嘞。”雷将军极快地起身,利索地翻出了阳台,生怕自己再晚一秒就会变身禽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