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斟冽酒敬辰星（半武侠半玄幻） 第11章 第四回 知晓（1）

温辰常常睡不好。或许该说是，他睡不好才是正常的事情。一路向北时几乎夜夜都在噩梦之中度过，到了边关以后也不能睡得踏实。毕竟夜袭实在是太过寻常，他们必须时刻保持警惕，才能护得大营周全。直到龙湖关重修完成、大山和关口将敌人拦在了外面，他的失眠症状也是丝毫没有好转，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会使他从梦中惊醒。回到关内的几天也是同样，不是干脆进不了梦乡，就是睡眠浅如薄雾、天不亮便会睁开眼睛。也许，换了环境只是一个开端罢了，重要的，是得将心态调整过来——这里没有战火，可以放心安眠。

不知为何，这天夜里他睡得离奇地沉，还是玉笛过来敲门才把他叫醒。等他洗漱完毕、穿好衣服到了外面，才发现冷青和逍遥仙人早已坐在树下闲聊等了。

见了他这仍有些迷迷糊糊的样子，白衣仙人笑容满面地出声招呼：“休息得可还行吗？若是还没睡够，再歇一会儿也不打紧。”

“多谢前辈关心。就是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忽然之间……竟还不太适应。”说罢，温辰勾起一些嘴角对两人抱了抱拳，显得几分无可奈何，“起得晚了，耽误了事，不好意思。”

“左右又不赶事，小伙子睡得舒服就行。”说着，逍遥仙人屈起手指将码着层层糕点的白瓷盘敲了一敲，高高兴兴地抬声喊他，“来坐下吃些，就当吃早点了。这孩子不爱吃甜，他买了这么些，我一个人也解决不了，快过来帮忙。”

冷青默默饮了酒，不予置评。

“你天天这么喝？不伤身子啊。”嗅见酒味儿，逍遥仙人带点责怪地瞟去了一眼，却没有抢走他手中的杯子，“才多大点人，就一壶一壶往下灌。”

“醴酒，很淡的。”冷青垂着目光答道。

“玉笛，管管你家主子，照这个喝法下去，以后可如何是好。”

玉笛苦笑着摇了摇头：“玉笛可管不了。前辈，您来就行了。”

逍遥仙人又看了温辰一眼，见后者忽然地一脸惊恐不知所措，他便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转成了苦口婆心的口头教育：“一个人过，你可得把自己照顾好啊，别让我这个老头子和你那些叔叔婶婶为你担心。我们就你这一个宝贝，你可不能乱来。”

冷青点头应了：“徒儿知道。”

“最近世道有点乱，你多加注意。”

“嗯。师父也记得如此告诫山上的各位，有事情及时联系。”

这对话乍一听只是关怀而已，但若要加以细想，也不是没有值得琢磨的地方。“世道有点乱，多加注意”，可总体来说万事太平，关内康泰和谐，关外也暂时休战，唯一的变数就是那所谓的“四妖兽”。难不成，逍遥仙人知道冷青会像前几日那样牵扯进麻烦里面，而那麻烦又跟妖兽有关？这他倒是没有想过。伍芶一案没了进展，从现下的阶段来看，与四妖兽并无联系。刺客那条线索断了，华府里面也没有搜出什么可疑的东西，他就算是想揪华仪出来、揪其他什么出来，也是束手无策、毫无办法。

咳，眼着当下。逍遥仙人不是说要他帮忙鉴别外族小兽吗，怎么出了冷宅还没有一会儿便跑起来了？温辰有些纳闷，但也只得抬腿跟上。这位老前辈不愧堪称传奇，他这般强健的身体素质都隐隐有些吃力的架势，而对方却看着仍是轻描淡写、毫不费力，始终保持在他的一步之前。

放着大路不走，怎么都钻进林子里了，这是要去什么不能明说的地方？犹豫再三，他出声问道：“前辈……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啊……忘了你也在了，抱歉抱歉。”说着，逍遥仙人又落后了些，出口的声音只比沙沙叶响大上那么一点，仅够他们两个听清，“昨天那么说是糊弄他的，跟鉴定外族的东西无甚关系，老头儿叫你一起，是想求你帮我处理一件事情。谨慎为上嘛。”

温辰暗暗地点了下头：“前辈但说无妨，温某自当竭尽全力。”

“多谢。”在疾跑的间隙，仙人回过头来望了一眼，对他弯了一弯嘴角，“对不住啊，这事本来跟你没关系的，老头儿还骗你搅和进来。我这回下山，过来见他还是其次，主要是为了赶在这小家伙察觉之前解决那个麻烦。详细的我没法多说，反正，你就按着有人想对他不利理解就行。究竟要不要跟你交代详细，还得小家伙自己做主，我没法替他决定。话虽如此，老头儿第一眼开始就觉得你不像坏人，应当是良善、正直、值得托付，正好你的身手也是不差、肯定能护得了他，这才想把此件大事交给你的。山上那帮老家伙若是知他有难，一个个的都得疯了，可不能告诉他们。”

问题竟然这么严重？不是看着蛮好的吗。话说回来，就那家伙的脾气秉性……不是，功夫手段，还有人不长眼睛招惹他？活腻了吧。这样想着，温辰没有出声回应。

“我这徒儿啊，独得很，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自己担着，还总会把周围示好的人往外去推。小时候明明不是这样，话虽少点，也不至于谁都不亲，越大，越碰不得了。对不怎相干的外人温和，对那些企图靠近过去关心他的人啊，反倒严苛得跟鬼一样。要说不能理解，也不是完全理解不了，试探罢了，想从最初开始便赶走那些不怀好意、不够坚定的人，可是，世上又有几个**凡胎能受住这些，骂都能把人家骂得失血而死。”说到这里，仙人不由得叹了口气出来，“一来二去的，他便一直都是独自一人，除了他那管家之外没什么交心朋友，看着倒是光鲜亮丽的。我和山上那些家伙都老了，自然是没办法陪他太久。但是，他就像我们的孩子一样，做父母的，怎么可能舍得孩子身边空空荡荡，哪怕能多一个人影也是好啊。”他又偏头望了望落后一些的男子，无奈笑道，“小家伙嘴毒，跟竹叶青似得。他对你态度那样，如果你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的，那么，这也许就是他在故意耍小性子刺激你吧。”

……这他倒是未曾想过。耍性子逼他离开？图什么啊？他可是出于好意才出手的！想要结交也算别有图谋？还是说就因为最开始那一两句话惹他怒了？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啊，叫声“姑娘”又怎么了，小心眼。温辰缓了口气，向这位前辈开口解释：“三爷人人称赞，所以，应当就是我的问题吧。”

“那要真是什么过不去的坎，他昨日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让你留下的，即便有我求情也是一样。”树影落在逍遥仙人肩上，留下片片流淌的斑驳阴影，“这孩子好懂得很，不用在意他嘴上如何刁难寡薄，看他如何做的就行。他就喜欢捡难听的说，习惯就好，他没有恶意的。老东西我看你有些眼缘，不由得便想多说几句。如果你不嫌弃，我希望你能在我看不见的时候替我多少护着他些。他那个性子你也见到了，说夸张些就是我行我素、容易树敌，他肯定又不乐意被人保护，但总有些事情他一个人应付不了。不提这些，若能有谁跟他时不常地说几句话、聊一聊天，他也能不那么孤单吧。明明不是个坏孩子的。”

“……温某保证不了，但是，尽量吧。”

男子分明答应得模棱两可，逍遥仙人却像是放松了似得，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老东西没强人所难就好。那小子啊，相处惯了还挺有趣的，就跟养了一只狸奴一般，可好玩了。好，不说了，不说了。准备动手吧，快要到了。”

狸奴？狸奴可比这可爱多了，这就是个乱咬一气的蛇，谁碰谁倒霉。想是这么想着，温辰应了一声，将刀袋攥紧了几分。

提醒过后还没出几步，两人的视野突然开阔起来，一座林中小寨突兀出现在了不远之外的空地之上。这偏僻之地会有营寨？难不成是匪徒的老窝？若要如此，又跟那人有什么干系……

“什么人！！”

“知春，果然是你。”捕捉到了那个意料之中的声音，逍遥仙人脚下一拧登时刹住，抬起细剑摆出了戒备的姿态，“我还安慰自己说疑你不对、定是哪里走漏风声出了问题，竟然……”

那个刚从营寨里面转出身来的黑衣男子很快便理解了当下的情况，脸上的错愕从容不迫地化为了一个笑容。他挥手制止了企图冲上前去的手下，又缓缓地走上两步，在那两个闯入之人的正前站定：“师父，你来了。若是知道你亲自前来，知春就出去接一接了。”

“别叫我师父。”对面看着和善可亲，逍遥仙人却毫无放松，手中的雅致细剑也没有一丝晃动的迹象，“同门相斗、心狠善妒，我就是这样教你的？你非要把青儿彻底毁了才罢休吗？”

“同样都是你的徒弟，即便冷青使刀、并不适合你的那套留花剑法，你都不让我学，连银玉剑也不让我碰上一下，而冷青呢，打小就能抱着它玩耍。同样都是你的徒弟，‘我儿’从来都是单指冷青，我就仅仅是个小徒罢了，那么多年都没有变得亲近一点。”男子的面目成熟正直，并不像是穷凶极恶之人，可那圆瞪的两眼配上弯弯嘴角却让他形同猛鬼一般，说到激动之处，他更是伸出手去指着一旁高声嗤骂，“我可曾说错了什么？他冷青就是算不得修士，哪里有修士不会灵力不修术法的？他离了青鸣就是废人！剑谈会专为修者所设，你却还是乐呵呵地带他参加，而我非得不要脸面地求着，你才答应带我一同。论才能论努力，我哪一点比不上他？结果呢？无论是你还是山上那群老怪物，都拿他当个宝贝似得，恨不得把自己一身绝学全都传授出去。我何错之有？不过是向评审们陈述事实、还那些被他挤走的修士一个公道罢了，凭什么你就要逐我出门？如今听到有人对他不利、要抢青鸣，第一个就想到了我的头上？我死心塌地跟了你那么多年，真就一文不值吗？！”

“……我没想到你会如此冥顽。”槐白方暂且收剑，上前了一步，“你聪明好学、为人谦逊，大家都是看得到的，我也并不打算反驳什么。都说岁月是面照妖的镜子，离了我，你看他的声誉可有衰减？那长兴的人不是傻子，不可能把一个恶徒捧成英雄。他是性子独些、又心直口快，容易引人怨恨不满，但你是头一天认识他吗？将近十年的时间不够你认清一个人的品行吗？不说这些，你使手段让他没了成绩，他可曾向你挥过一拳？可曾向我抱怨一声？多少人为他唏嘘，他都不在意啊！”

“因为我说的是事实！他怎么能反驳！”

“……好。”逍遥仙人略收了剑，黑着脸庞点了下头，“他到底算不算得修士，你心里清楚，我就不再说了。留花剑法，如你所言，并不适合他来练习，但同样地，更适合你的功法也比比皆是，为何非要执著这个？你被称为‘追命圣手’，飞针、施针都是一绝，去修习那些更能让你长进，为何非要在不适合的东西上面浪费时间精力？银玉历了千年已然有灵，它不近你，我也没有任何法子。它的寒气会侵蚀人体，贸然触碰只会受伤，青儿他有青鸣护身，所以才能不受影响。青鸣也是一样，就算你将它抢来，它不认你，你也什么都无法留下。”

“那可未必。”

“小伙子，那些喽啰就交给你了。”后面的人只来得及应了一声，逍遥仙人便已经执剑迎上了包围过来的黑衣打手，“槐某人今日便要清理门户。”

男子左手一扬，高声喊道：“拦住他的人，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