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斟冽酒敬辰星（半武侠半玄幻） 第20章 第七回 为人（1）

从梧桐洲回来以后，冷青彻彻底底地窝在家里缓了几天。被上下其手是预料之中，他也做好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那人竟那样地明目张胆，搭着他的腰就不松开了。退一万步讲，这就罢了，毕竟他料想到了这种情况可能发生，但谁能猜到撤离的路上还得被另一个男人贴身抱着？噫，真是晦气。费了那么大的工夫，问话问到一半又被人打搅，不过……无伤大雅。多亏了那个胖子，他已经知道了足够关键的东西，剩下的，再慢慢拼凑便是，不急这一时半刻。

这几日他没再出去，整日里头不是坐在院子里面吹风赏花，就是靠在榻上翻翻书卷，手边一壶美酒一碟小菜，乏了便倒头睡下，舒适得很。府里的丫头手艺见长，雁肉脯做得咸香美味、无比可口，若把那脯干稍微一烤更是焦脆泛油，一不留神便能吃个一盘下去。

逸乐楼那边不用他操心太多，灵儿姐和玉笛会帮他料理，有什么事，他只要点个头即可。

然而，好景不长。

“主子，听说南边来了一伙流民，也许不日便会到达长兴这里。”

侧卧在塌的冷青支着脑袋，头也没抬：“大约多少？”

“数量很多，约摸……”犹豫了片刻，白衣人继续说到，“六七百人。”

“六七百人？”冷青扬起视线，翻书的动作戛然而止，“是有点多啊……不太好办。知不知道具体如何？”

玉笛点点头：“前几日南边突降大雨，利川上游段河水泛滥，淹了不少房屋农田。班县地方官治灾不利，导致大批农户不得不背井离乡，另寻他处安身。”

“班县那么远，”冷青慢悠悠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竟到了我们这儿？”

玉笛没有接他的话，而是缓声问道：“主子，要怎么办？”

“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心仪的地段。现去寻找，可得费上大番工夫。”冷青拉平衣褶、重新系了腰带，又解开发带想要理顺那些青丝，“这附近跟班县的天候已有区别，他们若想在这边扎根，还得从头开始适应才行。”看到玉笛取了梳子张开两手，他乖乖背过身去，将那令人生羡的柔顺黑发交到了他的手上，“为何不直接往东去平水呢？那边的条件应当与班县接近一些，距离也要短上不少。”

同样俊美的白衣人干脆捋下了垂在他背心之上的那颗红珠，把那两缕略显凌乱的鬓边长发拢在手中仔细整理：“可能是平水种植的作物跟他们不太一样？这个玉笛还真不了解了。”

冷青沉默了一会儿，闭着嘴巴任他摆弄。过了半晌，他才继续说道：“一时间还真想不到哪里比较合适。路途艰辛，不知这一路过来有没有谁去接济一下他们。总之，先准备着。过一阵子，这周边的稻米之类又要陆续收割，可以去问问有没有缺人手的。虽然收留不了很多，几十个人就得顶天了吧。”

玉笛将手里的长发拢好、扣上红珠，又用梳子顺起了仍然披散着的部分：“是。”

“家里那边不需要你回去帮忙吗？”

“今年没有写信叫我，应该是不用惦念了。”玉笛弯了弯嘴角，“谢谢主子关怀。”

“这样客气作甚。”冷青也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暗暗放松了表情，唇边翘着一丝笑意，“琢磨什么呢？还是在心里暗自怪我平时使唤你这使唤你那、折腾得你团团转悠，嘴上又不好意思开口抱怨，所以在这儿阴阳怪气？”

“瞧主子说的，玉笛既认了主，肯定是要尽心竭力的。玉笛见识短浅，成不了事，但若有主子引领，必将无所不能。”玉笛把那条石绿发带仔细绑好，又轻轻扯松发辫的两边，让它看着尽量地自然优美一些，“再说了，主子待我们那么好，无论是玉笛还是蓝谢她们，感激还来不及呢，自然要加倍报答主子。若是恃宠而骄，主子哪天生气要赶走我们可如何是好？”

“怎么会赶走你们。”冷青转了回来，扬起视线轻声问他，“再过几天，冷得便快了。可缺什么物件？那两个小丫头整天傻乎乎的，别回头入了冬才发现短了哪里。还有在外的那些伙计，包括逸乐楼那边，有时间都去问问。”

玉笛点了头：“主子可有什么想要的？”

冷青沉吟了片刻，答他：“有阵子没吃冬瓜小排了，有点馋。”

“好。”听了这个回答，玉笛忍俊不禁地弯起了眉眼，“顺便再去给您买些梅干，下酒用。”

“看看我们玉笛，”冷青也笑了，站起身捏了捏他纤瘦的肩膀，抬腿走向桌边，“立若杨柳、俊俏可人，还体贴，真好。”

“主子可别调笑我了。”端方雅正的白衣人追随着他转过身去，佯作的气怒都显得几分微微娇俏，“您明知道我不喜欢自己的长成这般。”

冷青倾了一杯茶水，颇不在意地一饮而尽：“各有各的命，你这身子，适合被捧在手里好生供着养着。”

“玉笛知道了。玉笛明儿就上山习武去，练成壮汉再回来伺候您！”

青衣人微微瞪着眼睛望着自个儿的管家风风火火走了出去，抵在唇上的杯子都忘了放下。不会真生气了吧？他慢腾腾地把小杯放了回去。

玉笛在意自己的外貌，他清楚，对方也清楚他只是闹着玩而已。这样小小的“斗嘴”时不常便会在冷府发生，有时对方甚至会用“论俊秀谁比得上您”还击，于是两人便会四目互瞪、戳来捏去。结局也无外乎，谁先挑的事头谁先道歉。

最近他得了两件狐裘里子的披风，银狐那件纹绣和装饰复杂一些，白狐那件相比之下略显简单，正愁不知何时送他，这不，时机这就来了。或者，找找自己这里有什么被他彻底遗忘的好玉？

他并非用这些珍惜的玩意儿刻意讨好或者彰显什么，他只是觉得，自己错了就要补偿，因为对方是他绝无替代的那个挚友。历了孤苦伶仃，他更清楚如今的日子对他们来讲究竟有多么可贵，清楚平民、贱民们究竟过得是个什么样的日子。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一点一点赢回来的，无论作为伶人去卖艺奏乐，还是作为出资之人去经营一家馆子，亦或是作为修士侠客去斩妖除奸，他自觉对得起“所获所得问心无愧”这几个字。

他选择像他的父辈先祖们一般去庇佑一方，也是因为他曾经落魄穷苦。十七年前的他尚且幼小，长兴的那些场景便更显得震撼骇人。直到今日，他依旧记得那场滔天的烈火，记得那遍地的横尸、扑鼻的恶臭，和震耳欲聋的喊叫哭声。哪里还有月亮与河流，到处都被鲜红吞噬，辨不出本来的样貌和颜色。那时的他还太小太小，对于在眼前发生的一幕一幕都不能理解，他只知道自己的家没了，他再也不能见到他的父母兄弟。

迁都过后，又有大批的人走了，这长兴冷清得更加可怕，变得如同废城一般。如今……虽不如前朝那般繁华，但也可以称得一句生机勃勃，看得人心喜得很。

他很欣慰。他们做的都是值得，他做的都是值得，他们都没有白费功夫。人不可能无缘无故便在某处停留，于是，他让自己变成了那块招牌。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被他吸引过来，越来越多的人知道这长兴除了官府还有他冷青守着。他严苛冷峻，都是为了惩奸除恶，对于良民百姓，又有谁比他还要温柔。

他不喜欢将长兴称为旧帝，这让他感觉这里已经死了，是理应走向消亡的地方，可你看这里，它有哪里差了，房子没了可以重建，人们走了可以再来，花些时间、慢慢努力就是。

接着，过了三日。

其实根本不需要他送些什么，玉笛也不会计较。让冷青真正关注的问题在于，流民们确确实实到了这里。

自他回到这里以后，饥荒和天灾有过几次几次，也曾有流民逃来。每回，他都是联系上附近同样想要出力帮忙的人一起，大家一同施粥、分发物品干粮，毕竟他一人的力量实在有限。这一次，他也是这样做的。

灾民们的目的往往不是进入城区，所以他们都会将屋棚支在冷府之前的那条宽敞的大道旁边，把所有的人集中一处，照顾起来也更加方便。

是日，温辰一出院门便望见冷府前头大排长龙，队伍几乎要顺到他这小院门口，壮观到他都不禁瞪起了眼睛。

他没急着走动，站在原处观察起来。这一个个的，面黄肌瘦形容枯槁，还有推车拎包袱的，是哪里的流民吗？

他往后撤了半步，问紧跟在自己后面的那个青年：“小黑，你听说这事了吗？”

金乌摇摇头：“没有。”

“你留下跟我帮忙，其他人去查查他们哪里来的、怎么回事。”

“是。”

他在关外不常见到灾民流民，出关之前一路向北的时候倒是见了很多。那时候兵荒马乱，到处都是逃难的百姓，他看了不忍，他皇兄也不忍，却又毫无办法。他们能做的只有尽快将乱世平定下来，这也是肯本上的解决之策。如今的太平盛世……也不能免去这些啊。

他顺着树林向那一排红顶简棚走去。印象里，昨天晚上看着还没有一点迹象呢，这么快便全部准备好了？他一向起早，这会儿看着，布粥已经开始了有一阵子，不少人都蹲在路边捧着粥碗狼吞虎咽。还有这么多人等着，不知他们的粮米够不够分？

别说，他现在腹中空空，闻到这阵阵米香，还真挺馋的。

这个时候的冷青正在放粥。只见他盛了一碗递交出去，右手还没放下拿着的大勺，左手满

是热粥的深碗便被狠狠打翻，紧接着，便是“啪”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