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物 第2章 枪声

“我在此起誓，对联盟献以全部，对星塔永远忠诚，军人荣誉高于一切！星塔利益高于一切！”

这是每一个联盟军士在庄严星徽下所宣誓词，可江宁不屑嗤笑，说：“我只对性命永远忠诚。”

“苟且偷生。”楚藤掷声有力，冰冷的目光扫过蓬头垢面的女人，“星塔联盟将对你判决枪决。”

寒光透过狭窄的窗打亮半边脸，江宁闻言撩开乱糟糟的碎发，露出妖媚张扬的面容，一双眼在黑暗中显得清亮。

不合时宜的笑意浮现。

一如当初，再惨败的处境都不会打搅她的好兴致。

“楚藤啊楚藤……”

她猛然站起，陪审员紧跟着要按住她。

楚藤挥挥手，她很顺利走到跟前。

江宁轻佻地笑，屈指抬高了楚藤的下巴。

“你啊……”

陪审员嘴角一抽，却见皮质木椅上的人不为所动，眼神可以说比先前更冷冽几分。

“小藤。”江宁眉眼柔和，周身的刺缓缓褪去，“在我成为甲级战犯前夕，你知道柯莱如何评价我们之间的关系么。”

她露出十几年来独一份算得上真诚的笑。

楚藤终于抬眸，与她平视，面上依旧毫无波澜。

昏暗的审讯室内只有铁窗外透进的几许微光，江宁借此打量面前人的眉眼。

一如其令人生畏的权力地位，剑眉之下的墨瞳迸射而出的目光从来冰冷如霜。高挺鼻梁下两瓣薄唇微抿，任谁也想不到在这张口中，曾因为江宁吐露过无数惊天动地的话语。

柯莱晃了晃两指间的薄片，江宁倏地收回神。

火舌舔砥相片，她的注意力很快从主人公身上移开。

肩上一重，柯莱许诺她：“联盟需要最精英的队伍，而你，江宁。雄鹰队的眼睛，请你为联盟奉献最后一次行动！全力以赴！”

“是！”江宁从容敬上军礼，郑重无比，“永远忠于星塔！”

室内昏黄的灯光又添两分沉重，或许是为缓解气氛，但玩笑一点也不有趣。

柯莱莫名安慰她：“不论如何，纵使洛知重归总长之位，但凭联盟三司审判庭楚藤与你的情分……不会吃太多苦。”

他仓促随性一笑，挑起半边眉，瞬间没有方才的严肃庄重。

“楚藤绝不会为我出手，”江宁凝视灯盏微弱的光，耳垂上的黑曜石折射锋芒，近乎肯定地说。

反倒柯莱一怔，似乎没想到她会出声反驳。

他耸了耸肩，眼神意味深长：“随你们。”

铁拷相撞的脆声将视线重新拉回，江宁在叮当声中将手伸进板正军装的口袋。

好在唯一的陪审员早已识趣退下，她颤着手从中拿出一盒香烟，瞥一眼包装就知道是时下最时髦昂贵的牌子。

东西当然不属于楚藤，甲级重犯的审讯室绝对不允许香烟火机的出现。然而审判庭楚藤位列最高领导中央之属，捎来一两件故友所托的物品轻而易举。

楚藤动作自然点燃香烟，随打火机啪嗒一声，审讯室陷入沉寂。

江宁含烟的样子很漂亮，吞云吐雾时全然没有死到临头的狼狈。她又弯起眉眼，明媚的笑照亮整个暗屋。

她笑地天真无邪，岁月蹉跎好像没带走那份十七岁的稚嫩。

那是个温暖的下午。

“小藤！”江宁错愕又惊喜，“你怎么来了？！”

“江宁，我来见你。”

年轻尚轻的楚藤有一紧张就答非所问的毛病，江宁没追问，激动揽住楚藤的肩膀往里走。

“小藤！我好想好想好想好想你！”

楚藤偏头打量周遭，却不自觉扯出淡淡的笑。她强撑着，说反话：“在这里，你应该会有很多朋友才对……”

“哎呀！不一样，你才是和我，最好最好的，独一无二的人！”

赶路的颠簸与即将面对江宁前的不安消散地无影无踪。楚藤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安静听江宁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我和你说！我的射击成绩可是队内第一！”

楚藤点点头，算是赞许。

江宁确实有这个本事，特殊的家庭环境让她很早就可以接触枪械，又有天赋加持，年纪轻轻在军校崭露头角是楚藤早有所料。

她一直如此优秀，是天生的狙击手。

后来校内比赛斩获头奖，在枪响弹响中大放异彩也在江宁掌控之内。

楚藤望见手持奖品步子跳脱的人朝自己奔来，一眼再难挪开眼。

长官拍了拍自己的肩，楚藤连忙为走神道歉。

“没关系。”长官顺着视线望去，得意地笑，“很厉害对吧……我有预感，她会代替我，成为下一任雄鹰队的眼睛。”

话题偏离，可楚藤十分认同这句话。

“欢迎你，成为星塔联盟军校的一员，你们都是联盟的骄傲。”

江宁兴奋赶来，听到的便是这最后一句。

还没来得及分享喜悦，她豁而恍然大悟，楚藤见她脸色千变万化，预感不妙。

“楚藤！”

楚藤很识趣转身，甚至忘记同长官告别，匆匆跑了。

“楚藤！”

江宁的怒火快要烧上房顶，她负手在胸前，质问道：“你怎么回事！”

“没什么，转学罢了。”

“你疯啦？！”

这是没什么吗！从专门培养士官的高校转来联盟军校，全天下也就楚藤一个这么冲动的。

那可是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去的地方，江宁差点被气晕过去。

“那儿不一定适合我。”

楚藤说地煞有其事，江宁险些翻白眼，——鬼才信！

怒火攻心，她作好几个深呼吸才平静下来。张口还要批判时，却撞上一双决绝的眼。

江宁住口了。

楚藤自知有错在先，因为太过熟悉，深知这时候不能多说。

等到风浪卷纱帘，落影拉长，温柔的夕阳洗净浮动的躁动，对面才打破沉默。

“是因为我吗。”

楚藤低着头，不敢说话。

“我爸爸的意思，不是这样的。”江宁眼眶酸涩，“我也，不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了。”

倏一风动，额前碎发凌乱了思绪，楚藤有些发怔。

向来会顾及别人感受的江宁，深刻知道这一句会激起多少敏感的念头。

日暮时分，总有时空颠倒的奇效。

江宁不再意气风发，她软下声，问：“小藤，你会为我出手吗？”

像柯莱说的那样。

会出手救她吗？

会因为她是恩人的女儿而踏过红线吗？即使恩人并非善人。

会为了刻苦铭心的交情而抛却身份吗？即使身系重大，位高权重。

不会吧……

不会的。

江宁非常了解楚藤。

果不其然。

楚藤答非所问：“你再也，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了。”

江宁夹烟的两指停在半空，灼热的星火灰烬破开排山倒海的痛。她暗灭烟蒂，往日娴熟的动作此时却显得生疏。

楚藤显然不是为十七岁那点脾气记到现在。

——

恒沙星爆，旧案平反，高官接连落马，首当其冲便是联盟三司军部江处长，屡次加害首任总领长一案曝光人前。

江处死刑，树倒猢狲散，各奔前程溜的溜。

可江宁逃不掉，她军衔不低，纵使立功赫赫，难保里面没有“慈父”的手笔。

想按死她的人几只手数不过来，回想往昔，那怕是江宁过的最惨的时候。

楚藤要救她，比任何人都真心实意。

可江宁毫不犹豫拒绝，站队与之相抗的柯莱一列。

她钻进那辆低调名车的前一刻，回眸毫不风情地对楚藤说：“我，不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

众目睽睽之下，高高在上的审判长被别人摔了车门。汽车扬长而去，楚藤站在原地很久，众人隐秘的打量就像对她进行无形审判。

——

审讯室的沉默很容易击溃名为理智的城防，但江宁笑地很轻松。

“刑场那一枪。”楚藤盯着她，目光锐利像一把刀，“你真的没有看错？”

“当然。”江宁倨傲扬起下巴，“0.01秒的犹豫都是亵渎狙击手的身份。”

楚藤放弃追问——她从来干涉不了江宁的决定。

零点零一秒的犹豫是亵渎，可罪犯押进刑场足足有三秒整的空隙给江宁确认目标是否正确。

谋划暗杀已是重罪，江宁作为军人却扮演行刑的刽子手。而暗杀的对象是星塔联盟首任总领长——洛知。

纵然彼时洛知沦为甲级战犯，被押上刑台接受万民审判。可审判长尚未宣布审判开始，枪声率先夺势。

头戴黑布袋的人应声倒地，杀手于数里之外匿迹。

人潮喧动，一向遇事果决的审判长在灰影闪烁后神情错愕。

洛知没有死。他消失了。

黑头套下的陌生脸昭示了陆知怀劫走洛知的可能。

联盟最优秀的狙击手看走了眼，目标错误。

——

“柯莱还在挣扎么？”江宁忽然问。

“他无时不刻在与我作对。”

“人死了，一般都有遗物的。”

江宁摸上楚藤的耳垂，和本人很不一样，这一处柔软滑腻得不像话。

下一刻，耳垂一痛，血色斑驳时楚藤微不可察皱了皱眉头。

她摘下从不离耳的黑曜石耳钉，刺穿楚藤的耳垂。

收集罪证不容易，她不喜欢戴罪立功的说法，毕竟活着这个目标，早不在她射程之内。

那暂且算作是……江宁拖欠小藤的多年礼物的补偿吧！

江宁后退两步，十分满意自己的杰作——黑曜石很衬她。

作为军人，忍耐力基本无上限。

可楚藤被痛哭了，积年的冷漠挡住眼泪，刺伤眼角，晕染猩红一片。

“小藤。”江宁眉眼半弯，“带着我唯一的遗物，回到正义的殿堂吧。”

“江宁……”

“江宁。”楚藤重复地说，喉间滚动，差点咬伤舌尖，“有遗愿吗？星塔联盟将竭尽全力完成军士遗愿。”

江宁目光停在板正军装微微凸起的口袋，歪头浅笑：“或许，是有的。楚审判长，我向你献以我的全部忠诚。”

——

楚藤已经走出星塔暗牢很远很远。

树梢微动，乌鸦振翅飞旋黑天之下，暮光在皮靴尖散成零碎的锋芒。

她还是听到千里之外的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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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期预告：

他完全可以启动屏蔽一切感觉的自毁或重置模式，但最终选择了用人类的方式终结自己。

拟人系统十分完善精妙，子弹穿膛的痛感被模拟得淋漓尽致。

“请，将我的心脏，转交给洛屿上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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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枪声